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皜沉默了許久,多年以來,他最大的敗筆在于多情,顧念了太多情分,于是讓了一步又一步。
從小,他就教著于燕、于翼兩兄弟,做人雖要有仁德,但該狠心時,一定不能留情。為了天下安穩,在上位者無須為了一顆腦袋、一條人命而耿耿于懷,可他會說,自己卻做不到這點,他自知自己不是個好皇帝,今日才受制于人。
于燕個性與他相似,顧念情分,為人溫和,但于翼不同,這孩子真的不同……于皜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這次李代桃僵或許是老天爺要他重新思索,該怎么讓這兩個孩子走上他們最正確的道路。
「翼兒,」拿起筆,于皜并不想看著兒子上戰場,也確信霓兒知道此事一定會大發雷霆,但他終究還是在國丈呈上要于燕迎娶回部郡主的奏摺上,寫了個「允」字!阜彩滦⌒模
山再高也遮不住上升的太陽光亮,于皜壓在心中多年的一口氣似乎已經找到了出口,他看著于翼一臉的意氣風發,神色多了一絲輕松,原本為難不知如何處理的事在兒子的堅持底下,一團亂麻開始有了規則,似乎找到了方法。
于翼接待著賀喜之人,這些人像是故意似的,要他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烈酒,喝到最后他不勝酒力、腳步蹣跚的被扶回喜房里。
房里的墻上、宮燈上,就連華麗擺設都有雙喜字,床沿坐著新娘子,紅衣紅裙紅蓋頭,一片的大紅喜色。
「太子爺!小心!」太監扶著于翼走進來。
「下去、下去!本太子頭疼得很,要睡了!下去,全下去!」于翼揮舞著手,把喜房里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連鞋都懶得脫,他就躺上床上,沒看新娘子一眼,直接閉上了眼。
新娘子一直到外頭的喧鬧聲都消失,還是直挺挺的坐在床頭。
窗邊響起了幾不可聞的聲響,新娘子動了,她緩緩的伸出手,拉下自己的紅蓋頭。
她褐色的眼睛望著眼前的一片喜色,這片紅,對她而言不代表歡欣,而是恐怖的夢魘。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像傀儡似的被送來這樣的地方,還必須做那樣可怕的事,斂下眼眸,她緩緩掏出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她的雙手冰冷,耳里聽著身旁那均勻的呼吸聲,感覺自己的心猛烈撞擊胸膛。
一點都不可怕、不難的,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只要刀起刀落,她從此之后就可以解脫了!
這個朝廷的皇后、國丈答應過她的部落可汗,只要殺了這個人,就會將原有的土地還給他們,最重要的是,她被軟禁的妹妹也就安全了。
她雖是個郡主,但其實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娘親生下小她三歲的妹妹時難產而死,父親在一場爭權奪利的斗爭之中被幽禁至死,兩姊妹小小年紀就失去父母,嘗盡人情冷暖,注定只能是這人世間多余的存在。
現在她這個「多余」,被送進漢人的宮廷,成了太子妃,可她得在新婚之夜殺了他,將一切的罪過承擔下來。
她明白,這一出手,她將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升起。
她顫抖的吸了口氣,站起身,手中的匕首高高舉起,正要落下的同時卻硬生生的停住——
這張臉……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好熟悉的一張臉,他的手擱在額頭上,睡得正香甜。
他長大了,但是她依然可以一眼就認出他來。
多年前,她還是個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的躲進族里要送往京城販賣的毛皮里,因為她好奇的想要看看被族人稱為繁華熱鬧的漢人城鎮。
叔叔最后發現了她,原想將她送回去,卻禁不住她苦苦的哀求,只好帶著她繼續南行,卻嚴肅的表示——僅此一次。
在桑樹園里,他不顧一切的低頭吸去她被蛇咬傷的污血那一幕,在她腦中清晰的恍如昨日才發生。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牢牢記得他說——他要她學會漢語,他才打算告訴她。
于是回到部落之后,她努力的學習,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那次偶遇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離開自己的故鄉,直到多年后的今日,她才再踏上中土,像傀儡似的入宮、嫁人。
原本以為此生無緣,卻沒料到他們見面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再見。
這未免太過可笑,她始終收藏著當年他送給她拿來裝桑椹的錦袋,此刻也放在袖中,她沒忘記他,從來沒忘過,但她得殺了他。
她僵硬的站在床前,看著本來熟睡的人,眼睛突然張開,他有神的目光一如她印象之中令人忍不住移開眼……不對,她猛然回過神,對上他銳利的眼神。
他醒了!她的心一驚,手中的匕首往他身上刺去。
于翼一閃,「你失了先機了!
他快如閃電的握住她的手腕,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的手反折,將她整個人壓在喜床之上。
尹帕希被壓得動彈不得,臉色一片蒼白。
還未開始,她就失敗了,她想起了被軟禁在皇后母家的妹妹,眼眶里打轉著強忍的淚,一時心軟,沒法子下手殺他,現在輪到他要她的命了。
這一切荒謬可笑得緊!這是她這輩子最想要再見到的人,但她卻得命喪在他手下。
「真沒料到,我竟然會遇上這種事!」于翼的語氣里著嘲諷,「新婚之夜還沒來得及洞房花燭,娘子就要殺夫君,喂!本太子真那么差嗎?連點機會都不給!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不語。
他一把拉起她,一臉嚴肅的看著她,「說!誰指使你的?」
她依然不說話。
「說!」他的口氣明顯的不耐煩,大手掐住她的頸子,「不然我現在就要你的命!」
「要怎么處置隨你。」她望著眼前這雙不帶情感的雙眸,感到自己心像被撕裂一般,「反正我敢殺你,就沒打算要留住自己的一條命!
于翼的雙眼危險的瞇了起來,打一開始,他便沒有醉。
從喜宴一開始,一向就不太理會太子的國丈一伙人竟然拼命道恭喜、敬他酒,他向來懂得裝傻,但不代表他真傻,果然,如他所料的在房里等著他的是要命的蛇蠍美人。
只是她的遲疑倒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她沒有馬上殺他,為什么?
他仔仔細細的將她從頭到腳端詳一遍——她有雙略帶褐色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上翹著,白嫩如雪的肌膚,細致的五官,記憶之中,他似乎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有趣!」于翼松開了手,退了一步。
突然得到自由令尹帕希一驚,立刻退開一大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他彎下腰,撿起喜床上的匕首,「為什么不殺我?」
她的心一顫,她該怎么回答,跟他說起那美麗的陽春三月,那打著赤腳的男孩,他那自在的笑容、灑脫的性子深印在她腦海之中嗎?
「還是不說?」他低啞的嗓音之中有著冷冷的嘲弄。
她斂下眼,還是沉默。
于翼看著她,忍不住揚聲大笑。
聽到他的笑聲,尹帕希被嚇得楞住了,她不明白有何好笑。
他一把將她抓了過來,摟進了懷里。
她的心立刻揪緊。
「怕?!敢殺我,還有什么好怕的!」他直視著她褐色的眸子,俊美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幾乎是本能的,她想要掙扎他的懷抱。
他臉上透著揶揄,「咱們成親了,所以你逃不掉的!
她慘白的臉上浮現一抹不自然的紅暈,她不懂他,真的不懂……
「你很美,美得可以勾起全天下男人的興趣。」
他的氣息拂在她臉上,她感到呼吸困難,臉熱得像是要著火了。
他的手一推,她就倒在喜床之上,還來不及逃開,他就壓了上來,讓她不能動彈。
她呼吸一窒,瞪著幾乎要貼在她臉上的男性臉孔,「你瘋了……」
「或許!顾暮陧舆^一抹高深莫測的陰影。
他低頭吻住了她,聞著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下次再找到機會——」他的唇滑下她的頸窩,低喃著,「就看準我的脖子,一刀落下,別心軟,一旦心軟,就輸了!
他的話讓她心驚,更無所適從。
「你真是個瘋子!」纖細的她沒有辦法制止他的動作,只能放任他脫去她的衣裳。
「我確實是個瘋子,」他頓了頓,扯開嘴角,「因為如果我不瘋不狂,就別指望改變現在的處境!
他父母的一生,還有先祖的血淚——他若不瘋狂妄為,怎可能有討回公道的一天?
瞧著他的俊臉因為這笑容漫上一股邪氣,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睜得老大,眉間輕輕蹙起——
「別皺眉,」他低笑輕喃,「這樣可就不美了。」
他貼上她纖細的身軀,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整夜,他纏住她索求歡愛,不肯罷休。
這一夜,他的瘋與狂不只打亂了她原本的計劃,更徹底的擾亂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