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周佩華才從城外回到國公府。
進府沒多久,她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荷香,是我看錯了嗎?”周佩華掀開軟轎的輕紗,“怎么府里多了這么多生面孔?”
荷香搖頭,“是多了很多生面孔!毙〗憬^對沒有看錯。
“找個人問問!
“是!
軟轎繼續往里抬,周佩華一路若有所思,往日里那些鮮嫩青蔥的丫鬟怎么都不見了?一個個都是這么面目平庸的,簡直傷眼睛啊。
深鎖內院,連個好姿色的丫鬟都看不到,時候長了,審美都要跟著降低了,就更別提什么賞心悅目了。
周佩華回到房里,一碗茶才端起來,荷香就咚咚咚地跑進來了。
看她跑得微喘,雙頰微微泛紅的模樣,周佩華直接把手里的茶碗遞了過去,“給,先喝口荼潤潤嗓子!
荷香也不推辭,接過后掀開蓋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再用手背一抹嘴,把茶碗放到一邊,道:“夫人,你是不知道啊,咱們國公爺這幾天可干大事了!
周佩華有些納悶,“干什么大事了?邸報上怎么沒寫?”
荷香搖頭,“跟朝政無關,國公爺把府里相貌還過得去的丫鬟、媳婦子都給打發換地方了,專門挑了些姿色平庸,甚至傷眼睛的來伺候,聽說也就外院留了幾個清秀的,說是有外客來時出來撐個門面就行!
周佩華有好一會兒的無語,某人這是做什么呢?
荷香低下頭,一個人在心里樂不可支,她家姑爺可真行!
周佩華伸手扶著額角,頭疼地道:“國公爺回來,你請他進內院來!
“哎!”荷香這一聲應得特別歡快。
周佩華感到古怪地瞥去一眼。
荷香笑嘻嘻地道:“小姐不給姑爺臉子看,姑爺高興,咱們做下人也輕快!
小姐在莊子的時候明明身子都干凈了,卻硬是說不方便,姑爺留在莊上兩晚就睡了兩晚外院,還真是有些可憐。
最后姑爺干脆不去莊子了,她原本還擔心姑爺和小姐之間的感情會有嫌隙,結果今天一回府,就被姑爺悶不吭聲的大手筆給嚇到了。
“出去忙你的,讓我清靜會兒!
荷香眉眼帶笑地退了出去。
周佩華拄著額,發了一會兒的怔,而后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這人倒真是,可讓她說什么好呢,她才想要與他淡淡地走下去呢,非得這么撩撥她。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雷飛云下衙回來,掀起珠簾進門就看到妻子端坐在炕榻上做繡活,看樣子像是條帕子。
看到他進門,周佩華放下繡繃,從榻上跋鞋下地,“相公回來了!
荷香很有眼色地拿來濕巾子。
周佩華接過,遞給丈夫。
雷飛云拿巾子擦了把臉,順便擦了雙手,然后小心仔細地打量媳婦的表情。
荷香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并把外面廊下伺候的人都打發遠了些。
周佩華神色從容地伸手朝丈夫的衣領探去,說道:“先換了居家服吧。”
“哎!彼煺故直圩屗龓妥约焊。
她替他換衣,將腰帶扣好,又順手理了下腰畔的玉佩,滿意地點頭,“好了。”
雷飛云小心翼翼地問道:“華兒,你不生氣了吧?”
周佩華抬眸掃了他一眼,口氣不是很好地道:“生氣著呢,我院子里那些花朵似的丫鬟都到哪里去了?難不成國公爺全收了去,然后拿些姿色平庸丑陋的來傷我的眼?”
雷飛云好委屈,這真是六月飛雪,她怎么能這么想他……不對,他突然喜上眉梢,一把抱住了妻子,“娘子,你不生氣了!”
她伸手就捶他,磨著牙道:“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不獨你自己想看美人,我也喜歡看啊,你現在是要鬧什么?”
他眨眨眼,極為無辜地道:“那還不是娘子你亂吃飛醋,不讓我靠近,還躲在莊子不肯回府,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問過文先生后,覺得這樣做最一勞永逸!
“要臉不?這種事也拿去問文先生?”
雷飛云討好地道:“我怕自己處理得不好,不能挽回你的心,在文先生面前丟了臉面不要緊,要緊的是你可不能不理我!
周佩華最后用力在他肩頭捶了一記,惱道,“也不是這樣的鬧法,堂堂國公府丫鬟的模樣這么差,這是削我的面子呢!”
“那娘子你說怎么辦?”
“都聽我的?”她微挑高眉瞅著他。
“必須聽娘子的。”雷飛云無比堅定。
周佩華想了下,道:“媳婦子都先換回來,丫鬟的話……我再看看,心思不穩的我就不用了!
雷飛云沒有說不好,他眼里本來就只有他家媳婦兒一個人,其他女人在他眼里那就是個背景,媳婦兒喜歡看美人,他也不能剝奪了媳婦兒的愛好,不是嗎?
“娘子,你這愛好也太奇怪了。”末了,國公爺還是忍不住表達了一下自己的心聲。
女人家喜歡看美人,什么愛好啊。
不過,也還好,幸虧不是愛看美男,那必然是不能允許的,絕對不能有一絲通融!
周佩華毫不留情地反駁道:“難不成只許你們男人好顏色,不許我們女人也喜歡?”
雷飛云頓時就蔫了,趕緊討好地道:“沒有的事,娘子你喜歡就好。只要你喜歡的美人們不要總想爬上我的床就好,我可不禁不住這么迫害!
“溫香軟玉投懷送抱,不好嗎?”
他捏住她的下巴,低頭親了她一口,“這種事娘子對我做就好,其他人我不需要!
她輕哼道:“你現在是這樣說,等過幾年怕就不這么想了!
“天地良心,我都已經對她們說過了,再有爬主子床、離間咱們夫妻情誼的,一律本人打死,家人發賣!
“真的?”
“真的!
周佩華笑了,“假的也不要緊,反正我是不打算生孩子了,也不怕將來自己人老珠黃不受寵,你搞什么寵妾滅妻,我也不必擔心有繼母來害我的孩子!
雷飛云的臉都黑了,“娘子!蹦氵@樣就太自私了啊,太醫都沒說你不能生,你自己就打算不生了。
不能生和不打算生,這完全是兩個概念啊。
“怎么了?”
他吸了口氣,極為語重心長地道:“娘子,能生還是要生的。”
“我這也是被繼母害得有陰影了。”周佩華一副我也是沒辦法的語氣。
雷飛云再接再厲勸道:“娘子,你一定能活得長命百歲,咱們家不會有繼室那東西的。”
周佩華斜睨他一眼,沒說話。
“生嘛。”
“真不想生了!
他的臉一垮,好半天沒說話,最后才有氣無力地道:“好吧,娘子若真是不想生那便不生吧!毙睦飳δ莻爬床的丫鬟真是恨到不能再恨,她這么一鬧,他雷家就要從此絕后了啊。
國公爺心情不好,覺得有點對不住列祖列宗,本來不至于絕后的,但弄到這么個結果,也是滿滿的惡意啊。
周佩華完全無視某人的壞心情,出去吩咐準備晚上的菜色,又讓荷香去找了老管家,先把原來各處的媳婦子換回來。
一聽說文先生插了手,她就知道事情還未定死,還有轉圜,心里也是有些好笑,想必文先生也覺得某人要把人全換了太過任性。
難怪讓人給她送信說家里出大事了,讓她趕緊回府來看看。
這件事兒……大約也算大事。
天氣越來越熱,熱得人心里煩躁,所以國公夫人決定出城避暑去。
雷飛云如今掛了閑職,十天半個月不去衙門點卯也不要緊,遂決定陪著妻子避暑去。
說到掛閑職,皇帝原本還十分不樂意答應,還是他仗著以前救駕的功勞硬磨來的,現在國泰民安的,邊關清靜,他正是可以安心清閑在家的時候,必須得掛閑職啊。
當然了,他也答應了皇帝,有事他一定領命,沒事就讓他閑著,別的權勢地位、君恩深深什么的就省了。
他現在上朝碰到某個人,特別能跟他顯擺他的清閑自在,某人有兒子有什么了不起,他可以在家想怎么陪媳婦兒就怎么陪,他能嗎?再說了,子女終歸是不能一直陪在他們身邊,能陪著他們的只能是他們的伴侶。
打了十幾年仗,雷飛云也是打得累了,現在能掛個閑職,他挺高興的。
就是不掛這個閑職其實也沒什么,可皇上不許,他也就那么掛著了。
不打仗,京中不出叛逆,他那職務就是閑職,無所謂了。
準備了一天,翌日,鎮國公府的兩位主子便坐著馬車出城去了。
半路看到有瓜農在賣瓜,那切開的瓜瓤紅艷艷的,讓人垂涎欲滴。
馬車停了下來,有婆子過去挑瓜。
馬車內,雷飛云正拿著扇子幫妻子掮風,邊道:“今年的天真有點兒熱!
“是呀。”周佩華自己手里也握著一柄紫檀小扇輕輕掮著,順手挑起一邊窗簾往外看,她卻沒看那瓜攤,而是看著路上的行人。
一輛馬車從旁邊經過,紗簾被風不經意地掀起,露出了車內人的側臉,她的眼睛倏地一亮,一下掀起車簾就要往外鉆。
“娘子!”雷飛云被她的舉動嚇得大手一伸連忙摟住她的腰,“你做什么去?”
“我看到熟人了!
“熟人?”
“快放開!
雷飛云只好松手。
周佩華鉆出馬車,“快攔住前面那輛馬車,荷香,你過去替我看一下!
“看什么啊,夫人?”
周佩華的情緒有些激動,“我好像看到秋萍了!
“葉姑娘?”荷香也激動了,急忙從車轅跳下去,提起裙子就往那輛被親衛攔下的馬車跑過去。
等她跑過去,馬車的主人也正好掀起車簾看。
四目相對。
“葉姑娘!”
“荷香?你怎么在這里?”
荷香整個人都興奮了,“我家小姐也在!”然后扭頭沖后面招手,“小姐,真的是葉姑娘!”
雷飛云也下了馬車,一瞧那輛車的標記和車邊跟著的人,臉色就不是很好看,可他的情緒絲毫影響不到已經疾步往前奔的娘子大人。
葉秋萍也下了馬車。
“秋萍!”
“佩華!”
兩個少婦,打扮同樣簡約,卻是周身都透著低調的奢華。
“你嫁人了!”兩個人異口同聲,然后又一起笑了。
這個時候,她們的丈夫也打了個照面,同時哼了一聲。
“首輔大人今日告假了嗎?”
“本官若沒記錯的話,國公爺今日應該沒有向吏部遞假條吧。”
兩位夫人對視一眼,再次同時開口——
“你嫁的是玉子明?”
“你嫁的是雷大將軍?”
這世上的事怎么會如此湊巧!
兩個人握著手,都覺得太過不可思議。
周佩華忍不住嘆了口氣,“我都回京大半年了,要知道你在京里,我早就登門拜訪了!
葉秋萍也跟著嘆氣,“前段時間我懷著身孕,接著又是坐月子,在家帶孩子,都沒在外行走,也就錯過了跟你見面的機會,早知道——”
是呀,早知道……不過,今天碰上也不晚。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又同時轉頭去看她們的丈夫。
雷飛云有些不明所以。
玉子明卻是明白妻子的心思,拿手里的扇柄抵了抵額頭,很是不快地看了某個國公一眼,口氣十分不爽地道:“我去跟國公爺說說話。”
葉秋萍就笑了。
雷飛云原本要拒絕,但是在妻子灼灼的目光下,瞬間就啞了。
于是,兩個女人親親熱熱地上了玉家的馬車,去看馬車里玉家的小公子。
而另一邊,兩個說不上相看兩相厭,但也絕對不能說氣氛融洽的男人,彼此瞪了一眼,也實在不想頂著個大太陽,便一起上了國公府的馬車。
兩邊護衛仆役默默對視一眼,又默默移開目光。
都這樣了還能怎么辦?兩隊人馬合成一隊人馬,他們的男主子再不對盤,架不住女主子是好朋友啊,而且很明顯的,兩家情況毫無二致,陰盛陽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