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匆匆,年節過去、新學期開啟,沒多久,清明的腳步加入。
凡中國節慶,曲央家里照例忙,菜市場人山人海,方家爸媽爺奶全派上場,掃墓的工作只好落在曲央、曲平和曲易身上。
怕塞車,天未透亮他們就上山除草祭祀,整理完后,回到家中已近中午。
曲央坐在大弟機車后頭,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撥開亂飛長發。她頭發很長了,好幾次想到美容院燙個精神發型,可紀驤的話言猶在耳,讓她遲遲不動作。
他說:“你得天獨厚,有一頭又黑又亮長發,要是能留到八十歲就好了!
她明白他是隨口說說,但她把話人心,刻入記憶區。
過年后,她和紀驤突然很有話聊,沉默的紀驤不再被動式回話,偶爾,他也會勾起新話題,
他說子翔的風流史最有趣,他用琳瑯滿目來形容子翔一夜情。他也提自己和子翔對芃芃的關心及擔憂,和三人一起長大的回憶。
漸漸地,紀驤學會同她分享心情,他們去看電影、逛街,曲央不愛買東西,但她讓紀驤覺得逛街很有趣。他們常有相同看法,不管是社會事件或電影心得,這種共同性,讓他們更喜歡找對方談話。
“姊,你看,誰站在我們家門前?”曲平才說完,曲易的摩托車猛催油,沖到前頭。
偏過身子,曲央往前看——是紀驤,他來做什么?
曲易停妥摩托車,熱絡地搭住紀驤肩膀,說:“紀驤哥,你該不會真要追我們家老大吧?我警告過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話才說完,跳下車的曲央走來,往他頭上順勢啪出巴掌。“你是哪門子老人?”
“君子動手不動手!鼻兹嗳嗪竽X,老大真的很暴力。
“對不起,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我和小人是同一掛的。”曲央微笑。
曲平瞪小弟一眼。白癡,大姊有人追,他們該放鞭炮,不是扯后腿,試問,身邊養只母老虎,有動物園肯收容,你會不會拍手慶祝?
“紀驤哥,要不要到里面坐?”
還是曲平家教好。
“不了,我有重要的事找央央!
央央,很親的稱呼法,他跟芃芃喊慣了。
“央央……哦央央央央……”
曲易討人厭的性格再度發作,曲平二話不說,勾著小弟的脖子往屋里走,放下一句:“那紀驤和大姊聊,我們先進去了!
笑睇弟弟們的背影,曲央回身,看見他凝肅表情。
“怎么啦?你好像很生氣。”
他用力吐氣說:“芃芃回來了!
“很好啊,你為什么用這種口氣說話?”
芃芃回來,對他好、對她差,這代表他們的獨處消滅,代表她即將退位,因為他的寂寞有女主角相陪,再不需要配角填補空間。這么好的事,他干嘛一臉忿忿不平?
“芃芃受傷,全身上下到處深深淺淺的瘀傷,她不看醫生,也不愿意告訴我們發生什么事情,她只要找你。”紀驤埋怨。
對芃芃最好的人不是他和子翔嗎?幾時起,她的心事只對央央說明?
芃芃哭倒在子翔懷里,聲聲喚央央,仿佛她的委屈只有央央能收容,他有點吃醋。但怎么可以?她是央央啊,體貼大方,事事為人著想的央央。別說芃芃,她不也一并收納他的心傷?
“你先走,我拿了包包就回去,前面有市場會塞車,你慢慢開,我騎摩托車會比你更快到!
“我騎摩托車來的,我載你!
連這點都想到了。只要關系到芃芃,他都特別細心留意吧?
“好!
她迅速進屋,拿了小背包,向曲平交代幾聲,便坐上紀驤的車子。
紀驤替她攏好頭發、戴上安全帽,抓起她的手緊緊環住自己腰際,正當曲央為著他的動作感到幸福時,他已催油加速,猛向前驅使。
然后,她明白,他的動作與溫柔無關。
紀驤肌肉緊繃,他的腎上腺素正大量分泌,曲央對他溫言軟語,他半句都聽不見,他正專心一意,拚命飛奔到芃芃身邊。
曲央苦笑,四個月的努力,她讓他逐漸心平,芃芃出現,破壞她全數努力。
怎么辦?不能怎么辦,因芃芃是他的最愛,而她不過是知心。
臉頰靠上他的背脊,她心知肚明,這堵厚實的背不屬于她,他的生命有沒有一個方曲央無所謂,但沒有孫芃芃,注定他的一生缺乏快樂。
沉沉的心沉入谷底,他不愛她,是她人生最大的悲劇;她唯能祈求上蒼,讓芃芃愛他,她不要自己的悲劇在他身上上映。
*
“芃芃還好嗎?”
曲央一走出房門,子翔和紀驤同時圍上來,異口同聲。
“她睡著了。”她給芃芃一點鎮定劑。
紀驤說得不夸張,她瘦得厲害,而且全身都是傷。
見到曲央,芃芃迫不及待抱住她,一再強調,她沒錯,不管發生什么事,她愛上呂捷,絕對正確。她那么傷心,曲央無法要求她清醒,更無法對她批評呂捷,說會使用暴力的男人不值得傾心。
“怎會弄成這樣?”又是異口同聲,焦慮同時在紀驤和子翔臉上。
她指指廚房,小聲說:“到里面談,我不想芃芃聽見!
“好!
兩個大男人用比曲央大上數倍的步伐往廚房方向邁去,她得靠小跑步,才能追得上他們的心急。
她未走近,就讓紀驤大掌一握,抓進門里。
“誰打她?”子翔搶問。
“為什么才幾個月就弄成這樣?”紀驤問。
她推開兩人,坐到椅子上,企圖整理思緒。
“你說話!”三度異口同聲,她明白自己無法隱瞞。
“首先……我聲明,她很愛呂捷,不管怎樣,都要跟他在一起!彼f得支支吾吾。
“講這個干什么?我想知道的是,誰把她弄得這么狼狽?”紀驤間。
“毒品!彼M力把罪惡從呂捷身上拉開。
“她吸毒?”
怎么可能?子翔、紀驤瞪目結舌。芃芃只是活潑,貪嘗新鮮,她清楚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對。
不!是央央弄錯。
子翔壓住她的雙肩,沉聲:“就算你是再好的醫生,在沒有做任何檢驗的情況下,都不可以做出這種判斷,何況你不過是實習醫生!
“芃芃親口告訴我的!边@不是她的“判斷”,是她的“轉述”。
“她在說謊!”啪地,子翔捶了一下餐桌。
“呂捷工作壓力大,他本來就有吸毒習慣,是他教芃芃吸毒,她說吸毒后的性行為讓兩人都……都很愉快!彼龑嵲跓o法把芃芃的話整篇搬出來。
“往下說!奔o驤臉色鐵青。
“芃芃說,是她自己不好,呂捷毒癮犯了,她還鬧他,才會挨打。”
“該死!”
紀驤的指節扭得喀喀作響,他恨不得一拳揍死呂捷。
“別生氣,你們這樣子,我到底還要不要告訴你們更糟的事?”曲央猶豫。
“還有更糟的?”子翔拉高聲調,猙獰面目嚇人。
紀驤知道子翔無心嚇曲央,但他的表現絕對會讓曲央受驚,直覺地,他拉過曲央,將她護在身后。
“說啊,我倒要聽聽還能多糟?”子翔在他身前咆哮。
“兇央央做什么?行的話,去把呂捷抓出來痛毆一頓啊!”紀驤為曲央不平。
“你以為我不會?”子翔向前一步,和紀驤對臉挑釁。
曲央搶到兩人中間,推推子翔、挪挪紀驤,把兩人距離拉出安全。
手擦腰,她不語,眼光輪流掃過兩人。
“打架可以解決事情的話,請便。”語畢,她退出兩人中間。
“Sorry,”半晌,紀驤給子翔一個敷衍道歉,追問曲央:“到底是什么事更糟糕?”
“芃芃懷孕了,她有流產現象。我要芃芃到大醫院檢查,孕婦吸毒對胎兒有很大影響,但她不愿意,怕醫生會建議把胎兒拿掉!
“她還想留下他?”子翔暴吼,這下子他想做的是把芃芃的腦袋刦開,看誰在里面植入控制晶片。
“是的,她要!
芃芃說得夠明白,她說,即使自己將因此身敗名裂,都要留下呂捷的孩子。
“她被什么東西撞到?竟有這種荒謬想法!奔o驤氣瘋了。
被愛情撞到了吧!曲央苦笑。
“我會要他付出代價!
紀驤眼光閃過,子翔懂他的意思,點頭,這對他們來說不是難事。
曲央搶在前頭,擋住出廚房的路!澳銈冎傅摹钦l?販毒者還是呂捷?”
“你要阻止我們?”紀驤冷聲問。
曲央嘆氣回答:“果然,芃芃沒說錯,她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你們,你們很有本事,要把呂捷從娛樂圈消滅輕而易舉!
話說完,她不再擋他們,轉回餐桌邊,為自己倒一杯開水,“你們希望芃芃恨你們的話,就盡量放手去做吧!”
“什么意思?”子翔問。
“芃芃在街上走了一整夜才決定回來,她若相信這里安全無虞,不必花一整晚時間。”
“你想表達什么?”
“她知道你們會對呂捷不利,她愛呂捷,寧愿自己痛苦,也不肯讓他受半點傷害!
“她被傷成這樣還愛他?”紀驤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
怎么回答才對?愛情本就傷人,差別在于有形或無形之間,她不也讓愛情劃得傷痕累累?“紀驤,很抱歉……是的,她愛他。”
“天底下的女人都這么蠢?”子翔問。
是的,包括被你始亂終棄的女生。曲央在心底說。
“芃芃不笨,你們傷害呂捷,她會知道,下次她受傷害時,會不會選擇這里作避風港,我半點把握都沒有!
“你在恐嚇我們?”紀驤怒眉。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子翔不能對曲央猙獰,自己卻能對曲央威嚇。
“我說的是事實,不管多生氣,眼前你們只能忍下!
“說得簡單,你不過是局外人。”紀驤氣極,口不擇言。
她盡心盡力,為維護他的快樂處處妥協,然在他眼中,她始終是局外人?
又一次,她受傷。
夠清楚了嗎?愛情傷人,這是通用定律,并非只有芃芃在愛情中間吃虧。
“你該做的是站在她身邊保護她,而不是對付她的愛情。”曲央低眉,不教他看見自己的痛楚。
“你以為我不是在做這些事?那個呂捷給得起什么鬼愛情!”紀釀和曲央對峙。
“你的保護法是她要的嗎?”幽幽地,她問。
“她不懂事,由我來做主!
“芃芃不是你的女兒,她甚至不是未成年少女,她不需要誰為她做主,她要的是友誼支持,我要是你,我會想著該如何幫她戒毒、如何說服她上醫院,而不是傷害呂捷,制造更大問題,然后逼芃芃朝呂捷飛奔而去。”
話說完,她灌下整杯開水,強忍怒氣,離開廚房。
在經過紀驤身邊時,他一手拉住她的手臂!澳阋ツ睦?”
“回家!贝杭龠B續假期還沒過完,她不必留在這里和他們大小眼。
“你不管我們了?”
“紀先生,你忘記了,我不過是“局外人”!蓖崎_他的手,曲央不回頭。
久久不說話的子翔開口:“你把她惹火了!
“是嗎?”
“你不準我兇央央,可是你對她,比我對她更壞!
他把溫順平和的央央惹火了?滿腦子亂,芃芃讓他心急,央央教他胸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