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三天,已經是四月初。
這天早上,徐敏就跟之前一樣,騎著金寶離開御馬房,先走上一段路,才開始小跑步,不過連著好幾日下來,總覺得暗處有不少雙眼睛在盯著,雖然沒有真的看到人,但是被監視的感覺還是相當令人不愉快。
“徐夫人可別分神,馬匹雖然溫馴,可還是保有幾分獸性,太輕忽的結果是很容易出事的!彬T在身后的是御馬房的仆役老石,只見他年近半百,兩鬢也已見霜白,不過體格全然不輸給年輕人,說起話來更是中氣十足,一點都不像普通仆役。
老石不只是因為騎術好,對馬匹也十分了解,元禮到長春縣的養馬場這段日子,便指派此人跟著徐敏,無非是希望在危急之際,能夠出手救她一把。
徐敏被他訓了一頓,反而感激,馬上收心。“我知道了,多謝!
“老奴不敢當。”老石跟這位徐夫人相處幾日,原以為像她這般美貌女子,一旦受寵,眼睛就會長在頭頂上,不過她待下人卻意外的客氣。
就這樣,她專心地拉好韁繩,讓金寶穩穩地走在石板路上,直到經過世子所外頭,又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盡管那道視線不算是惡意,但也不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
有種就出來,不要躲在暗處見不得人!
徐敏讓金寶停下來,然后用目光狠狠地掃射四周可以藏人的地點,很快地在一排樹后發現可疑的矮小人影,她確信自己現在可沒有近視,不可能會看錯,那應該是世子。
現在怎么辦?要過去打招呼嗎?
說真的,徐敏實在不想跟王妃所生的這個嫡長子有任何牽扯,最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不是她想太多,而是根據人性,絕對會引起王妃的不滿,說不定還會以為她想借機拉攏世子,讓他站在自己這一邊。
心里還在猶豫,就見世子又從樹后偷看她,見她也在看著自己,顯然知道被發現了,連忙低著頭走出來,而奶娘則是跟在后頭。
見狀,徐敏也只能下馬!耙娺^世子!
奕咸脹紅了臉,讓臉上的胎記更為顯眼!安挥枚喽Y!”
“世子是覺得屋里悶,正好出來散心!蹦棠飳擂蔚亟忉尅
她故作恍然大悟狀!霸瓉砣绱耍敲磩e讓奴婢打擾了世子的興致!闭f完,福了個身,就打算走人了。
“徐夫人!”奕咸用稚嫩的嗓音說道。
徐敏嘆了口氣,看來暫時走不了了,只好又轉過身!安恢雷佑泻畏愿?”
“聽說徐夫人每天……都在王府里騎馬,還是父王準許的?”他已經連續偷看好幾天,真的就如傳聞一樣。
“是的,世子!毙烀粢矝]什么好隱瞞的。
奕咸偷覷了下金寶,眼底流露著渴望,似乎很想騎馬。
“世子若想學,也得等長大一點,再請千歲來教!辈坏人_口,徐敏就把話說在前頭,可別想現在就騎金寶,她又不是跟老天爺借膽,萬一有個閃失,她可是賠不起。
奶娘乘機勸說:“世子就再忍一忍!
“我明白了!鞭认桃膊辉笍娙怂y。“它叫什么名字?”
徐敏看著身旁的愛駒。“它叫金寶,已經七歲半……不對!應該快八歲了。”
“金寶……”此刻的他就像個普通孩子,一臉渴望地看著想要的玩具,可是大人都說不可以,只能拚命忍耐。
見機不可失,她決定快快閃人!澳桥揪拖茸摺
“徐夫人!”奕咸又喚道。
她僵笑一下!笆恰!
“呃……這……”他滿臉通紅,盯著地上。
“世子請說!”徐敏實在不擅長跟小孩子相處。
奕咸深吸了口氣,抬起眼瞼,見她眼神依舊不閃不避地望著自己,似乎完全不在意,又好像沒看到他臉上那塊丑陋的鮮紅色胎記,只是在等待回答。
“徐夫人沒看到……我臉上的東西嗎?”如果她只是假裝沒看見的話,那么就跟其它人無異了。
她有些困惑。“世子是說胎記嗎?奴婢當然有看到!
“你……你不害怕?”
徐敏更納悶了!昂ε?”
“有人說這胎記……不祥。”奕咸吞吞吐吐地說。
“世子……”身旁的奶娘心疼得紅了眼。
“這話是誰說的?”她只聽過“床母做記號”這種傳說。
奕咸不敢說是自己的母妃。“是……是聽別人說的……”
“不要相信那種話,其實這種紅色胎記長在臉上,世子應該覺得開心才對,因為這代表世子被一位叫床母的神明選中了,祂想要特別照顧這個孩子,所以才會在臉上做記號,以免認錯了人。”徐敏一時心軟,話就這么脫口而出了。
奕咸既天真又疑惑地看著奶娘!罢嬗写材高@種神明嗎?”他只聽過馬王神、豐收神,還有土地神。
“這……”奶娘登時語塞。
“床母是孩子的守護神,只要被祂選上了,就會保佑孩子平安長大,到了大概十歲左右,臉上的胎記自然會慢慢消失,因為祂要去守護其它更小的孩子!毙烀粲浀眯r候帶妹妹到外頭玩,有鄰居的孩子取笑她臉上的草莓色痣,還罵她是丑八怪,害妹妹哭得很傷心,她不知怎么安慰,干脆就揍那些小孩一頓。
他小小的臉蛋上透著認真!澳阏f的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因為床母是很古老的神明,現在已經很少人聽過,奴婢也是聽過世的長輩提過一次,世子能蒙祂看中,代表很有福氣,絕不是不祥之人!毕氘敵鯚o法安慰妹妹,至少現在還能幫到這個孩子,才會說這么多,其實她真的不該多管閑事才對。
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最后一句奕咸聽懂了,頭一回有人跟他說這塊胎記代表有福氣,不是不祥,不禁露出稚氣的笑臉,對徐敏也更有好感了。
奶娘萬分感激地看著徐敏,無聲地向她致謝。
“若沒有其它的事,奴婢就先告辭了。”這回奕咸沒有再叫住她,徐敏重新上馬,趕緊閃人了。
等金寶繞內宮跑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御馬房,跟等在那兒的寶珠會合,接著將愛駒交給老石,就要乘坐軟轎回西三所。
老石來到軟轎旁,輕聲提醒!靶旆蛉朔讲耪f的床母,老奴活了大半輩子,可從來沒聽過,徐夫人實在不該欺騙世子!
“有沒有聽過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肯相信,不再因為臉上的胎記而自卑,能夠抬頭挺胸做人。再過兩、三年等世子長大了些,就算知道真相,相信那時他已經能夠理解,不會受到太大的打擊,即使我真是騙他的,那又如何?”這是成長過程當中的必經之路,就像小孩子都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圣誕老人,每年都會寄信給他一樣的道理,重點在于能否治愈內心的傷口,所以她并不認為做錯了。
這個回答令他不禁愣住了。
“咱們回去吧!毙烀舾鷮氈檎f道。
寶珠連忙使喚負責抬轎的仆役,一塊兒回西三所。
待軟轎走遠,老石眼底不由得掠過一抹笑意,心想她和千歲真是絕配,不在意世俗的眼光,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就算別人認為是不對的,也不會因而動搖。
待徐敏回到西三所,才走在檐廊下,秀珠就趕來告訴她一個好消息,說她等了好幾天的東西,已經從同二村的養馬場送來了。
“放在哪里?”她欣喜地問。
秀珠指著小廚房。“奴婢讓他們抱到里頭去了!
于是,徐敏馬上奔進小廚房,在墻角找到了那兩口甕,趕緊檢查一下,確定封口都保持原狀,沒有老鼠、蛇或昆蟲跑進去,這才安心。
“接下來就是豆腐了!迸_式泡菜隨時都可以做,臭鹵水也有了,只要發酵完成便沒問題,最后的關鍵就剩下它。
三個丫鬟擠到她身邊,研究起那兩口甕來。
“夫人,這里頭裝了什么?”
“我猜是酒。”
“說不定是腌菜!
徐敏發出幾聲“奸笑”!昂俸俸,當然是好東西了!睂鄢猿舳垢娜硕,臭鹵水是愈臭愈好,至于不敢吃的人還是不敢吃。
“聽夫人的笑聲……”
“似乎不像是好東西。”
“里頭到底是什么?”
她們不禁用懷疑的目光瞪著那兩口甕,好像會有鬼怪從里頭蹦出來。
“你們很快就知道了!毙烀艚又D身往外走!靶阒,去找王廚子,就說我在后廳等他,要他立刻來一趟!
秀珠點頭,立刻去找人。
待徐敏在后廳落坐,等了一會兒,王廚子匆匆忙忙地趕來,可不敢得罪這位目前最受寵愛的徐夫人。
“不知夫人找小的來有何吩咐?”他搓著兩手問道。
她態度客氣!胺愿啦桓耶,只是想吃一樣東西!
王廚子一臉諂媚!跋氤允裁,夫人盡管吩咐,不管是在水里游的,還是陸上跑的或天上飛的,只要說得出名堂來,小的一定想辦法弄到手!
“不是水里游的,也不是在陸上跑的,更不是在天上飛的,我要的是豆腐!
徐敏說出答案。
“豆腐?”他呆住了。
徐敏笑吟吟地說:“對,豆腐。”
“夫人想吃的是豆腐?”王廚子以為自己重聽,再問一次。
她頷首。“不過可不是平常吃的豆腐,水分要壓得恰到好處,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可否幫我準備?”
王廚子心想這個要求未免太容易了,一定可以辦妥!靶〉鸟R上請外頭的豆腐鋪子送來,夫人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就交給你去辦了!毙烀舨粫龆垢,不然就自己動手。
“是!蓖鯊N子轉身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豆腐送來了,不過馬上遭到退貨。
徐敏從小跟著阿公阿嬤賣臭豆腐,豆腐只要用手一捏就知道行不行,而接下來幾天,王廚子所送來的成品不是太軟,就是太硬了,沒有一間鋪子合格,自然被她要求重做,讓王廚子忍不住跟其它下人發牢騷。經過有心人的渲染,這件事很快地傳遍了王府,人人都說徐夫人連吃個豆腐都挑三揀四的,還真是難伺候,到了最后,謠言也愈來愈離譜。
東廂房——
“大家都在背后說夫人現在得寵了,就耍威風,故意刁難下人,不過是不滿意廚子所準備的豆腐,就把東西往他頭上扔,還命人將他毒打一頓,你說氣不氣人?”明珠都快被那些夸張的謠言給氣哭了。
寶珠也替主子抱不平!按蠹疫一臉同情地看著奴婢,奴婢說夫人根本沒做那些事,可是沒人相信。”
“原來外頭有這種謠言。”她現在是慶王最寵愛的女人,自然成為攻擊目標,再小的事,也會被無限放大。
明珠氣得直踩腳!霸蹅兎堑貌槌鍪钦l造的謠不可!
“查也沒用,謠言也不會因此就消失。”徐敏口氣倒是很平淡,對于這種言語霸凌早就麻木了,愛說就讓他們去說,最好傳得惡劣一點,就沒人敢來招惹她,也可以落個清靜。
“夫人,那該怎么辦?”寶珠都替她著急了。
她見三個丫鬟是真心為自己抱屈,只好佯嘆一聲。“只要快點找到我所要的豆腐,就能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清白了!眴栴}是王廚子已經找了好幾間豆腐鋪子,他們就是做不出來。
就在這時,秀珠推門進房,臉上神情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像是迷惑,又像是驚惶!胺蛉恕雷觼砹,此刻人在前廳!
徐敏怔愣一下!八麃碜鍪裁?”
“奴婢也不清楚,更何況世子從來不到東、西三所,是門房來通知奴婢,要夫人趕緊出去請安!毙阒橛行┚o張地說。
“我知道了!彼R上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