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禹安頭痛欲裂,喉嚨干啞渴水,他掙扎吐出呻吟,勉強撐起身體,腦子像被千萬頭大象踐踏凌虐過,他唉唉嘆氣,窗邊的方知妍轉(zhuǎn)過身朝他笑了笑,走到床旁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
“很難受吧?先喝水。”
他尷尬接過水杯,飲了一口,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我昨天有制造麻煩嗎?”他記得懷竹喝醉那次,在客廳大跳脫衣舞又唱歌,拉著小阿姨和姨丈又親又喊,快樂到要飛上天了,結(jié)果隔天醒來,什么事都不記得了。
他希望自己沒跳脫衣舞,也沒做什么不該做的事,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唉。
“你是指跳脫衣舞嗎?”方知妍笑著說。
不會吧?他真的脫衣服?難道喝醉的人都來這套?他撫額,一臉羞愧,說不出話。
“沒有,你沒跳脫衣舞,你是個自制力強的好孩子。”她溫柔地說。
江禹安松了口氣,放下手又問:“我真的沒制造麻煩?”
“姨說了,你是個自制力強的好孩子。不過我倒希望你像懷竹那樣……禹安,你快樂嗎?”
他沉默半晌,反問:“我昨天是不是胡言亂語了?姨,你跟姨丈對我像親生孩子一樣,我沒有不快樂,我喝醉亂說的話……”
“你喝醉也是這樣說,說我跟姨丈對你像親生孩子,你沒有亂說,只是不管我們對你多好,我們永遠(yuǎn)取代不了你的父母,這也是事實!
“我昨天那樣說嗎?說你們?nèi)〈涣宋业陌謰?”他嘆氣,人喝醉說話果然都不經(jīng)大腦,絕對不能再喝醉了。
“沒有,你并沒有那樣說!
“真的嗎?”
“當(dāng)然。禹安,姨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子瑜才能給你完全的快樂?”方知妍經(jīng)營市值幾千億的跨國企業(yè)游刃有余,但面對寶貝了大半生的外甥,卻有些無措,不曉得該怎么做對他才最好。
江禹安認(rèn)真地看著一手帶大他的小阿姨,心思通透,沒半晌就摸清小阿姨可能會有的想法。
“姨,我的感情我會努力,不需要任何物質(zhì)上的幫忙。億晶是你辛苦建立的,將來應(yīng)該是懷竹接手,我是個成人,該為自己的人生負(fù)責(zé),不管我昨天說了什么,你跟姨丈給我的愛已經(jīng)太多太多,其他的,我不需要。”
方知妍半張著嘴,一堆話出不了口。這孩子果真長大,是個成人了,多像姊夫啊……禹安不再是那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十八歲孩子,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思,他已能一眼看穿。
“但是……”她有股沖動,想把事情真相告訴禹安,卻又想及姊夫的信……禹安二十六歲了,只差兩年而已,姊夫希望二十八歲,就二十八歲吧。“算了,以后再說,不過,你越來越像你父親了。”方知妍笑道。
“姨……”江禹安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聽姨丈說過一次……”他猶豫著。
“說什么?”
“姨,還愛著我爸爸嗎?”
“假設(shè)……只是假設(shè),子瑜不在了,過幾年你就不愛她了嗎?”她笑問。
江禹安沉默了,然后輕輕搖頭。
“以你對子瑜的認(rèn)真程度,姨猜你會愛她一輩子。對不?”
“嗯。”
“你真的很像你父親!狈街﹂_說,“傻小子,我深愛你姨丈,對他的愛勝過任何人,但我曾經(jīng)愛你爸爸也是無法抹滅的事實,即使現(xiàn)在,我心里仍有個位置放著你父親,就像我和你姨丈對你跟親生孩子一樣,但你心里依然有你父母的位置,我們永遠(yuǎn)也取代不了。懂嗎?”
“姨,我爸爸真有那么好嗎?”
“當(dāng)然!彼敛华q豫,“他是非常優(yōu)秀卓越的男人。”
“比姨丈優(yōu)秀卓越?”江禹安眼底滿是笑意,掃到門邊站著的人。他曉得,其實姨丈一直想知道答案。
方知妍偏頭,認(rèn)真嚴(yán)肅地想了一會兒才答道:“我現(xiàn)在愛你姨丈,無法客觀回答。若要客觀地說,他們兩個應(yīng)該難分軒輊,但若照我的私心說,你姨丈當(dāng)然勝過任何人!彼A苏Q劬。
“姨丈知道了會很開心的。”
“你不要告訴他——”
“來不及了,我聽到了!惫入`函眉開眼笑地推開門。
“吼,你怎么可以偷聽我們說話?”方知妍雙手叉腰。
“你這么愛我,我死都瞑目了!惫入`函不在乎她的指控,笑得開心。
“呸呸呸!一大早,什么死不死的!彼饋。
“一大早的,你們兩個老人家,不要在我房間曬恩愛啊。”江禹安取笑他們。
“你說得正合我意,親愛的,我們回自己房間恩愛吧!惫入`函曖昧地朝方知妍笑笑,一把抱起老婆往外走!爸劣谛∽幽,趕快梳洗,上班別遲到了。你的醒酒湯和早餐已經(jīng)在餐廳等著了!
“拜托,我也要上班……”方知妍抗議。
“我們兩個大老板,晚點進公司,誰敢怎樣……”
江禹安笑聽兩位“老人家”打情罵俏,其實滿心羨慕。他的姨丈、小阿姨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歲月對待他們很寬容,但也許是他們心里充滿了愛,愛讓他們心年輕、外貌也年輕。
他多希望,他跟子瑜也能像小阿姨、姨丈那樣,深深相愛。
。
江禹安八歲那年,某個夏日早晨,他在背包里帶了水、干糧、換洗衣服、小刀、手電筒、電池、哨子、電擊棒、所有他心愛的甲蟲王卡,以及二十五張千元大鈔,一個人搭公交車到林子瑜家。
林子瑜走出舊公寓,看見他一個人,嚇了一跳。
“你一個人來?不是張伯載你來的?”張伯是方知妍的司機,會接送江禹安上下學(xué)。
“我要離家出走了!彼χ鴮λf。阿祖去天堂后,他非常努力睡覺,希望像阿祖那樣從睡夢中到天堂,這樣他就能看到他親愛的爸爸媽媽。
但他沒有成功過,所以他決定還是離家出走去找天堂好了。
“你為什么要離家出走?”
“我要去找天堂。”他說得很開心,“子瑜,我存了二十五張一千元,”他放下背包,從里頭拿出十五張一千元,“這十五張給你,剩下十張,我離家出走的時候可以用……”
“江禹安你是白癡啊!根本沒有天堂,那是安慰小孩子用的。你離家出走,走遍全世界也找不到天堂!”
江禹安沒看過林子瑜這么兇的樣子,嚇傻了,好半刻說不出話。
“你亂講……一定有人知道怎么去天堂……我、我一定找得到天堂,我很想我爸爸……”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反駁。
“你為什么很會讀書,但行為像白癡呢?”林子瑜受不了地吼他,“這世界上沒有天堂!好吧,可能真的有,但那也是死掉的人才能去的地方,而且人死了還不一定去得了天堂,壞人死了去的是地獄。你到底懂不懂?你阿姨沒跟你說嗎?”
“我……姨只說……爸爸、媽媽、阿祖都去天堂了……子瑜,你不要這么兇,我會怕……”
“怕你個頭啦,你離家出走都不怕,而且外面一堆壞人比我兇多了!彼p手叉腰,一副大姊頭口吻。
“真的嗎?有很多壞人?”
“知妍阿姨實在太保護你了,讓你純潔得像白癡一樣……受不了!”林子瑜打量他,想著該怎么對付這個心靈純潔無比但智商號稱有150的小天才,“江禹安,你有多喜歡我?”
“呃……很喜歡、很喜歡,我說過長大要跟你結(jié)婚!
“可是你去天堂,就不能跟我結(jié)婚了。”
“?!”大大的打擊讓江禹安吼出聲,“為什么?”
“你要是找到天堂就表示你死了,你看過死掉的人活過來回到這世界的嗎?”
爸爸、媽媽、阿祖從沒回來過!拔也荒苋ヌ焯每纯此麄冊倩貋韱幔俊
“那是不可能的事!
江禹安雙眼紅了,他不是笨蛋,只是除了林子瑜,從來沒有人當(dāng)著他的面,如此肯定告訴他不可能找到天堂。
“禹安,我不相信你不懂,活著的人,根本去不了天堂!绷肿予だ潇o地說,口吻像個大人。
“但我真的很想我爸爸,也想阿祖,雖然我沒看過媽媽,但我也很想她。”
“你還有知妍阿姨、還有你姨丈啊,他們很疼你!
“但他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我這里……”他指著小小的左胸膛,“每次看到別人有爸爸媽媽,就會覺得很難受、覺得很空……”
“禹安……我可不可以代替你的爸爸媽媽?我會陪你、愛你、照顧你,這樣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去天堂?如果你去了天堂,我會很傷心,因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林子瑜咬唇,看他泛紅的眼眶,她的心也酸酸澀澀的。
“我不去天堂,你會一直陪我?”江禹安小心翼翼地問。
“會,我跟你保證,我會一輩子陪你、愛你、照顧你。”她態(tài)度堅定。
他點點頭,“好,那我以后都不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