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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破曉,路靖麟便起床了。
紀絲兒比他起得更早,服侍他梳洗完,站在他身后替他梳綰一頭墨色長發。
盡管她已經盡量克制了,雙手還是忍不住緊張地輕輕顫抖著。
感受到她指尖的輕顫,路靖麟沒有點破,出聲問:“你恨你爹嗎?”
“我……剛開始是有些怨他的,不過現在已經不怨了。”因為若不是爹將她賣到妓館,她也沒機會留在他身邊伺候他。
“他將你賣到妓館后,上哪兒去了?又跑去賭了嗎?”若是讓他再遇到她爹,已經不是打他一鞭就能了事的,如此喪心病狂的父親,人見人誅。
“我不知道,妓館的人來捉我,我逃往連云莊之后就不曾再見過我爹了!
遲疑了下,她接著說。“其實在我娘過世前,爹雖然常嫌棄我不是男兒身,卻很少打罵我,后來娘病逝了,他跟外面一個青樓的姑娘要好,不久,他的錢就全被那姑娘給騙走了,爹從此就消沉喪志沉迷于賭博,家產賭光了,便開始變賣我娘要留給我的嫁妝,每次賭輸回來就打我出氣!
平靜地述說著這段往事,她的手漸漸不再顫抖,很快就替他綰好了頭發。
“要我替你打聽他的下落嗎?”路靖麟回頭問道。
她畏懼地輕搖螓首。若是讓爹知道她逃走的事,只怕還會千方百計把她抓回去再賣她一次。
看見她眸里流露出的懼色,想起她爹對她的所做所為,路靖麟不由得對她心生憐惜。“今后你就安心留下來,不要再去想你爹的事了。”
他的話宛如一股暖流注入她心坎里,當下溫暖了紀絲兒的心扉。
“謝謝莊主。”她悄悄握緊雙手,忍住涌上眼眶的熱氣。
等他離開后,她眸里的淚才從眼眶滑落。她想要服侍他一輩子,哪怕只是在他身邊為奴為婢她也心甘情愿,只要能這樣日日看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真的不恨爹了,一點都不恨了,當初若不是爹想打死她,她也不會遇見他,是爹將他帶來她的面前,所以不恨了,也不怨了。
打起精神,見天氣晴朗,紀絲兒將棲云閣仔細打掃一遍,再將路靖麟寢房里的被褥抱出來曬。
輕撫著他蓋過的被褥,她菱唇不自覺地流露出甜甜的笑容。
能留在連云莊她已經很慶幸了,沒想到會被調來棲云閣服侍莊主,能這么親近他,她真的好感激二爺。
“機會我替你安排好了,至于你能不能打動我大哥的心,得到他的青睞,就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边@是昨天他帶她去找李叔的路上對她說的話。
二爺竟然看出了她對莊主的心意!她當時羞赧得漲紅了臉。
他接著再說。
“我讓李叔調你去我大哥房里,但能不能留下來,就要看你自個兒的努力,不過我大哥對待下人一向寬厚,所以先前玉梅和小倩那兩個丫頭常常偷懶,也沒見他開口責備過她們!
從懷里取出一條紅色絲絹,她垂目望著。這是他當初招親用的那條手絹,沒人向她要回,她便悄悄地私藏下來。
當時就是因為這條手絹飄到她臉上,她才能留下來,他在墻里頭拋手絹招親,結果卻被墻外頭的她給接到了,說來,她跟他的緣分算不淺吧。
她明白以她的身份是高攀不上他的,她也不敢有那樣的奢想,只要能像現在這樣留在他身邊伺候他,她已經很知足了。
兩名身著墨綠色衫子的婢女走進棲云閣,紀絲兒沉湎于自己的思緒里,沒有注意到,直到手里的紅絲絹冷不防被人一把搶走。
“不過就是條絲絹,我還以為在看什么呢,笑成那樣。”小倩不屑的撇了下嘴角。
玉梅接過看了眼,“咦,這條紅絲絹該不會就是那日莊主招親用的那條吧?”她聽說那條絲絹是被紀絲兒給接到了,所以二爺才會帶她進莊,還因此讓她留了下來。
心愛的手絹被搶走,紀絲兒著急地想搶回來,“還給我!”
見她情急想搶回的模樣,小倩冷哼,“看來真是那條手絹。嘖嘖,你私藏了這條手絹想做什么?難道你以為莊主會娶你嗎?”
玉悔藉此發泄心中怒火,諷刺道:“也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憑你這副德行,就連替莊主擦鞋都嫌丑,我勸你識相地自己滾出棲云閣,否則屆時被攆出去可就難看了!
“莊主沒有趕我!”只要他不趕她,她就不會離開。她朝玉梅撲過去,想拿回手絹,她身量比玉梅高一些,又一心想取回手絹,氣勢有些駭人。
玉梅被她逼得一路退到一株老樹下,有些吃不消地怒斥她,“你這賤人給我滾開!
“把手絹還給我!”紀絲兒欺近她,想搶回紅絲絹。因為這條絲絹她才能進到連云莊,這是她寶貝,她不想失去它。
“這手絹是你的嗎?是你偷來的吧,你還有臉叫我還給你?你說,你藏著這條手絹想做什么,想逼莊主認親娶你嗎?”玉梅一邊嘲諷一邊將拿著手絹的手藏到背后,不讓她拿到。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抓住玉梅的手,另一手緊緊揪住了絲絹的一角,搶了回來,就在這時,小倩冷不防從她背后推了一把。
紀絲兒身子不穩地摔了一跤,手里剛搶到的手絹沒拿好被風一吹,隨風而飄,她慌張地爬起來,起身去追,但絲絹被風越吹越高,最后被一路吹上了一株樹的枝椏間,高高掛在樹梢上。
“這下我看你怎么拿!”小倩和玉梅得意地抱胸而笑。
她進屋拿了根掃帚,想拘下絲絹,但掃帚不夠長,她無暇細想地便爬上樹。小時候她曾去姥姥家,跟著姥姥養的一只猴兒滿山遍地的爬上爬下,爬樹這種事難不了她。
小倩跟玉梅站在樹下,見狀撿起地上的碎石朝慢慢往樹上攀爬的紀絲兒扔去。
“就算讓你撿回那條紅絲絹又怎么樣,難道你以為憑你那丑模樣能夠嫁給莊主嗎?”玉梅啐道。
“敢搶了我們姐妹倆的差事,打死你這個賤人!”小倩開口咒罵,手里的石頭一顆顆朝她用力擲過去。
紀絲兒吃痛地縮著頸子,那些石頭有些砸到了她的頭,正在爬樹的她沒辦法騰出手來護頭,只能咬牙拼命往上爬,爬到樹杈處,她緩緩朝一條約莫手臂般粗的枝干爬過去,因為絲絹就掛在末端的枝葉上。
“玉梅,你瞧她還真像是猴子,爬得還真快呢。”小倩訕笑。
“我們來比賽,看誰能用石頭把她給打下來。”玉悔狠心提議。
“一定是我贏!
“當然是我!
兩人哈哈大笑地拾起一大把的石頭,如雨點般密集地朝紀絲兒扔去,企圖將她打下來。
顧不得那些石頭砸在身上的痛,紀絲兒細長的眼眸專注地盯著掛在枝頭上的絲絹,身子一點一點地移靠過去,小心地伸直手臂,總算抓住了紅絲絹。
重新得回手絹,她不由得喜逐顏開,忘了底下還有兇如虎狼的兩姐妹,左頰猛不防被一顆石頭砸到,她痛得低呼一聲,身子一傾,跌了下來。
沒想到預期的疼痛沒有降臨,在發覺自個兒跌進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時,她怔住了,下意識地抬頭望向接住她的人。
眸心里映入的是一張剛毅的俊容。
看見路靖麟,小倩與玉悔連忙出聲喚道:“莊主。”她們一心在欺負紀絲兒,沒人留意到他是什么時候進來的。
放下紀絲兒,路靖麟沉下臉問:“你為什么爬到樹上去?”他才剛回來,就見到她從樹上掉下來,那一瞬間,他的心猛地一抽,連想都沒多想,飛快地撲過去接住了她。
待雙足穩穩落地后,紀絲兒臉兒發燙。想到方才他抱住了她,她的胸口怦怦怦地急速鼓動著,一時羞得說不出話來。
小倩指著她還抓在手里的絲絹,揚聲指控,“莊主,你瞧她手上拿著的那條手絹,就是莊主招親那日用的,她一直私藏著,妄想嫁給莊主為妻呢!”
玉梅也跟著附和,“就是呀,她以為有了那條手絹,自個兒就是莊主夫人,還叫二爺把我跟小倩趕走。”
發覺他臉色微變,臉上那雙鋒利的劍眉微微攢起,紀絲兒一愣,這才后知后覺地醒悟小倩與玉梅說了什么,她慌張地澄清,“不是,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是靖飛安排你到棲云閣的?”路靖麟看著她。
“……是?墒俏艺娴臎]存不該有的奢想,真的!”瞧他黑沉沉的眸子冷冷的,紀絲兒心頭不由得一顫。他不會真的相信她們說的話吧?
“莊主,我們姐妹服侍了您這么久,二爺為了她,居然把我們姐妹倆趕走,求您替我們做主,讓我們回來服侍您吧!毙≠粙陕暟蟆
玉梅也接腔,“是呀,這些年來,我們姐妹盡心盡力地伺候莊主,一點都不怠慢,求莊主讓我們再回棲云閣服侍您。”
沒理會兩人的話,路靖麟指著紀絲兒手里的絲絹問:“你方才爬到樹上就是為了要撿這條絲絹?”
“嗯!彼话驳剌p輕頷首,努力再澄清,“莊主,當初是因為這條絲絹,我才能進到連云莊,進而留下來,有個安身之所,所以我才將它留下來做紀念,絲兒絕對不敢有其他妄想!
小倩聞言立即駁斥她的話,“莊主,您別聽信她的話!她居心叵測地讓二爺趕走我們,千方百計地接近莊主,一定是對莊主心懷不軌,您絕對不能讓她留下來,她說不定是破日堡那邊派來謀害莊主的細作呢。”
玉梅再加油添火,“沒錯,要不然她哪會那么巧剛好接到那條手絹,她一定是破日堡派來的奸細,莊主絕對不能留下她!”
聽見她們兩人竟胡亂冤枉她,紀絲兒急得快哭出來,“我不是奸細,莊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寧愿自個死,也絕不會謀害莊主的!彼榔迫毡づc連云莊一向是死對頭,被誣賴成是破日堡的奸細,這罪名可不小,絕不是她能承擔得起的。
路靖麟視線在三人身上梭巡一遍,“我想靖飛還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是非,既然他特地安排絲兒來棲云閣,一定有他的用意,你們走吧!
說罷,他旋身走回屋里。
他不明白靖飛為何特地安排紀絲兒到棲云閣?不過他相信弟弟絕不會害他,何況他也相信自個兒看人的眼光,這紀絲兒不可能會是破日堡的細作。
他的話擺明了不打算讓小倩與玉梅回棲云閣,兩人憤恨地嗔瞪住紀絲兒。
而她欣喜地連忙跟著莊主進屋,絲毫沒留意到兩人滿含憎恨的眸光。
她一心只想著,他沒有趕她走,這表示她可以留在棲云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