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藺致軒與谷承夢都沒有為那夜的擁抱賦予任何定義,同時也默契十足的不再提起。
不過,那夜的擁抱確實改變了他們倆日后的相處模式,也改善了兩人動輒劍拔弩張、搞不清彼此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的詭怪關(guān)系。
“你有任何要求或意見想加進去的,都可以提出來討論!碧A致軒一手操縱滑鼠,一手把電腦螢?zāi)煌拿媲耙苿樱米屗宄睦斫馑脑O(shè)計理念。
“我可以嗎?”谷承夢的眼睛為之一亮。
她不懂什么室內(nèi)設(shè)計,但是光聽他對她這間舊屋翻新的種種理念及構(gòu)想,就知道他在業(yè)界真不是浪得虛名,再加上實際看過他的山口設(shè)計圖,她對他更忍不住由衷的衍生出一股非常強大的崇拜。
“當然可以,房子是你的!彼@訝的反應(yīng)讓他笑了出來。
“出資改建的人是你耶!”花錢的是大爺,她哪敢隨便出意見?
“未來十年免收房租的人可是你。”他笑著提醒她。
“也對!被ㄥX的是大爺,她這屋主的意見也不該被忽略呀!
“你常忘了你是房子的主人!
“呵呵……”她干笑兩聲,臉兒微紅。
真被他說中,這陣子她老是有錯覺,覺得房子是他的,而不是自己的。
“沒關(guān)系,不用不好意思,你的胡涂,我已漸漸習慣!碧A致軒面帶微笑,溫和的語調(diào)摻雜著揶揄的味道。
“我哪里胡涂?”她嚴重不服氣。
“房子都還跟千年鬼屋似的恐怖,你當初卻為了省錢,光憑一顆憨膽就想住進去,忽略了所有可能發(fā)生的危險,這不叫胡涂?”他淡淡的顱著她,嘴角微揚。
“那只是我一時不察,并非胡涂!彼龂勒罐q,不愿承認自己胡涂。
“在我看來,那就是胡涂。
“好好好,我胡涂,你精明,藺先生是不折不扣的人才,我不想崇拜你都不行!睘榱吮苊庠掝}一直繞在她的難得胡涂上打轉(zhuǎn),她干脆摸摸鼻子,認栽。
“謝謝你的恭維!彼⑿。
“不客氣!惫瘸袎粢а,朝他露出虛偽的笑容,有點想踢他兩腳。
這男人,生得一副斯文俊秀的外表,言行舉止可不是普通的狂傲。
幸好她已漸漸習慣,既然是朋友來著,能包容就多包容一些。
“那么,言歸正傳,針對我的改建及設(shè)計理念,你有什么意見?”
“我這個外行人哪有什么意見?不過如果行得通,我很希望有個不怕風吹雨淋,卻又能充分吸收陽光好味道的曬衣間!
“沒問題!彼c頭,同時做注記,“還有呢?”
“如果再有個像游樂園里的那種旋轉(zhuǎn)咖啡杯,讓我坐在咖啡杯里喝咖啡,感覺一定棒呆了!惫瘸袎綦p手緊握,置于胸口,揚起嘴角,一臉陶醉。
“你喜歡玩旋轉(zhuǎn)咖啡杯?”藺致軒因為她率真的神情而流露出笑容。
原來她并不只是個守財奴,內(nèi)心里也有跟一般女孩子相同的夢幻浪漫的一面。
“嗯,坐在旋轉(zhuǎn)咖啡杯里,可以把所有的煩惱都狠狠的甩到九霄云外!
“聽起來像是你有很多想甩到九霄云外的煩惱。”他輕笑的說。
“只要是人,誰沒煩惱呢?你不也一樣有煩惱?為了母親的期望,你逼自己找對象再婚,三天兩頭赴相親會……天。∧悴焕,我這外人看了都替你累!
自從知道他下班后常得趕赴母親替他安排的相親會,她便覺得他好可憐,對于他想對亡妻從一而終卻苦不能維持的處境,更是寄予無限同情。
“讓你知道太多,果然不是一件好事。”藺致軒抿唇點頭,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他很少做后悔的事,接收到她同情悲憐的眼光,他突然好后悔平常在言語間對她透露太多自己的隱私。
偶爾他也懊惱自己大男人一個,竟然曾失控的在她面前滴下癡情淚,還被嬌小的她吃力的擁在小小的臂彎里,安撫小孩似的在他的背上不停的拍了又拍,男人的尊嚴都掃地了。
幸好在這事件上她還挺識趣的,沒拿來當笑柄挖苦他,否則他可能從此與她“割地”絕交。
“不要這么說嘛!我們已經(jīng)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不是嗎?”谷承夢一手攬住他的臂膀,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頭,動作海派,語氣也相當豪邁。
“好啦!既然認你當朋友,再不滿意,也要接受!”總不能一腳把她踢開吧!他是她的金主,她可是他的房東,彼此關(guān)系密切,少了誰,對誰都不好。
何況他的弱點都赤裸裸的攤在她的眼前了,他還是尊重她一些,免得日后被她扯后腿,到處嚷嚷,喂,你們知道嗎?名大室內(nèi)設(shè)計師藺致軒原來是個愛哭鬼耶!
羞羞臉……
“瞧你一副委屈的模樣!惫瘸袎舴鄞轿⑧伲鹧b氣怒,沒幾秒,倒忍不住大笑。
“好,不跟你開玩笑了,再次言歸正傳,你還有什么其他意見要加進去的?”他露齒笑了笑,重新回歸主題。
“沒有了!币惠呑記]這么好運過,她不能太貪心,免得被老天爺打屁股。
“你的訴求真簡單!彼罂梢院耦仧o恥的要求他一百項建設(shè)。
“我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說這話,當然是希望他聽了之后稱贊她幾句啰!
“看得出來。”他音調(diào)平穩(wěn),眼神輕淡,卻像是意有所指。
“喔?從哪里看出來?”水亮的大眼瞇了起來,她很好奇自己在他心目中是怎樣的人。
“從你原先對這房子的處置態(tài)度,以及你對男朋友的態(tài)度看出來的!
“你說我對房子的態(tài)度,我能理解,但我對男朋友的態(tài)度……是什么意思?”
沒想到他會提到曹保偉,一時之間她也愣住了。
“愛情是世上最難捉摸的東西,我深深以為一個女孩子不該因為擁有一個男朋友就輕易的滿足,而是要在確信這位男朋友是以真心相待的情況下才感到滿足!
“我不懂你的意思!弊彀驼f不懂,其實她知道他是在指曹保偉對她不夠好、不夠關(guān)心,甚至不夠真心,而她卻從不曾抗議、不曾反駁,一昧的逆來順受,輕易的滿足于“我谷承夢有男朋友”的現(xiàn)狀。
“你懂!鄙钪约赫f的話像是猛射了毫無防備的她一箭,而且還剛好命中要害,他絕無惡意,只想乘機點醒她罷了。
“我不懂!”她任性的嚷著,忿然起身,往外走去。
標準的惱羞成怒。
被他說中心事的不堪,致使她在他的面前一分鐘也待不下去。
“他并不是真心對你,最重要的,你也不是真的愛他!碧A致軒并未阻止她,只在她的背后冷冷的說。
他沒見過曹保偉本人,但是深切的相信那個男人的真心值得商榷。
若問他基于哪一點敢如此妄不斷語,他會說,一個對女友有擔當和真心誠意的男人,不可能只因為人在國外就拿遠水救不了近火當借口,對落難女友不聞不問,而且還視自己的不聞不問為理所當然,事后也毫無反省。
至于她,如果她當真是愛著曹保偉,也不會對他慣性的忽略表現(xiàn)得無關(guān)痛癢。
她以為對男友的縱容是好女人該持有的風度,其實那跟風度無關(guān),也跟賢淑與否無關(guān),說穿了,只不過是因為她不愛他。
不愛,當然沒有所謂的在乎。
對于愛情,藺致軒的解讀很簡單,不愛不一定沒有占有欲,有愛必定會有占有欲;不愛不一定放手,有愛勢必渴望一直擁有。
在他的眼里,谷承夢與曹保偉之間,彼此既沒有占有欲,旁人也看不出來他們有一丁點想要彼此擁有的感覺。
對他們而言,情侶關(guān)系只是個多余的裝飾品,他們互不需要,又不肯誰先付諸行動將之丟掉,于是就擺爛。
愛情怎么能擺著任由它氧化腐爛?
愛情,要用心,要經(jīng)營,要真誠,也要永恒……即使有人不在了,他堅信那份刻骨銘心的情感,無論時空如何變遷,依然清晰長存。
快走了幾步,谷承夢忿然轉(zhuǎn)身,大聲駁斥,“他真不真心,我自己清楚得很,并不是你說了算。至于我愛不愛他,也是心知肚明,同樣的用不著你來替我下定論……你不會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藺先生。”
“抱歉,看來我確實是管你的閑事管太多,管到變成另一個職業(yè)病了!碧A致軒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的收拾辦公桌上的一堆資料和用具。
待會兒還得赴相親會,他才沒空理睬不聽勸又歪目面對現(xiàn)實的女人。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實話往往最傷人。
好吧!她承受不住,他這美其名為好朋友,實則與她不甚相干的外人,就閉上嘴巴。
“保偉對我很好,我也很愛他!惫瘸袎舸蠛穑∧樁紳q紅了。
然而她吼得愈大聲,心里卻愈空虛……心虛?她為什么要心虛?
思緒紛亂中,她一時也想通自己怎么了,只覺得胸口郁悶,非常難受。
“最好是他很愛你,你也很愛他,我祝福天下有情人!碧A致軒頭也不抬,上一秒說要閉嘴,下一秒仍忍不住口快。
今天句句針對她,不給面子,不留余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覺得心頭被一股濃濃的酸意包圍,那酸,來得猛烈,卻教他一整個感到莫名其妙。
“你……謝謝你的祝福!”她快氣昏了,握緊的雙拳充分顯露了強烈的憤怒。
他的表情刻薄,哪里像是祝福?分明是在唱衰她。
她站在公司門口,瞪著他好半晌,該死的是那害她心情變差的“好朋友”,竟鐵了心不理她、不看她,頓時讓她更加氣急攻心,頭暈?zāi)垦!?br />
但是任憑她再生氣,也始終說服不了自己,說這一切都是藺致軒唯恐天下不亂。
是的,曹保偉不太關(guān)心她,他早就回國了,回國后甚至連通報平安的電話也沒給她一通,至今又一個多月匆匆過去,她與他只聚過兩次,而且都是在餐館吃完飯后即分道揚鑣,完全沒有小別勝新婚的喜悅,或任何相處甜蜜的感覺。
吻別,是在風里被吹亂頭發(fā)的她,望著他的車子呼嘯而去之前的綺麗幻想。
他明知房子是她生命中的大事,卻也只應(yīng)她千乞求萬拜托的強烈邀請下,勉為其難以剛好路過的名義來探視一次,然后隨便瞥了幾眼,很趕時間的離去。
連她無數(shù)次提及幸好有藺致軒這樣一位帥氣又熱心的金主伸出援手,他也沒興趣見個面,認識一下,更別說是禮數(shù)周到的代她向人家致謝,說說“不好意思喔!這陣子女友寄住在你這里,給你添麻煩了,往后還請你多關(guān)照”之類的話。
沒有,都沒有,他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
對于她目前因為一棟房子而產(chǎn)生巨大改變的生活,更從來不曾主動詢問或關(guān)切。
藺致軒根本沒說錯,曹保偉并沒有真心待她。
所有的問題,她自己都知道,只因藺致軒的言詞太犀利,一針見血,毫不婉轉(zhuǎn)的點破她始終受困其中卻總是刻意選擇忽視的窘境,她自覺臉上無光、無地自容,才那般口是心非的大聲駁斥他。
“祝福別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動動嘴巴就行了,你不用太感謝我。沒事的話,你快回休息室睡覺,我等一下要去相親了,沒空奉陪!泵β抵校A致軒特地抽空抬起頭,對杵在門口生悶氣的她下逐客令,態(tài)度愈來愈囂張。
其實出口傷人并非他的本意,他很想收回今晚所說的每句刺傷她的話,但是愈那樣想,從他嘴巴說出來的話語愈無可控制的難聽。
何以如此,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對對對,我回休息室睡覺,你也快走,快點去相你第八百遍的親,你說得對,祝福別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那我也祝你今晚順利的相到人生好伴侶,快樂攜手度過你美妙的第二春。”丟下氣呼呼又酸溜溜的一段話,她長發(fā)揚甩,轉(zhuǎn)身離開。
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會聽到他說“站住,我送你”。
結(jié)果咧?當然沒有,她愛作夢,想太多。
那個暴怒大王吵完架、趕了人之后,立時變啞巴,一聲不吭,哪還會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