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徐嘉佟整個人燙得厲害,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時代,看到了爸爸和媽媽,眼眶不禁紅了,她用盡全身力量喊著他們,卻沒有人看她一眼他們已經可以笑著過生活,可她呢?她已經回不去了,還記得夏渙然說會給她一個家,但最后呢?他騙她,終究騙她!
看著她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夏渙然內心痛苦不已。
牛向南打了信號,要韓依風立刻清除積雪,將擋住下山路的那棵大樹給移開,立刻帶人來接徐嘉佟下山。
“大哥,算算可能得等到天亮,路才能通!迸O蚰线M房來,小聲的說。
夏渙然緊握著徐嘉佟的手,沒有回應,牛向南嘆了口氣,退了出去。
她睡得不安穩,不停喃喃的說著他聽不明白的話,只能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無聲安撫。
拿著盆水,牛嫂子走了進來,“讓開!讓我替妹子擦擦身子,誰叫你要派人砍了那棵老樹,現在可好,聰明反被聰明誤,現在困住了自己,連帶苦了妹子病得難受還找不到大夫!不過最可憐的該是那老樹,至今也死得不明不白的,不知招誰惹誰了!
夏渙然拿過她手中的水,沒心思跟她斗嘴,逕自擰干了帕子,親自替徐嘉佟擦拭。
牛嫂子在一旁把他痛苦的神色看在眼里,真沒想到有一日可以看他如此掛心一個女人。
她不再多言的退了出去。過沒多久,她拿著熬好的湯藥,進去要夏渙然想辦法灌進徐嘉佟嘴里,對為何會有這藥也不多解釋,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擔心她下毒,不把藥給徐嘉佟喝,她就再拿把大刀將他給趕出去。
夏渙然沒有遲疑的接過碗,直接喝了藥用嘴喂進徐嘉佟嘴里。
“你還真信得過我,”等藥喂完了,牛嫂子接過空碗,“不怕我毒害皇族嗎?”
夏渙然沒看她,只是拿手巾輕柔的擦了下徐嘉佟嘴角溢出來的藥,“三弟信你,我便信你!
“難得聽你說了句人話,”牛嫂子笑開了,“喂!你說做人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自己先放開胸懷,信任別人,別人也才會信任你,別總是懷著心眼做事,苦了自己也苦了身旁一心為你的人。我向來只信用心才能換得他人的真心,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告訴妹子為何要將她困在山上,她是明理之人,能理解的!
夏渙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這藥是咱們村里的老神醫給的,我這回上山來特地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我可以拿我的命保證,等天一亮,妹子的燒肯定會退,她不會有事。你若累了就歇會兒吧,別自己也累倒了,還要我們牛哥照料你!闭f完,她扭頭就走。
夏渙然聽到關門聲才輕嘆了口氣,這女人不管什么時候嘴上就是不饒人,但不也是這份真性情才讓牛向南對她死心塌地?
他將徐嘉佟的手輕拉到自己唇邊,她曾經真心為他,但他傷她太深,不然怎么會認為他帶她離開她打心底厭惡的宮廷,是為了要對孩子下毒手。
他的嘴角揚起苦笑,他真是失敗,竟令她對自己誤解這么深。
徐嘉佟睜開眼時,覺得自己的身子有點重,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么不適。她轉過頭,就看到夏渙然趴睡在一旁,看著滿室光亮,只隱約記得自己病得迷迷糊糊,似乎作了無數的夢,恍惚中好像聽到他溫柔的安撫。
他守了她一夜嗎?她顫抖的伸出手,輕觸了下他的臉。
夏渙然一震,睜開眼,驚喜的看著她明亮的雙眸,“你醒了?!”
她身體一僵,猛然收回手,移開目光,一字不吭。
他也不顧她的冷漠,一把將她抱緊,“你可嚇死我了!”
“放開我!”她顫聲說道。
她的抗拒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堅決不放,低柔的開口,“我承認此生做了許多連我自己都覺得殘忍的事,但我就算不要這條命也絕不會傷你、傷詢兒!”
徐嘉侈無言,她已經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失望得不想再去猜他的用意。
“詢兒沒事,我已叫人將山路開通,”他溫柔的輕撫她的背,“回宮后你自會看到他,到時你就會信我了。”
她依然不發三日,那疏離的模樣令他心頭揪緊。
“妹子,喝點熱湯!”這時牛嫂子端了還在冒煙的魚湯,爽朗的走了進來,“你醒了就好,不然你家這口子都要急瘋了。”
夏渙然松開手,接過碗轉身想要喂她,但是徐嘉佟抗拒的往里頭縮了縮,令他眼神一黯。
“你來吧!彼粗I┳,“麻煩你。”
牛嫂子一眼就知道兩人的心結未解,她雖然不太喜歡夏渙然,但徐嘉佟是個好女人,相處幾天真把她當成姐妹了,舍不得看她難受。
“你出去吧。”她看了夏渙然一眼,“這里有我顧著便成了。”
夏渙然并不想離開,但也只能依言退了出去。
“來吧,妹子。”牛嫂子柔聲哄道:“趁熱喝一口。”
徐嘉佟并沒什么胃口,輕搖了下頭,勉強擠出一抹笑,“謝嫂子好意,我不想——”
“你可別小看這碗魚湯,”牛嫂子打斷了她的話,逕自說道:“這冰天雪地,他跟著牛哥去抓魚,手都凍傷了,你可有看到他手上的傷?他是天子,能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徐嘉佟心一突,看了看那碗熱氣騰騰的魚湯,覺得眼睛酸澀。
“喝一些吧!”牛嫂子軟聲安慰,“他帶你來這里,不過是心里明白你討厭宮中那片綠瓦紅墻像籠子般困住了你,這才起了心思帶你出宮,想說要讓你自在的過幾天,沒旁的心思,俗話說的好,虎毒不食子,事情沒妹子想的如此不堪!
在牛嫂子期盼的目光之下,徐嘉佟勉為其難的喝了口湯。
“牛嫂子,你不明白,”她幽幽的說道:“在他心中,我終究是一枚棋子!
“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枚棋子,但下棋的是老天爺,我們隨著老天爺的安排走著便是!迸I┳拥穆曇魩еσ猓澳慵夷强谧涌v是天子,可也不能事事盡如他意,人有千算,抵不過天一算,他想怎么安排,還得看老天爺賞不賞臉,我知道要妹子在宮里活著不容易,但事情遇上了,逃不掉也就只能陷進去。
“我跟牛哥過了幾年的舒服日子,可我知道若有一日真有戰事起,我家牛哥也會第一個沖去幫他,把自己的命豁出去。我是他的女人,他心頭有我,但也不能只能有我,更何況你家那口子要放在心頭上的事比我家牛哥多得多,他有份心為你,把你放在心上,你就只管收下,別為了些小事在心里過不去。妹子聰明,怎么現在就糊涂了?他是天子,要什么有什么,要不是真有心,也不用費心討好你,你就不要思量太多。”
徐嘉佟細細品味牛嫂子的話,淺淺一笑,“我現在倒是可以理解為何當初萬歲爺會放人了,嫂子是個奇女子,若牛大哥錯過了你,將會是他一生最大的遺憾!
“奇女子終究也只是要求個平安日子。”她拍了拍她的手,低柔的開口,“妹子也一樣,聽嫂子一句話,不論是你那口子還是你兒子,他們是男人,要打要殺就由著他們,你只要在后頭撐著,支持他們就成了。那家伙擔心了你一夜,也守了你一夜,我是看到了他的真心,現在就看你要不要原諒他了!
牛嫂子的話令徐嘉佟沉默,她的心里是舒坦了些,可是沒有見到詢兒平安,她的心就是無法踏實。
“再睡會兒吧,醒了得再喝些藥,”牛嫂子扶她躺下,“算算時間,等你醒來,山下的人也該上山了!
徐嘉佟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牛嫂子的話在腦子里不停打轉,她原不想睡,但最終還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沒多久,徐嘉佟隱約覺得有雙手不停碰著她的臉,撫上后又離開,離開之后又撫上來,她輕皺了下眉,睜開眼,入目的是夏宏詢那雙閃亮的眼眸。
她立刻露出燦爛笑容,“詢兒?”
“母后!”夏宏詢撲了上去,緊摟著她,“兒子想你了!
“母后也想你!”徐嘉佟也緊緊摟著他,懷中的溫暖身軀令她整顆心都放了下來。
“父皇不準詢兒摸母后,”夏宏詢小聲的告狀,“才碰一下就把人家拉開,可是人家想你!
她抬頭看了一旁黑著臉的夏渙然,就見他長手一伸,直接把孩子拎了起來,“夠了,人已經看到,你可以滾出去找驃騎將軍了!
夏宏詢的手不依的舞動著。
夏渙然哼了一聲,他這才不太情愿的停下耍賴的動作,依依不舍的看徐嘉佟一眼,拖著腳步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把門一關,他啐了一聲,“依風也不不想想這天寒地凍的,硬帶著他來做什么?”
看著他陰郁的臉色,徐嘉佟冷冷的回嘴,“明明是你自己先起的頭,天寒地凍的時節帶他出宮,現在怎么還有臉說別人?”
徐嘉佟的諷剌沒有激怒夏渙然,反而使他開心的笑了出來,至少她已經愿意搭理他了,他的手輕撫著她的額頭,見沒再發燒,這才放下心中大石。
她正要躲開他的手,他快一步拉住她,貼在她身旁,“詢兒你是看到了,那小子活蹦亂跳,連根頭發都沒少,你是什么心思,竟然以為我要傷害他?!”
想到自己懷疑他要殺了孩子似乎是過分了些,她輕咬著下唇,心里有愧疚,卻不認為自己有錯,“雖然我是魯莽,但也是因為你騙我在先。”
“我沒騙你!彼麛[明了睜眼說瞎話,“我只是沒把話跟你明說!
她簡直說不出話來,耍賴到這種程度,他也算天下第一了。
“我不要跟你說話!”她撇開臉,不想看他。
他勾著她的下巴,不準她逃開,“你一心都掛在那小子身上,若我只帶著你離宮,你會任由我把他獨自留下嗎?”
她看著他閃閃發亮的雙眼,沒有回答,但沉默的態度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我就是知道你的心思,才不把話跟你挑明了說,所以你現在怪我實在沒道理!
“你真的是——”她實在覺得好氣又好笑,“好,我只問你一句!
“問!”
“宮里真沒事發生?”
“一點事都沒有!”他的語氣十分肯定。“就算有事也有我擔著。”
換言之不就是有事發生嗎?她無奈的在心中嘆了口氣,內心實在是五味雜陳。
聽到外頭詢兒笑鬧的聲音,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接過牛嫂子送進來的湯藥,一口
口的喂,她想他這輩子應該沒有太多伺候人的經驗,最后一絲怒氣也散了。
“看來你似乎是真擔心我了!彼袜
他將已經空了的碗給放在一旁,重新將她緊緊摟進懷中,“什么似乎擔心,我明明就是非常擔心!你一整晚病得糊涂,睡得不安穩,還說著夢話,害我急瘋了!
她靜靜的枕在他胸口,想起那似真似假的夢境,“我只是……夢到了我的父母!
他眼底閃過一絲不舍,低頭吻了下她,“我知道你的父親在你出生前便戰死沙場,是夏家對不起他。”
他以為她提的是輔國公那死在戰場上的大兒子,不由得苦笑,溫柔的輕撫著她的背又道:“都過去了,以后有我!
她眼底因為他的話而閃過一絲安慰的光亮,但隨即滅去,幽幽的說:“我夢到的父親不是他!
他覺得困惑的皺了下眉頭。
她縮了下身子,要他陪她躺下,他便直接躺在她身旁,把她摟著。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像是做下什么決定似的,在他懷中低柔的開口,“接下來我說的話,或許你會感到難以置信,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我……不是徐嘉佟!
他低頭專注的看著她,“胡扯什么?”
“我是說真的。我不過是住在這身子里的一抹魂魄,來自一個自由自在,對女子沒有太多約束的地方,”她深深嘆息。
“當年我出了車禍,醒來后竟然成了個十歲的小姑娘,那時我只覺得那一張張陌生守在我身旁的臉都是怪物,所以我逃了,最后是你救了我,還因為你的勸慰才讓我冷靜下來,那時我還覺得,這小男生長得還真俊,不當明星真是浪費了這張好看的臉。
“我還記得你送我回到輔國公府時的神情,當時徐尚允處心積慮的想要把我嫁給你,你痛恨徐府一門,該是恨自己陰錯陽差的救了我!毕肫疬^去,她有些黯然神傷。
“過去是我盲目,”他喃喃低語,“沒看出你跟他截然不同!
“我與他們當然不同,因為我根本就不是徐家人!彼痤^,與他四目相接,看他雙眼微睜,不禁露出自嘲的微笑,“嚇到你了吧?當年他們都以為我瘋了,現在連你都覺得我瘋了吧?”
他迅速低頭吻住她的紅唇,幾乎使她不能呼吸!昂f,你沒瘋!”
她驚訝的看著他,“你信我?!”
他的嘴一撇,自己身上發生的際遇不也跟她雷同,若她瘋了,他自己不也是瘋的?
老天讓她與他有此奇遇,更證明了兩人的命中注定。
“你是我愛的女人,我自然信你。”
她內心狂喜,感動的抱住了他,沒想到他會輕而易舉的信她,而不是認為她是個瘋子。
“從沒有人相信我,都以為我瘋了,我怕害了更多人,所以絕口不提,但我心頭真的難受。”
他安撫的拍著她的后背,“以后在我面前,你想說什么便說,回宮之后我會收回旨意,你還是皇后,沒人可以動你分毫!
“我無所謂,我只要有你和詢兒就好!
“從今而后牢牢記著,只有你好,我跟詢兒才會好!”他拿出懷中的虎狼符,掛在她脖子上。
她覺得胸前一重,驚訝的看著那塊熟悉又陌生的令牌,眼中又染上了一抹水霧,“你還了我,難道不怕徐尚允得知,又有了邪念?”
他冷冷一哼,“他早已不是我心中顧忌,而且我信你,你不會將此物交給他。輔國公夫人將此物交給你,便適要你求個自保,你給了我,便是把自己的命給我,但我不要你的命,所以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若有一日真有危險,縱使是我下令要殺了你,你也得逃!
從他的字里行間,她隱約知道將來宮中有變,不想將她卷入,內心感動萬分。
“回宮吧。”她將自己埋入他懷里,呼吸著熟悉的味道,柔聲說道:“這幾天,宮里應該有許多人夜不安眠,也該回去看看了,別讓下面的人忘了主子是誰!
他若真有心為她,已經足夠。
回宮之后,宮中看似太平,實則有股山雨欲來之勢。
太醫院死了兩個在皇帝跟前伺候湯藥的太醫,巧的是兩人同樣都是因積勞而暴斃,宮中內外雖有些議論,但也很快就平息。
而向來被夸贊賢良淑德的麗貴妃,竟然在自己的宮里責罰宮女致死,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料到正巧被長平公主撞見,事情自然就傳到了太后耳朵里,麗貴妃連夜就被叫進了慈云宮里,聽說是被罰要在那里自省己過,至今未被放出。
至于靜貴妃卻安分的沒有任何動作,這可大大出乎了徐嘉佟的意料之外。
時間平靜而過,轉眼間過了年,又是新的一年的開始。
一大清早,徐嘉佟望向窗外,天空一片陰云密布,看來隨時都會下場大雪。她的腳因為之前在冰上摔了一跌,還未好全,所以她根本不出清碧閣,但她不想管事,事情卻不長眼地追著她來。
她手中捏著土,專心做著模型,等待著在自己被廢之后,就壓根沒了消息的徐家人進殿。
蘭兒從外頭進來,輕聲說道:“娘娘,三夫人來了。”
徐嘉佟微斂下眼,她的叔母在徐尚允被黜之后沒有跟著去南方,反而留在京里,對外的說法是身有舊疾,怕南方氣候潮濕,身子撐不住,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她是留在京里當眼線,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可以快馬傳到南方。
叔母該是耳聞夏渙然對她的態度轉變,而有了別的心思,三番兩次來求見,徐嘉佟本沒興致應付,只派蘭兒去打發,誰知道她臉皮厚,依然沒隔幾天就來,還一大清早就站在宮門前,最后傳得宮中人盡皆知,若再不接見少不了閑言閑語,徐嘉佟只好勉為其難的見她一面。
“叫她進來吧。”她連衣服也沒換,上頭還有一早起來和土時沾的臟污,她也不以為意,手上徑自捏著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