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報告完畢,她笑著盯向眾美女,凝聲問:“不知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三年、五年、八年……或者更久?”
她一問,眾美人臉龐凝上一層霜。
第一位美女膽子大,柔聲道:“奴婢不明白大少奶奶說些什么?”
“要說得更清楚一些嗎?也行,或許你們的身世可憐,或許你們真的是因為家貧而被發賣,不過那肯定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們……似乎在青樓里待了不少時日吧,普通的良家女子可沒你們這般風情,一顰一笑全是勾人!
潔英不聽她們狡辯,指指第二位美女道:“你上前。”
第二位美女猶豫著上前兩步,潔英拉起她的手,攤開掌心,摸了摸她指節間的粗繭說道:“你的琴彈得不錯吧,練得可勤了!
她又讓第四位美女靠近,拉起她的裙子,見她小腿處瘀痕般般,便問道:“這是練舞摔的吧。”
“不……”第四位美女才要反駁,就見潔英寒了臉色,她趕緊住口。
“想說謊?可以,不過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面,大少爺是傻子,我卻是個明白人,有人說我性子刻薄,也有人說我氣量狹窄,這院子里,凡事由我作主,打殺幾個不長眼的,料想父王和母妃也不會多說什么,至于你們的二少奶奶……手再長也伸不進大房里。”
潔英說完,四個女子臉色頓時慘白。
主子性子刻薄?菊黃微微一哂,既然主子要扮壞人,她可得幫著把話給圓了。
“主子干么對她們浪費口舌,上回杏花說了句謊話,您就讓咱們去拿拔舌器,怎么這會兒審這么久還不動手,咱們站得腳都酸了!
拔舌器?!有那膽小的已經嚇得兩腿幾乎站不住,還得靠旁邊的人扶持才沒癱在地上。
月白見狀玩心大起,道:“可不是嘛,奴婢最看不慣這些花街柳巷的妓子,以為咱們大少爺傻,人人都可以攀得上,要是不殺雞儆猴,日后不曉得還有多少個瞎了眼的想闖進來呢!
潔英翻白眼,一個個還真的玩上癮了。
紅虹接話道:“這話兒在理。之后的事要不要交代先不說,眼下就有兩個說謊的,跳舞的把腿給斷了,彈琴的把指頭給切了,剩下的兩個,自然會老老實實把話給交代清楚!
搞滿清十大酷刑嗎?那話兒怎么說的?身教重于言教!
沒錯,就是這句,她的身教太差了,壞女人教不出良善的奴婢,所以嘴巴一個比一個狠。
瞧瞧,天可憐見的,四個小美女被嚇得全身發抖,哎呀,有人腿軟得站不住了,有人跪下來了,有人梨花春帶雨的……真是好可憐!
“大少奶奶,我們錯了!”
眾人爭先恐后的想把“實情”交代出來——
“其實六年前我們就跟了大少爺,當年大少爺承諾過,只要娶正室夫人入門后,就會把我們姊妹給迎進王府,沒想到一場禍事……雖然大少爺變成這副模樣,可我們姊妹早已委身大少爺,當年我們雖是青樓妓子,跟著大少爺之前卻也是清白之身。
“二少奶奶知道我們這些年過得辛苦,可憐我們無依無靠,但大少奶奶剛嫁進王府,把我們接進來怕會讓您難堪,這才讓我們扮丫鬟進來。大少奶奶,求求你心寬,容下我們四個姊妹吧,這六年我們為大少爺苦苦守著……”
這些“實情”讓人越聽越上火,但看她們一個個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模樣,想當年是何等風華,冷待了六年,臉上就已經帶著寡婦的落寞……
所以呢?同情她們、可憐她們?大方請她們入住,然后接下來她要找誰來可憐自己?
哦哦,不對,嫡妻是高高在上的,哪需要別人的同情,只有受虐挨欺的妾室可以當小白花。
潔英用力的搖頭,想搖掉這場惡夢。
偏偏好到驚人的邏輯跳出來告訴她,那時的燕祺淵才十五歲,青春期的少男做白癡事的機率并不低。
他只是睡了四個女人,不是去嗑搖頭丸、一夜搞十五個女人,何況這年代的男人性事開發得早,他不是天才嗎?理所當然各方面都“杰出優秀”,所以……
理智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他沒錯。
情感說:這種不尊重女人的男子,應該狠狠地恨死他。
理智說:這種事,應該早點講清楚,如果不想讓她知道,就該把事情給抹干凈,他不是很有能耐嗎?不是能把呂側妃耍得團團轉嗎?!不是禮王還沒定下世子他就先認定燕仲侖會奪得最后的勝利嗎?這么厲害的人,為什么不把這種小事給處理好?為什么要讓人有機會挖出來甩她耳刮子?
情感說:抹干凈?也許人家舍不得呢,也許他正在想個周全說法,要讓她主動點頭,把人給接進府里。
所以怎么辦?
收下她們?她沒這個度量。
不收下她們?六年吶,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她們四個加起來,比王寶釧多了三分之一呢。
女人不該為難女人的,不是嗎?
她運氣好,不代表她有權利打壓運氣糟的女人,所以……
把和離書收在袖口,等燕祺淵回來,直接當面攤開讓他二選一?
真可悲,她居然讓自己變成別人的選項“之一”。
咬牙切齒,她不曉得自己會如此狂怒,狂怒的理由是因為在乎嗎?
因為和燕祺淵的關系已經不僅僅是賜婚,不僅僅是命運的作弄而已,她對他的感覺從“無從選擇”變成“不愿做其它選擇”,她對他有了從一而終的打算,再不猶豫著是否逃離或背叛?
飛快地,無數的念頭在腦子里鉆過,心被拖拉庫給輾了,一團肉泥黏在柏油路面上,被燙人的陽光燒炙著。
她深吸氣、深吐氣,再深吸氣、再深吐氣。
她告訴自己不要生氣。
喻潔英,真的,這沒什么好生氣的,比起這四個可憐的王寶釧,她的立足點要高出許多。
如果她愿意演壞女人,再湊一個,就可以給她們蓋座五妃廟;如果她想當賢慧的好女人,家里屋子多,一個一個往里抬,三年五年憑她的審美觀,青玉樓算什么?她直接開一家夢紅樓,雖然顧客只有他一個。
如果她不喜歡這兩個選項,她還有哥哥們,還有和離書,天高地遠任她翱游,不慘的,她一點都不悲慘。
潔英沒發現,這時候的自己心已經一面倒了,她完全不懷疑這四個女人的話,完全相信燕祺淵確實年少輕狂過。
看著主子慘淡的臉色,四婢蹙緊雙眉,心里有驚慌、有埋怨,怨大少爺做事沒章法,怨他既不是傻子,為什么不把過錯給抹平了。
這時候海棠回來了,她腳步匆忙,在行經那四個美人身邊時,眼底有一抹鄙夷,她上前在潔莢耳畔低語。
這一聽,潔英的心由怨轉怒,俏生生的小臉憋得鐵青,她咬牙切齒、額暴青筋,當真是小看那個莽撞的女人,這個梁氏圖謀什么啊?
深吸口氣,她給海棠丟個眼色。
海棠點點頭,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虹紅幾個人都說了。
幾個丫頭這會兒才能松口氣,端茶的端茶、遞果子的遞果子、擰毛巾的擰毛巾,氣氛瞬間變得一團和樂。
原來這四個美人說的事背景身分大致上都沒說錯,只是換了一點小細節,而這顛倒是非的小細節就足夠讓她的心天翻地覆。
她們確實是青玉樓的歌妓,也確實在六年多前就被人包下,只不過包養她們的不是燕祺淵,而是燕柏昆,并且一路包養了六年。
不簡單吧,燕柏昆十五歲就有性經驗,十七歲娶梁氏為妻,府外四個,府內正的副的加一加也有七、八個,可這么多年下來,竟是連一個崽仔都沒下。
如果她是呂側妃,想到的會是替兒子延醫治病,而不是把香的、臭的,一個個全往兒子房里塞。
梁氏最近才曉得這四美的事兒,妒嫉之余想帶大隊娘子軍出府把人給辦了,但不曉得是哪根神經突然通了,生出一計。
于是她派人把四美給綁進王府,去抓人的婆子們故意在外人面前揚聲,說自己是禮王府大少奶奶的奴才,一個個兇神惡煞似地爭相替自家“主子”做足面子。
梁氏知道潔英不會相信四美是孤貧之女,定會出言恐嚇,說不準還會動點刑罰,于是一計之后接一計,反正燕祺淵是個傻的,無法替自己辯駁,到最后只有兩個結果。
第一,留下她們。這樣一來,便往潔英心頭戳了好幾個洞,運氣好的話,她們入了燕祺淵的眼,到時她倒要看看,他們夫妻蜜里還能不能調得了油。
第二,打罵一頓趕出王府。這時梁氏就會出府,“不小心”看見四名可憐女子當街痛哭,梁氏為了維護禮王府的名譽,定會上前寬慰一番,把人給送回外宅。
再然后四美便會“受了燕大少奶奶的恐嚇”,迫不及待逃離京城或者死于非命。
鬧上這么一場,潔英的名譽就徹底毀了。
梁氏同她們講定,倘若辦好這事,她們不是成為燕祺淵的小妾,吃香喝辣,下半輩子有了個好去處,就是被打出府去。
而被打出府也沒關系,她們可以回外宅,收拾好這些年攢下來的細軟離開京城,對她們而言并無損失。
但如果敢不照著她的話做,梁家背景是武官,手上的人命官司可多了,也不差再多個幾條人命。
“主子,今兒個晚上你想用什么?”虹紅問。
“大少爺想試試老鹿肉,讓廚房做一點上來,記得多配幾樣小菜!
“是。”
眼看屋里的氣氛驟變,四美心慌了,怎么回事?明明那會兒大少奶奶怒火中燒,眼看著就要命人打板子了,怎么會……
難道大少奶奶已經知道始末了?那可怎么辦才好?兩位少奶奶打架,她們這些小鬼遭殃。
四美看看彼此,誰也不敢說話,連吐一口大氣都沒膽量。
“是了,二少爺上回說咱們帶回來的菊花酒好喝,今晚把二少爺請過來一起用飯,恰好,咱們這里有四個美人可以服侍。”潔英笑看四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