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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頭鵝菁英 第1章(1)
作者:夏晴風(fēng)
   
  天色是淡淡煙灰藍(lán),沒有陽光,一個(gè)蕭索暮秋傍晚,五歲半的江禹安第一次看到林子瑜的眼淚。

  幼兒園娃娃車送他回家后,他拜托阿姨帶他去找林子瑜,因?yàn)樗龥]到幼兒園,老師說她身體不舒服。

  林子瑜從來不請假,她說過要好好讀書,長大后才能賺很多很多錢,讓爸爸媽媽不要再為了錢吵架。

  他不懂,為什么大人會為了錢吵架?不過他很佩服林子瑜,聰明又漂亮,每次上課老師問問題,她總是第一個(gè)舉手的小朋友,這世上好像沒有她不懂的事情,除了小阿姨、阿祖之外,他最喜歡的人就是林子瑜了。

  林子瑜沒來幼兒園,他真的很擔(dān)心、很擔(dān)心,怕她沒錢看醫(yī)生,他特地抱著小熊存錢筒,那是爸爸送他的最后一個(gè)禮物,沒多久,爸爸就去天堂了。

  他本來想把存錢筒一直留在身邊,但萬一林子瑜真的沒錢看醫(yī)生,他就要打破小熊存錢筒,帶她去看醫(yī)生。他想,在天堂的爸爸應(yīng)該會原諒他。

  方知妍牽著他的手,從眷村這頭走到另一頭,轉(zhuǎn)過小巷子,江禹安看到林子瑜頭發(fā)亂亂的,站在家門口哭。

  她哭得好安靜,跟幼兒園里其他小朋友不一樣,他掙脫小阿姨的手,跑到林子瑜面前。

  “你怎么哭了?生病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方知妍走過來蹲在林子瑜面前,伸手摸了她的額頭,語氣很溫柔地問:“你發(fā)燒了,有沒有看醫(yī)生?”

  林子瑜眼淚掉得更兇,還是搖頭。

  “小阿姨,我們趕快帶林子瑜去看醫(yī)生,可以用我的錢!苯戆舶研⌒艽驽X筒舉起來。

  “你媽媽在家嗎?”方知妍問她。

  “媽媽去找爸爸了,爸爸昨天回來……把家里的錢都拿走……還打媽媽……舅舅叫警察來,可是爸爸走了,媽媽說、說要去找爸爸,把錢拿回來……舅舅去找媽媽,要我乖乖在家里,早上舅舅回來,說還沒找到,有買早餐回來,看我不舒服,就叫我待在家,他又出去找媽媽……阿姨,我好擔(dān)心媽媽……爸爸會打她……”林子瑜終于說話,說完哭得更傷心。

  “阿姨先帶你去看醫(yī)生,你一直站在這里嗎?”

  “吃完早餐以后,舅舅有給我錢……說他如果中午沒回來,要我去買東西吃,可是我吃不下……”

  “乖,阿姨寫張字條,我們先去吃東西,然后看醫(yī)生,阿姨再帶你回來,陪你一起等媽媽!彼M(jìn)屋找了紙筆留言,幫孩子帶了一件外套。

  江禹安記得后來她在他家住了一個(gè)月,因?yàn)樗膵寢屖軅≡海司擞直仨毶弦拱,沒有人可以照顧她,阿姨提議把林子瑜接到家里住,她的媽媽也同意。

  那一個(gè)月,他跟林子瑜一起坐娃娃車上學(xué)放學(xué),晚上一起到醫(yī)院看她媽媽,林子瑜要回家那天,他把小熊存錢筒送給她,里面已經(jīng)存滿了錢,有五塊、十塊的零錢,也塞了不少一百塊、五百塊、一千塊紙鈔,零錢是他每天存下來的,紙鈔是過年的壓歲錢。

  里頭的錢要拿出來只有一個(gè)辦法,就是把小熊打破。本來他存那些錢是為了要去找天堂,只要找到天堂,他就能再看到爸爸媽媽了,阿祖則說出門一定要帶很多錢,才不會餓肚子。

  但他覺得林子瑜比他還需要那些錢,他不希望她身上沒有錢,萬一她爸爸又回來把她家的錢全部拿走,她只要把小熊打破,就有錢吃飯看醫(yī)生了。

  林子瑜原本不肯收,不過小阿姨也要她收下小熊,后來他跟林子瑜回家,他們一起在林子瑜家后院挖了一個(gè)洞,把存錢筒埋進(jìn)去,要是她爸爸再回來拿錢,一定想不到有錢埋在地洞里。

  這是他跟林子瑜的第一個(gè)秘密。

  江禹安第二次看到林子瑜哭,是在一個(gè)夏日清晨,娃娃車先到家門口載他,再繞過幾條街到林子瑜家。

  跟車?yán)蠋煱戳碎T鈴,林媽媽出來應(yīng)門,右半邊臉布滿了可怕的瘀血,老師嚇了一跳,林子瑜跟在媽媽后面,下巴包了一層厚厚紗布。

  她眼睛紅腫,好像哭了一整夜,老師跟林子瑜說話,只見她一直搖頭。

  江禹安見狀,忍不住下車——

  “你爸爸又打你們?林子瑜,你不要哭,等我長大,我會保護(hù)你!彼薏坏媚荞R上長大。

  林子瑜聽他說完后,跑過來抱住他哇哇大哭,他像個(gè)哥哥拍拍她,說:“你今天要不要去上學(xué)?”

  “我不想去,可是媽媽要工作……”

  聽她這么說,他轉(zhuǎn)頭對林媽媽道:“阿姨,我可不可以跟你借電話打回家?子瑜一定很痛,不想去學(xué)校。我問阿祖今天能不能讓我跟子瑜待在家,如果可以,讓子瑜到我家,我今天也不要去學(xué)校了。”

  “好吧!绷謰寢尡砬楹転殡y,但還是答應(yīng)他。

  他打電話回家,阿祖馬上答應(yīng)他們請假,于是他們坐上娃娃車又繞回家,阿祖已經(jīng)在門口等他們。

  “可憐的小丫頭啊,”外曾祖父看見林子瑜下巴包著紗布,摸摸她的頭,說:“走,阿祖帶你們?nèi)ベI棉花糖!

  沒多久,江禹安跟林子瑜手上一人一支棉花糖,外曾祖父在屋子里看報(bào)紙,他們坐在屋前小階梯,看著早晨剛開的茉莉花。

  她沒吃自己手上的粉紅色棉花糖,他手上的藍(lán)色棉花糖已經(jīng)吃掉大半。

  “你不想吃嗎?”

  “江禹安,你是好人!绷肿予ぱ劬τ址簻I光,“你阿姨、阿祖都是好人,我好希望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根本就不好,我沒有爸爸媽媽,小朋友都說我是孤兒!彼D(zhuǎn)著木棒,不想吃了。

  “你不是孤兒,我媽媽說你有阿姨、阿祖,不算孤兒。江禹安,我很羨慕你,你阿姨好溫柔、阿祖也很疼你,每天都在家。不像我,我爸爸只會打我媽媽跟我,把媽媽賺的錢拿走,我媽媽每天都要去工廠掃地拖地,回來還要幫人家洗衣服,我常常一個(gè)人在家,我舅舅說他要去跑船,這樣可以賺比較多錢,以后就沒人保護(hù)我跟媽媽了……”

  “我保護(hù)你!”江禹安自告奮勇。

  “你太小,打不過我爸……”林子瑜含著眼淚,終于咬了一小口棉花糖,軟綿綿的糖花在她口里化開,撫慰她苦澀的幼小心靈。

  “我會很快長大,然后保護(hù)你!

  “我也想趕快長大,然后賺很多很多錢給我媽媽。”

  “我?guī)湍阋黄鹳嶅X,我們買一幢像梁一峰家那樣的房子,樓下有警衛(wèi)伯伯,你爸爸就不能隨便回去打你們、拿你們的錢了,等我長大,你跟我結(jié)婚,好不好?”

  “你阿姨、阿祖怎么辦?你不用賺錢給他們嗎?”

  “要啊,所以我要賺很多很多錢,給你、給你媽媽、給阿姨、阿祖、給自己,我會很用功、很認(rèn)真,我問過阿姨要怎么賺很多的錢,阿姨說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認(rèn)真的人,才有機(jī)會賺很多錢,小時(shí)候要認(rèn)真學(xué)習(xí),長大認(rèn)真工作……”

  “江禹安,你會不會打小孩?”

  “不會。我們家都用罰站、還有到房間冷靜,不哭才可以出來,以后我的小孩做錯(cuò)事,我罰他站,他大哭大吵,我就罰他去房間,很有用喔,我阿姨都這樣,我只要去房間很快就不哭,我爸爸還沒去天堂以前也是這樣,我好想我爸爸喔,我長大要做一個(gè)跟我爸爸一樣好的爸爸!”

  “江禹安,如果你長大可以賺很多錢、不會打小孩、不會打我,我就跟你結(jié)婚……”

  “我不會打你,我會一直一直保護(hù)你!”他語氣堅(jiān)定。

  茉莉花的香味,在小院子里散開,他們童言童語地約定了未來,所有事似乎都簡單到不可思議。

  “林子瑜,你為什么受傷?你有去看醫(yī)生嗎?”

  “有,醫(yī)生拿針還有線,縫了好幾次!

  “在你的下巴?”江禹安瞪大眼睛。那一定很痛!

  “爸爸打媽媽的時(shí)候,我過去想拉我爸,他把我推倒,結(jié)果我撞到桌子的邊邊裂開,流很多血,我爸又把家里的錢都拿走了……江禹安,謝謝你,我把小熊存錢筒打破,才有錢看醫(yī)生,對不起,你的存錢筒壞掉了。媽媽說,幸好有那些錢,我以后再賺錢還你……”林子瑜邊說,眼淚跟著滴下來。

  “不用還我沒關(guān)系,林子瑜,你好可憐喔,我可不可以抱抱你?我很可憐的時(shí)候,阿姨都會抱著我,被抱著很舒服,可憐的感覺馬上就不見了。”

  他張開雙手,林子瑜看著他,然后慢慢靠向他。

  江禹安像阿姨抱他那樣,用雙手緊緊圈住她,他聽見林子瑜嗚嗚的哭聲。她好勇敢喔,要是他,一定不敢讓醫(yī)生拿針和線把下巴縫起來,光是想就覺得很痛、很痛。

  “江禹安,以后我傷心的時(shí)候都讓你抱一下,好不好?”

  “好啊。抱抱很有用吧?可憐的感覺馬上就不見了,對不對?”

  “對。可是你不能跟別人說我讓你抱喔,其他小朋友一定會笑我!

  “我不會告訴別人!

  這是他跟林子瑜的第二個(gè)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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