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少輕凝眉沉思,充耳不聞,只當她們是在大街上對陣叫囂的潑婦。
繡線究竟是在司彩司里就染了毒,還是玉扇領了之后她染的毒,抑或者,到了香草手上才染了毒?
究竟繡線是玉扇去領的,還是香草去領的卻與郭司正串通了變造冊子,或者,根本沒人去領繡線,是真有人帶了冊子去玉扇房里趁她神志不清時押手印,再串通郭司正的口供,當然,也有可能她看走眼了,所有人說的都是實話,云妃確實是主謀,玉扇是受了云妃的指使去領繡線……然而如此粗劣的手法,這可能嗎?云妃是東豫王的嫡女,斷不可能行事如此魯莽。
總之,直覺告訴她,玉扇沒有去領繡線,云妃也不是這件事的主謀,云妃或許也巴不得梅嬪滑胎,但這件事不是她做的,還有幾個疑點待她細細梳理之后,定能找出破綻……
“肅靜。”她一拍扶手。“云妃,你仔細看看這錠金元寶,是否是你的陪嫁?”
多蘭從言少輕手中接過元寶,給云妃送過去。
云妃看了看元寶,恨恨地道:“娘娘,這錠金元寶是產自豫州沒錯,但是否為臣妾陪嫁,只因元寶生得都一樣,臣妾也無從得知,而元寶與銀子同樣流通,任何人都能夠取得,單憑一個元寶便要定臣妾的罪,臣妾萬萬不服!”
“你說得不錯。”言少輕眉頭又皺得更深了一點。“本宮無意在此時定任何人的罪,不過讓你看看清楚,無須激動。”
一炷香的時間,錦繡回來了,而太后和惠太妃也正好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錦繡對太后福身道:“娘娘,奴婢請了內務府的人同去云月宮,在云妃娘娘的寢殿里搜出了西域夕花香粉!
太后冷眼看著云妃,“云妃,你實在太叫哀家失望了!
言少輕驚疑不定的看著太后,難道,在她審案時,太后悄悄派了錦繡會同內務府去搜了云月宮?太后是根據哪一點將云妃列為嫌犯?饒是審理過諸多案件的她,都不能斷定云妃有嫌疑,太后為何要將矛頭直指云妃?
“賀太醫,”太后淡淡地問:“你查驗看看,這是否為西域夕花之毒?”
賀太醫躬身領命,“微臣遵旨。”
言少輕知道查驗的結果一定是夕花之毒,但她懷疑那真是在云月宮搜出來的嗎?就算真是在云月宮搜出來的,也可能是有人預先藏好了,好讓內務府的人搜到。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認為玉扇沒有代領落梅宮的繡線,可按的卻是她的手印,香草也指證繡線是由玉扇交給她的,還有來自豫州的金元寶,最關鍵的是在云妃的寢宮里搜出了西域夕花的香粉,全部的線索都指向了云妃。
“我沒有毒害梅嬪!我沒有!是有人要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云妃忽然失了儀態,憤恨的瘋狂大吼大叫。
眾人皆知,不管云妃如何吼叫,這件事的人證、物證都有了,證據確鑿,云妃不認罪都不行。
“皇后辛苦了!碧鬁匮钥粗陨佥p,敘家常一般地說道:“如今真相已經水落石出,該是還梅嬪一個公道的時候了。”
太后猶如這個寢殿里的定海神針,她一發話,四周的吵雜聲頓時安靜了下來,而眾人感興趣的,自然是要如何還梅嬪一個公道了。
太后琢磨了一下,便道:“云妃謀害帝嗣,降為五品才人,打入暴基。玉扇做為幫兇,罪無可赦,杖黯,云月宮宮人盡皆收押,皇后以為如何?”
言少輕與太后對視著,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太后希望她能站在她那一邊……不,太后是在懇求她在眾人面前認同她的做法。
她想起了祖母的話,太后是不會害她的人……難道,云妃有非要成為真兇的理由?
無論如何,眾目睽睽之下她必須保全太后的顏面,于是她違心的點了頭,“母后說得在理。”
太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依皇后的意思辦了。”
太后一錘定音,無人敢有異議。
偌大的寢殿中,只有玉扇喊了起來,“云妃娘娘沒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云妃娘娘沒有指使奴婢做任何事啊!”
玉扇不斷重復這句話,直到被拖出去前還一直在喊,但大家只當她護主心切,沒人相信云妃的清白,或者說,沒有人要云妃是清白的。
“你們等著!我不會善罷甘休!我爹也不會!”云妃被拖走前亦是不斷的嘶吼。
言少輕心里極不好受,這是巧合嗎?是皇上恰好想要清理豫州門戶,她也剛巧處置了云妃,還是因為皇上想要清理豫州的門戶,便設計了圈套給云妃跳?
再追查下去,會查出什么來?
如果背后的那個人是皇上……她斷案講求證據,如今證據確鑿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娘娘!”習秋突然驚呼了一聲。
眾人看去,見躺在床上的梅嬪突然七孔流血,身子不斷抽搐。
夢妃第一個尖叫起來,“梅嬪要死了……”
言少輕急急吩咐,“賀太醫!速速救治梅嬪!”
“微臣遵旨!”賀太醫奔了過去,又是搭脈又是探鼻息的,亦施了針,可最后仍是頹然請罪道:“啟稟皇后娘娘,梅嬪娘娘已經……已經斷氣了,是夕花之毒的余威,梅嬪娘娘的遺體需立即火化,否則會有傳染的危險。”
太后點了點頭,沉聲道:“賀太醫,后續事宜便交給你了,此地不宜久留,各自跪安吧!”
“是。”眾人此時是巴不得各自回宮。
打從回到鳳儀宮,言少輕就一直沒開口。
竹桑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便道:“奴婢給娘娘備下熱水,娘娘泡個澡會舒心些!
言少輕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
她在浴桶中放空了腦子,覺得自己有負了……有負了什么?有負了自己所認知的一切嗎?
她想要停止思緒,可梅嬪、云妃、玉扇的臉在她面前揮之不去……
沐浴后,竹桑給她備了件寬袖長袍,繡著展翅的鳳凰和大朵盛開的牡丹,黑發已絞干了,墨絲如瀑地垂在肩頭,她蓮步輕移,走進寢殿便見到宇文瓏正站在桌案邊翻看她看過的卷宗,她頓時一楞。
她從沒這般衣衫隨便的時候見到他,下意識便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多蘭事先已在寢殿中燃起了香燭,那香燭里又摻了香料,丁香香氣彌漫在室內,格外有種旖旎氛園,叫她更覺尷尬了。
她把衣襟拉緊了些,潤了潤唇瓣,道:“皇上什么時候來的?臣妾未曾迎駕,請皇上恕罪。”
皇上駕臨是大事,可適才竹桑伺候她起浴穿衣時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她一進寢殿,竹桑不跟進來伺候,反而還把門帶上了,可見是他的吩咐。
宇文瓏抬眸,深深的看著恍若謫塵仙子的她,自己感受著心里的震撼,一會兒才道:“來了小半刻了!
他派人盯著落梅宮,自然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她沒能守住她的原則,心中一定像長了毛般的難受,而他則是在意她的悶悶不樂。
“這么晚了,皇上不歇息卻過來臣妾這里,不知有何要事?”她的語氣平淡,眉心間有些索然無味,神情更有些刻意的公事公辦,本不想搭理他,但她驀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突然淡定不起來,語氣也有了一絲絲的緊張,“難道是邊防出了什么事?”
“邊防之事朕已經處理好了!边知道關心旁的事,宇文瓏稍稍放心一些。心想她肯定想知道得詳細一些,便又道:“不過是北匈奴遣使來朝,來向我大云告急求援,北匈奴突受堊揚、同羅、回紇等八個部族攻擊,朕想那北匈奴一直對我朝稱臣,此番有難,大云自當挺身相援,便派了諸葛將軍領兵前去搭救。”
言少輕雖然聽出他話里有幾分討好她的意思,還是不輕不重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皇上決斷圣明!
宇文瓏自然不會被她那點冷淡澆熄了熱情,淺淺一笑道:“朕還以為你在生氣,不會問了。”
言少輕明艷的臉上毫無笑意,她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天子,目光帶著審度,語氣有些冷淡,“皇上為何認為我在生氣?”
“朕知道,梅嬪之事你不甚認同母后的處置!彼@過了桌案,走到她面前。“你也不要太難受了,朕已下旨給梅嬪厚葬,并加封為梅妃。”
言少輕感覺到心狠狠一沉。人都死了,再多恩典都沒有用了,要是哪一日她死在了宮中,又要給她加封什么?
她原不是這么悲觀的人,可今晚的一切讓她疲憊,明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卻不能查下去,讓她十分郁結。
她又煩躁了起來!斑@件事是不是皇上做的?因為東豫王野心過大,是不可久留之人!
聞言,宇文瓏臉色立即黑沉如墨,氣急敗壞的瞪著她,“你是說,為了拉下東豫王下馬,朕不惜殺死自己的孩兒又殺死梅嬪?在你眼里,朕是那么殘酷的人嗎?你就那么不了解朕嗎?”
他還有一句未出口的質問:還是,你不想了解?
言少輕卻仿佛沒看見他眼里的怒氣,繼續質問道:“那么請皇上告訴我,云妃是真兇嗎?”
宇文瓏的嘴角一扯,“證據確鑿,云妃當然是真兇!
言少輕的唇在剎那間抿成了一條線,感覺心口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
他真認為云妃是真兇?還是當她是三歲小兒,看不出個中破綻?
兩人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的對峙著,房里只有獸耳銅壺滴漏的聲音。
言少輕知道,她是得不到真相了,在這件事里,死掉的梅嬪和孩子不重要,被打入暴室的云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拔除東豫王的兵馬了,在豫州安插他自己的人馬。
“罷了。”她的眼眸像一汪寒潭,深不見底!拔曳α耍髟邕要早朝,皇上也請回吧!”
“不!”宇文瓏驀然將她拉入懷里,手攬著她的細腰,固執的看著她!半藿褚共蛔!”她才沐浴過香湯,實在好香……
“皇上!”言少輕心里一跳,臉蛋莫名燒了起來,美目忽然就顯得有些狼狽!盎噬险埐灰獜娙怂y,我——我今夜沒有侍寢的心情!
“誰說要你侍寢了?”宇文瓏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半拚f留下來,沒要你侍寢。”
尚德海說,不能與皇后硬碰硬,皇后吃軟不吃硬,要來出其不意這一招,皇后最難招架得住。
看來,尚德海分析得不錯。
不過,他一個閹人,為何對男女情事比他這個正常男人還了解?這點當真令他不痛快啊,他竟比個閹人還不如……
“既不要侍寢,皇上何不回嘯龍宮睡得舒服點。”他的話令她顯得窘迫。
他寵愛的揉揉她的頭發,“朕不想讓你睡得舒服,所以睡在這里,給你找點不舒服。”
宇文瓏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全身僵住不動,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對她?
他曾威脅她,如果不抗旨拒婚,后果自負,但究竟是什么后果,為何不早點讓她領受,給她一個痛快,如此懸而未決,當真難受。
不過,他倒是如他說的,只是睡在她身邊而已,反倒是她,直到他都睡沉了,她還醒著。
她伸手在空中描繪著他俊挺的五官,小心地不碰著他,輕聲呢喃,“咱們在太學時明明形影不離,為何后來在這宮里遇到了,你非但裝做不認識我,還越來越討厭我,甚至威脅叫我抗旨拒婚,究竟是為什么?”
他早睡沉了,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的,而她,對著他自言自語了一陣之后,一日的奔波,導致困意來臨,她也睡了,飽滿有致的身子還不由自主的往他懷里蜷去。
宇文瓏緊了緊手臂,睜開了眼苦笑,將她更加擁緊了些,動情地在她墨云般的發上輕輕吻著,在她的耳邊輕輕嘆息——
“我哪里是討厭你了,我是太喜歡你了,喜歡得不可自拔,怕你嫁給我會對我失望,這才威脅不讓你嫁給我,你對我的誤會居然如此之深,這下,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啊少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