吃飽飯剛開始瞻嗑的一群人還沒有散會的意思,瞿伯拍著已經日漸不見腰身的肚子,開口道:「橋……都是夫人的功勞,咱們一日的功夫就把三十畝地都翻完了,明日就能買種子育苗,后天咱們就搭暖棚!
他對今天的翻地速度很是滿意,可爺冷廳廳拋過來的眼神,讓他心中的警鈴大響。
江彪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怎么忘了,橋妹子……夫人,說了咱家的種子不用育苗,直接種地里就可以了!龟懌i「一視同仁」的冷冽眼神凍得他起一地的雞皮疙瘩 ,屬下知道錯了!
瞿伯拍了下自己的腦袋瓜子,「瞧我這記性……」
寶臥橋壓根不知道這幾個人的眼眉官司,她的感想是,這幾個男子漢大丈夫,不只飯量驚人,干活兒也不輸人。
吃過飯,幾個人都很識趣的歇著去了,明天的活計才是重頭戲呢。
江彪拉了瞿伯一把!咐霄,你剛剛有沒有感覺到主子爺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瞿伯抖抖掉滿地的疙瘩!肝乙詾闋斒轻槍ξ乙蝗,沒想到你也是!
爺那久違了的怨念眼神,沒想到殺傷力還是那么強……
飯吃飽了,人也散了,時間過得真快,又是一天過去。
「阿玦,你先去歇著,我把廚房的活兒忙完了再替你打水洗漱。」幸好油膩膩的碗盤總有丁鵬幫忙清洗,要不然她一想到燒了菜還要收拾碗盤,天天這樣她一定會罷工。
「洗漱的事我自己來就行,倒是你忙前忙后了一整天,要不這廚房的事還是請個人來幫你!
這家伙越來越會疼人了,只是她的態度還是要擺正!敢簿蛶讉人的飯食,他們喜歡我就做,改天我要是懶怠做飯的時候,再同你說!
請人手嗎?她也想啊,只是家里多個幫手,吃喝是小事,發工錢才是大事,陸玦的私房看著挺多,金光閃閃,琳瑯滿目,實際上他手上能活動的銀子都拿去買了林地,余下的不在身邊,也就是說看不著也摸不到,她只能干瞪著他偌大的身家流口水,所以請人一事,自家的經濟水平還跟不上,再說吧。
陸玦睜著眼睛看著炕上的青色帳子,一片素色,什么花樣也沒有,偏偏讓他的腦子有點亂。
他心煩意亂地翻了個身,余光看到幾上放著的新衣裳,他沒想到寶臥橋會給他做衣服,那衣服的領口和袖口用的是象牙白,別處是湛藍,淞江布料,簡單素雅。
她身上穿的大多是麻布短打,給他用的衣料卻是比普通白棉布價格要多出一倍的淞江布,那個傻丫頭!
那個小姑娘就睡在一墻之隔外,夜還不深,這時候的她在做什么?
他閉上眼睛索性不看不想,偏偏一顆心無法控制,一閉眼,腦子里就出現寶臥橋的笑、寶臥橋的嗔,還有她在灶臺前揮汗如雨的樣子。
她不是柔弱攀附男人的菟絲花,她舒朗開闊、仗義韌性,對江彪和丁鵬的到來什么話都沒有說,這樣的女子可頂立門戶、可相夫教子……
陸玦垂下眼,月光透過窗紙傾泄在炕邊,他捫心自問,他渴望寶臥橋嗎?他想要寶臥橋嗎?他想時時刻刻都能見到寶臥橋嗎?他愿意推翻以前對她的成見,毫無掛礙的去追求他的渴望嗎?
答案毋庸置疑,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心里那團亂糟糟的毛球滾了兩滾后,得到了確切的答案,一旦理清楚了,隔壁這堵墻就變得礙眼至極。
明兒個得找人來把這墻給敲了,兩人同居一室,他要看她也方便許多。
只是要到明日才能見到她嗎?
一顆無法控制的心促使他起身推了門,走進月光里。
當陸玦踩著月光走進寶臥橋屋里的時候,寶臥橋正趴在逼仄的小案幾上,手里拿的不是狼毫,是一枝女子用的石黛筆,就著燭光專心的書寫些什么,眼睫毛染著光暈在面頰上落下淡淡的灰影,還有在燈下微微啟開的薄唇,這樣的她讓陸玦連驚動都不敢。
炕上已經有一小疊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雖然具體不知道她寫的是什么,但是她看起來還挺滿意的。
因為寫得太專心,寶臥橋完全沒注意到陸玦的到來。
陸玦把炕上那疊紙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有些意猶未盡,忍不住問:「這就是你寫的話本子?」
寶臥橋有些驚訝,從來不曾踏進她房門一步的人什么時候進來的?都怪她太在狀態里,居然沒發現,她謙虛了一把,「寫得不好,別看了。」
她這本書名叫《安樂饌》,寫一個從皇宮膳房出宮的小宮女力爭上游的故事,一路上不只遇到對她一心一意的良人,還把人稱小掌柜的飯鋪開遍大江南北,成為整個皇朝最賺錢、最高檔次的大酒樓。
「家里的銀子不夠使了嗎?」
「你沒聽過興趣、興趣,就是寫字寫好玩的!沟拇_,賺銀子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每天忙忙碌碌,為的是能多賺一點錢,寫話本也是來錢的一種法子,但身為編劇,每個劇本里都有她絞盡腦汁的青春痕跡,文字在她的生活里已經是不可磨滅的印記。
對她而言,文字除了帶出她的心情還能有畫面感,閱讀也是一種愉快的旅行,生活里沒有書籍就好像沒有陽光,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說走就走,行萬里路看遍三山五岳,但閱讀可以讓你透過文字去所有你想去、心之向往的地方,毫無掛礙。
她說得很認真,眼睛亮亮的,愉悅的聲音帶著慣有的軟糯調調,讓人不由自主就會專注起精神來聽她說話。
「就是你說要給浩瀚書鋪的書?」
「嗯!
「可有筆名?」他問得可認真了,問就問唄,也沒什么不能說的!笩o名氏。」
……這一聽就不是什么會大火的筆名,但陸玦不想潑她冷水!改阆矚g就寫吧,不管賣量如何,你還有我。」
這是要給她撐腰的意思嗎?金大腿居然主動開口說要給她撐腰,天要下紅雨了嗎?不管如何,這份心意感人。
寶臥橋笑了,笑得真心實意,態度一不小心就阿諛了些,「對了,你這么晚過來,可是有事?是肚子餓了想吃宵夜嗎?我去給你下碗溫面?」
溫面就是將細面放在湯里煮熟,撈出瀝干后,將用豬肉和香菇鹵制成的濃香鹵汁澆到面上,頗為方便的一種吃食。
「我不餓,我來是想告訴你,這堵墻我明日讓人來把它敲了,屋子寬闊些好走動,重新置一些家俱,你我同住一個屋里,到時候你也有個地方可以寫書,我……要看著你也容易。」
他們成過親了,是一個家,既然是一個家,就該朝朝暮暮相處在一起。
床很快就會有了,妻還沒有板上釘釘……陸玦咽了咽口水,隱晦的藏好蓬勃生長的欲望。
寶臥橋歪了歪頭,心里有些震驚,「看著你也容易」,這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他喜歡她,喜歡到愿意和她同居一室的地步了嗎?
她欣然接納,歡歡喜喜地順從內心,一輩子喜歡一個人不容易,得好好珍惜,把這份心意收起來放在心里細細品味。
陸玦放下那幾張紙,順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發絲濃密柔順,豐容盛鬢,叫人愛不釋手,順便掩飾住不太安分的某個地方。
寶臥橋仰著頭看他,眼前是一個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少年郎。
兩雙飽含情意的眼交織一起,庭中兩株梅子樹已經結了更多小小、綠綠的青果,微風拂過綠葉隨風翩蹬,風卷進了夾棉的后簾子,飄進了滿是溫情的小室。
第二日,寶臥橋是叫外頭嘰嘰喳喳的細碎聲響給吵醒的,她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這才想起昨夜不知道和陸玦膩歪了多久,甚至什么時候送他走的都不知道,腦子神游天外的上了床,一頭栽進夢鄉,就算睡著嘴角還餐著笑。
聽清楚外面是誰在自報家門,她應了聲,又側耳聆聽隔壁,沒有任何聲響,想必陸玦在她停留夢鄉的時候就出門去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把頭發綁成馬尾,推門出去。
一溜年紀差不多相當的媳婦子,正是寶臥橋要的人數,甚至連陳平都推著獨輪車站在一旁,車上裝了滿滿當當的蘭草。
一見這些女子的確是夫人認識的,把人放進來的瞿伯這才離開。
這幾個婦人是向來和周氏有來往的人家,高矮不一,容貌不一,唯一的相同點都是瘦、面色蠟黃,在看到寶臥橋的時候還有些面帶畏怯。
周氏有些拿捏不定的啟齒,「這些帶來的蘭草,是我公爹去割的,也不知道夫人用不用得上?」
寶臥橋笑盈盈的,就像暗夜里點燃的燭光,帶著安心與溫暖的感覺,讓人添加無比的好感,「有用有用,真是有心了!
她讓人搜集來的干稻草就放在屋檐下,因為一時半刻也沒時間找人割蘭草,沒想到陳老爺子有心得很,替她割了不少蘭草,蘭草雖然不值錢,但心意感人,她心里有了計較。
草簾子不難編織,半干的草有韌性,更利于編織,寶臥橋手把手示范了一遍,婦人們就看明白了,將自帶的稻草編織凳子往地上一擱,二話不說的干起活來。
至于支暖棚的事,她讓陳平過來示范給他看,隨手割了幾根竹條,蹲在地上,用細鐵絲捆扎好,把彎曲的兩頭深插進泥土中,當然要根據支好的暖棚再把油布裁好,該接頭的接頭,該縫邊的縫邊,再把油布固定在暖棚上,便大功告成了。
寶臥橋讓陳平把鐵絲和油布裝上獨輪車,載不走的讓家里漢子們再帶過去,那片田地的后面有一大片竹林,到時候就地取材制作竹條就是了。
趁著陳平搬油布鐵絲的時候,寶臥橋進了廚房,拿了幾顆昨日蒸的大白饅頭往陳平的車上放!肝以缟线未生火,這是昨日蒸的饅頭,辛苦你這么早出門,要是不嫌棄,拿著墊墊肚子吧。」
發現陳平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寶臥橋不禁想著,喲,這是怕周氏這里沒得吃嗎?看起來這兩口子感情挺和睦的,也是,不然哪來那么多孩子。
「嫂子在我這里我會照顧好她,不會讓她空肚子干活的。」她笑得俏皮,給陳平掛了保證。
陳平客客氣氣的走了。
寶臥橋進廚房前聽到有一個婦人在低語——「這夫人一點架子都沒有,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她不甚在意,忙活了一通,用大米糯米小米熬了一大鍋的皮蛋瘦肉粥,煎了蘿卜絲酥餅,準備把婦人們叫進來,一人一大碗的粥,酥餅隨便吃。
她在廚房連接堂屋的門旁站了片刻,平時只要聞到香味就會傾巢而出的男人,今天就算看到煙囪裊裊的煙絲都沒過來,又見本來放在廂房屋檐下的種子麻袋都不見了,顯然是叫陸玦招呼出門去了,所以她安心的喊那幾個婦人進來吃飯。
婦人沒想到來這里有錢賺還能有飯吃,遲疑了半晌沒人敢先動手去取。
「大家都甭客套了,一頓飯食,不會給各位扣錢的,我只想著你們那么早出門,有的人肯定連飯也沒吃上,大家不要客氣,客氣就是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顾膊坏缺娙嘶貞,逕自端了粗瓷粥碗,又拿了一塊酥餅,開吃了。
眾人這才感受到她話里的真實性,一人一大碗的粥,兩塊酥餅,香噴噴的熱粥,用勺子一舀,里面都是皮蛋、雞蛋花和裹了木薯粉下去炸過的肉絲、蔥花,酥餅里除了好吃到令人想把舌頭也一并吞下去的蘿卜絲、紅蘿卜碎,還包了滿滿肥瘦適中的肉絲。
周氏十分愛惜的吃了一塊,另外一塊用帕子裹了收進小荷包里。
寶臥橋看見卻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