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喜轎再次起轎,送親隊伍漸漸走遠了,寒春緒雙臂盤在胸前,目光依舊鎖著自己的女人。
她垂頸,靜靜看著手里的小喜彩,眸光柔和,嘴角有絲耐人尋味的笑。
“想什么?”他忍不住問了,走近她。
她像似此時才察覺到他在身邊,陡地從冥想中回過神。
“呃……我……沒有啊!彼,獻寶般把喜彩捧高!扒疲穸涫㈤_的牡丹花呢,真漂亮!
寒春緒瞪著她,才要再問,她已快他一步跑出廟門。
“寒爺,快些啊,我肚子好餓。敏姨說了,今晚要包餛飩、弄些炸醬面,我餓到都能聞到香味了。”
聽到她故作輕快的聲音,寒春緒面色微沉,心口一堵。
他抿唇不語,大步走出小廟,帶她上馬。
回四合院這一路上,他一直想、不斷猜測——
她看著那朵喜彩,看到出了神,究竟想些什么呢?
***
十日后
暗夜,湖面上漁火點點,寒春緒一幫人剛在湖央與下家作過交易,下家是熟面孔,正事辦完后,還請寒大爺和他手底下人大啖河鮮。
寒大爺啃著螃蟹,越啃心里越悶,人家敬他酒,他來者不拒,連喝好幾壇子。沒辦法,心里還是悶,更糟的是他酒量太好,很難喝醉。
回太湖邊上的巢穴時,他蹲在烏篷船前頭抽旱煙,這款煙草還是他從南蠻一帶弄到手的,既嗆又純,每吸一口都在燒喉頭似的,但是夠痛快。
他一張峻臉半隱在煙霧里,沉默不語,雙目朦朧,偶爾還嘆個一、兩聲,手下見他這么“病著”,跟害相思差不多,沒人不打哆嗦。
即便不言語,寒大爺腦子里仍不停飛轉,重現躲雨那日她說的話——
出嫁是好事,怎把妝都哭花了?
她替新娘子理妝,神情溫柔。
你不想嫁,是因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歡那位康家六爺。
她語氣柔軟,還帶點俏皮,很能安慰人心。
康家六爺……我倒是見過呢……生得可俊了……
康老六,老子告訴你,你完蛋了!竟敢讓老子的女人夸你。窟馈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是……
我沒嫁過人。
他咬住煙嘴,兩眼一瞠,眼珠子胡轉。
喜彩……喜事……出神的凝注……耐人尋味的笑……原來全為這事嗎?
真是如此,她、她大可跟他說清楚、講明白啊!只要她開口,天上的月亮他都給她弄來,如今只不過想當一回新娘子,跟他說嘛,他難道還會為難她嗎?
心口發熱,氣貫丹田,他酒氣早退光,兩頰突然又大紅。
可惡!她什么都不說,回到太湖后,繼續若無其事過日子,單放他一個轉不出去,有夠氣人,氣到他頭痛、眼痛、牙齒痛,連……連肚子都痛……!搞、搞什么?痛痛痛!
“老大老大,怎么啦?”
“老大別想不開啊!”
“該不會中了暗器?!大伙兒留神啊!老大,撐著點!”
在旁已偷覷一段時候的漢子們,見寒春緒突然倒下,手抱肚腹,臉色發白,驚得全部一擁而上。
“全給老子……閉嘴!”寒春緒揪著五官,磨牙吼道:“老子……肚疼!”娘的!肯定是那些螃蟹惹的禍!
寒春緒腹疼,原因不明,他吃的東西,旁人皆有吃,但就他一個出事,別人都好好。若真要講起,差只差在別人沒抽他那管子旱煙,興許事就出在煙草上頭,也興許河鮮和那味南蠻來的煙草不合調,混在一塊兒能成禍害。
在奔了三次茅房后,絞腸般的疼痛終于緩下,他爬回榻上躺平,此時天邊都見魚肚白了,他閉上眼,聽到那淺淺的腳步聲進了屋,來到榻旁。
“這是‘鳳寶莊’的駐莊大夫開的藥,藥熬好了,先喝吧,喝完再睡!
他懶懶地眨眼,扯了扯嘴。“我若不起來吃藥,你是不是又要左右開弓扇我巴掌,再強灌我藥汁?”邊說,他邊撐起上身坐好。
君霽華抿唇一笑,記起以往之事,心里微甜。“沒錯。”
“我擾得你一夜沒睡!彼麖堊欤怨宰屗顾,其實也沒多虛弱,只是這樣賴著她,有人讓他賴著,他……他很是喜歡。
“寒爺嚇著我了!币娝芯裾f話,她一顆心也才落地,忍不住橫他一眼!拔乙娏埠丸F膽扶你進屋,以為出什么意外,哪知……”
他面龐赭紅,靦觍嚷道:“鬧肚疼也是意外。
“誰說不是呢?”難得有調侃他的機會。
按理,寒春緒該要小小的惱羞成怒,他羞是羞了,惱也惱了,然而一覷見女人白里透紅的臉兒,眉眸間盈著柔情,嘴角淡淡的,嗜著一抹憐惜,登時就什么也不惱了。
他記起在烏篷船上想通之事,左胸突然跳得甚急。
“你怎么?又絞疼了?”君霽華見他表情一滯,古古怪怪,以為又要發作!澳闾珊,我幫你揉揉,揉揉會舒服些,能睡的話最好。”她把空的藥碗往榻邊矮桌上一擱,忙轉過來要幫他,一手卻被握住。
“寒爺?”
“你要什么,只要開口,我一定給你。我說過的,不是嗎?”
“……嗯!彼Z氣驀地轉為鄭重,君霽華有些墮云霧中的,尚不懂發生何事。她探探他的額,發現沒那么冰涼了,又用帕子揩凈他嘴角殘留的藥汁!昂疇斦f過,我記得。”安心了,她微微一笑!拔艺f我想找爹娘的墳,那可是件千難、萬難的事,結果寒爺還是辦到,我心里很感激、很感激……”
寒春緒看著她許久,久到她都想伸手掩住右頰,她才動,另一手也給握住。
她迷惑地望著他。
“那么,你可以開口跟我要。”他突兀地說道。
“要……要什么東西?”
“那天躲雨,你得到一個喜彩,那新娘子說,得喜彩,沾喜氣,就能遇上喜事,你看著那朵喜彩,心里想著事……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問我,你開口跟我要,我一定答應。”他兩眼發亮,幾是一瞬也不瞬,像也提著心,等著她的話。
君霽華被他這么一說,雙腮忽地染紅,仿佛心里事被窺看著,紅潮漸漸漫開,沒一會兒工夫,整張嫩臉都紅透了。
想捧住臉,雙手又被握住,她深吸了口氣,直直望進他眼中。
“我……寒爺我……”
寒春緒不敢打斷她,不過真覺自個兒快斷氣了。
他不敢眨眼,屏住呼吸,耐性啊耐性,他得耐著性子,等她。
君霽華牙一咬,沖口而出——
“我想要一個孩子!”
……
眼前男人無絲毫動靜,眼神古怪,面無表情。
忍著羞澀,君霽華好快又說:“我想,是該懷個孩子了。我……我喜歡小孩,很喜歡的。我想懷胎生個孩子,也許以后還可以生第二個、第三個,但這三年多,我們……我們都己經這么要好,可是一直未能懷胎,‘鳳寶莊’的大夫替我把過脈,他說我體質偏虛寒,可能較不易受孕,但只要好好調養,半年內狀況一定會轉好的。只是生不生孩子這件事……是得跟寒爺商量。”一頓,她咬咬唇,眸底閃爍著期望!昂疇斂梢越o我孩子嗎?”
這一記“狠招”,讓寒春緒暈很久。
他腦中先是一片空白,猛地,大地響起一聲雷,轟。≌鸬盟^暈目眩。
他抓住她,瞪著她,張嘴又閉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聲音——
“你想要孩子?”
“嗯。
“你只要孩子?”
“……嗯。”心臟咚咚跳,君霽華被問得有些發毛。
“免談!”他目光兇狠,氣到黑臉都變紅臉了!拔液壕w的種,絕對不會是私生子!你想撇了我,只要孩子,一句話,沒門兒!”
……這是什么情況?君霽華被兇得一愣一愣的,卻瞥見他未及掩飾的委屈神態,忽而若有所知,心發軟,有些明白了。
“我沒有……我不是只要孩子,我——”
寒春緒氣到不想聽,很粗魯地打斷她的解釋!澳氵有一個選擇,就是趕緊跟我求親!”
嗄?!她又愣住。
“你快求親啊!”他怒目催促。
有、有人這樣子嗎?君霽華沒能多想,只得乖乖掀唇!拔摇恪
“好!我答應你的求親了!”還在生氣的峻臉無比認真!拔胰⒛。讓你當新娘子!”
“什么?”她頭重腳輕,還好是坐在榻上,要不然真要跌跤。
“你要開始調養身體,該吃什么、該喝什么,全按著大夫指示,花多少銀兩我不在乎。再有,我會跟苗家家主討柳兒和葉兒過來,有她們幫你,我在外也會定心些!蹦粗戈氖直!澳阋⒆,我就給你孩子。”
“寒爺……”熱氣彌漫她的眸,方寸悸動,她想哭也想笑。
“現在,上榻睡覺。”丟出話,他放開那雙柔荑,折騰了一宿,他重新躺下,轉身面對榻內的墻面。
君霽華望著男人驕傲的身背好半晌,內心情感難以言喻,她是跟定他了。
吹熄燈火,她放下兩邊床帷,脫鞋上榻。
她平躺了會兒,身子在棉被窩里緩緩挪動,也轉向榻內。
她伸手環上男人腰際,緊緊將自己貼靠過去,臉兒貼著他的背心,依舊能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音。他的身軀發燙,那熱透出衣物,又透進她衣里,烘得她暖暖的,她很滿足、很滿足地笑。
驀地,男人轉過身來,緊緊抱住她。
“寒爺?”她不禁輕呼了聲,臉埋在他懷里。
“反了!竟敢只要孩子,不要老子!我就這么不得人疼嗎?我、我我壓死你!”他低聲吼,抱她的手勁似要將她嵌進血肉,整個人在她身上胡蹭。
君霽華反手回抱他,能多緊抱多緊,和淚輕嚷——
“寒爺把我壓死,就沒人心疼你了。寒爺……君霽華要跟你求親,請你娶我當娘子,好不好?我想疼你一輩子,想被你疼一輩子,好不好?”
“你、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只有你……只有你……”她仰起臉,睫上沾淚,笑得很美。
“可惡,我會被你氣出滿頭白發……”他嘆氣,渾身熱呼呼,額頭抵著她的。
***
天大亮了,一夜未眠的人兒相擁睡去,在彼此懷里歇息。
君霽華作了一個夢,夢中的事仿佛在不久后即將發生,而她提前瞧見了——
夢中,她也成新娘子,一身燦紅,喜氣洋洋,手里捧著一朵大紅喜彩,而握住喜彩紅緞另一端的高大男人雪發黝膚,一直對著她笑,是她所熟悉的那種笑,吊兒郎當,好不正經,但眼中的感情很真,一直很真……
【全書完】
編注:
想知道“江北名花”朱拂曉&鄂奇峰之間的牽牽扯扯嗎?請見花蝶1276《奴家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