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里,凡是眼光看得深遠些的,都知道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都明白爭權奪利,爾虞我詐,是個一沾身就洗不清的爛泥。
于是有人躲進崇山峻嶺,或者到化外之地去當閑云野鶴。
于是有人裝瘋賣傻,嬉笑怒罵,把不正經當成最正經,專干令人發指的勾當。
于是有人大隱隱于市,修身養性,力行曖曖內含光的最高境界,擺明了就是裝聾作啞。
更有人干脆恣意妄為,明目張膽的上門摸遍了人家待嫁閨女的寸寸肌膚,床榻上一聲又一聲酥軟無力的嬌軟shen/吟,包管聽得你臉紅心跳,全身血液沸騰……
最扯的是,不管你是這閨女的誰,都不能高聲大喊:采花賊,你往哪兒跑!
也不能踹門進去,來一場捉奸在床的俗爛戲碼。
更不能報官捉人,把這個蹂躪無數閨女的罪魁禍“手”移送法辦。
詭異的是,這一個個慘遭蹂躪的閨女們事后非但不引以為恥,還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說是得意洋洋的跟手帕交們炫耀自己已經慘遭毒“手”!
那一張張比起往昔更要容光煥發的嬌顏啊,還真讓人看得眼睛都直啦。這又不得不說起古今中外那一個亙久不變的道理,那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奇葩中自有奇葩中的奇葩。
在各家閨女香閨軟榻中來去自如的“銷魂紅酥手”,就憑著那一手養顏美肌的絕活,被歸類為當世奇人異士之一。這個名號也不知是誰取的,只知道自一年半前太子大婚之后,這個十分曖昧的名號就在靖龍國的宮廷里不脛而走,逐漸在民間累積了不小的名氣。
所以在這堪稱太平的世道里,在繁華京城非富即貴的上流圈子里,凡是已經訂下婚事的閨女們,除了忙著準備嫁妝之外,還忙著四處打聽“銷魂紅酥手”的下落,無非就是想當最美麗的新嫁娘……
就連即將與康陽王府聯姻的右丞相蕭敬堂府中也是一樣。
“紅師傅,您慢走……”
這一夜,蕭府的大管家站在側門,彎腰恭送一個身形瘦弱的青衣書生坐上馬車,接著殷切囑咐隨行護送的小廝和車夫,務必將人安全送達北郊處的春光小酒館,方才放行。
馬車啟程后,一只細瘦蒼白的手腕從簾后伸出,輕輕揮了兩下,似乎在道別,只見那衣袖袖口處一排鮮艷的渦卷紅紋在夜色中翻飛,平添了幾許生氣。
空蕩蕩的馬車里只有一個清瘦白皙的書生不停揉捏自己的手臂,天生就微微往上揚的唇角此刻疲倦的癟著,不見往日輕松俏皮的風采,一雙靈動慧黠的眸子讓沉重的眼皮給遮住了,只有那不時因為馬車顛簸的濃密眼睫偶爾顫動了幾下,讓人的小心肝也跟著怦怦疾跳了幾下。
紅書斜倚著車廂,打算利用這半個時辰的車程瞇眼小憩一會兒,畢竟待會兒回到春光小酒館之后,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她呢。
話說回來,這蕭府的大小姐果真如傳言所說的一樣國色天香,只不過那刻薄高傲又自以為是的嘴臉,連紅書這樣天生就對外貌無感的奇葩都覺得面目可僧。
想到那個只是因為笨手笨腳就被潑了熱湯在身上的婢女,紅書的神情更是陰郁,疲倦的身軀不由自主的緊繃了起來,忽然有種讓車夫快馬加鞭趕回春光小酒館的沖動。
這一年多來,她雖然見慣了這些高官貴胄家的小姐們對下人動輒打罵,卻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嚴重的燒燙傷,那個年輕的小丫頭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要是從此身上留了疤,甚至傷口感染惡化了……代價實在太大!
心中打定了救人的主意,紅書果斷的睜開眼來,素手朝著車簾一掀,想要出聲讓車夫加快車程,卻在指尖剛剛碰上簾布的那一瞬間聽見馬兒驚恐的嘶鳴,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變化之快讓紅書措手不及,當下扯壞了簾布,卻又被撞得七葷八素,痛得她連齜牙咧嘴的力氣都沒有。
車廂外傳來短暫的拳腳打斗聲,沒多久就恢復原本的寂靜,紅書雙臂抱胸,努力保持一絲清明神志,幾乎讓痛意麻痹的腦海飛快閃過幾個可能遇劫的原因……
“大當家的,人在這里!”
一個蒙面男子探頭到車廂里,一眼就看見蜷縮在車廂里的那抹青色身影。
“好像昏過去了……”
“帶走!
另一個男人下了簡潔有力的命令,接著就有人把紅書當作一袋米糧似的扛在肩上,讓原本就頭暈目眩的紅書差點當場嘔吐。
同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幾個蒙面人互相交換幾個眼神之后當機立斷,打算盡快悄然無聲離去。
只見扛著紅書的那個蒙面人身形飛快的朝右后方的民宅疾奔,其他人也不慌不忙的朝不同方向閃匿,透露出今晚的劫車行動并非臨時起意。
紅書一邊忍住嘔吐的沖動,一邊偷偷翻白眼。果然人怕出名,豬怕肥,她這雙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銷魂紅酥手”看來是惹禍上身了!
不過方才那陣馬蹄聲卻越來越響亮,隱約中還聽見某種銳利物品破空疾射而來的聲響……
紅書錯愕的使勁抬頭看著后方的追兵,正巧看見一支利箭直奔自個兒的腦殼上方,嚇得她連救命兩個字都喊不出來。
咚!
蒙面人左肩中箭,原本正要踩上墻頭的雙腿失去了力道,本能的松開雙手,任由紅書從半空中無助的墜落。
在這同時,幾道黑影趕在那名神射手縱馬飛奔抵達之前,迅速帶走那個受傷的蒙面人,不敢多做停留。
紅書死命的閉上雙眼,雙臂交叉環抱住自己,努力讓自己在撞到地面之前縮成一團球,寧可斷了腿,也不要傷了自己賴以為生的這雙手!
一雙健臂神乎其技的及時將她撈起甩在馬背上,耳際呼呼作響的強勁冽風還有自己明顯作痛的胸腹,在在告訴紅書,她真的逃過了一劫。
可惜她高興不起來,覺得自己今天踏進蕭府大門之后,就沒發生過一件好事。
她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運?怎么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而已,就已經被人在空中甩來甩去了好幾次……這些人難不成把她當成練雜耍特技的道具了?
男人渾厚低沉的嗓音在她上方不遠處響起,貼在馬腹上的她,眼皮掀了掀,想想還是忍住抬眼看清此人長相的沖動。
“別追了!那個賊人已經受傷,這幾日讓城門守衛嚴格盤查。張叔,可有人傷亡?”男子的臉龐在這樣星月黯淡的夜里顯得格外模糊,只知道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里除了剛強和冷硬,不容一絲柔情。
“稟告王爺,馬車里空無一人,車夫以及隨車小廝都已陷入昏迷,雖有幾處皮肉傷,不過并無生命危險。”被稱為張叔,實為總管的中年男子,將自己的觀察所得如實呈報,神情卻頗有猶豫。
“嗯!瘪R背上威風凜凜的男子簡短的響應,同時示意下屬把自己身前這個羸弱的青衫書生順便帶走。
多年來長征沙場,沒想到凱旋回到京城不過月余,就接連發生幾件讓他大開眼界的事情。
今晚,又在心頭添上了一筆。
“查出這些人是哪個府上的沒有?把這個一起送回去。”他沒有朝馬背上那副瘦弱單薄的身子多看一眼,今晚對他而言,不過是單純的路見不平。
原本要上前摶走紅書的張叔身形一頓,“王爺,他們是右丞相的家仆!
那輛馬車還是準王妃出門常用的座輦,不會認錯!坝邑┫唷捀俊
被稱為王爺的男子聞言收回遠眺夜空的視線,終于有興趣多看這個讓他掛在馬背上的身影一眼,“那他是?”
“王爺,這人應是——”張叔剛要說出自己的猜測,卻被人搶白。
“我……我才不是右丞相家的人……拜托……好人做到底,送我回春光小酒館吧!奔t書正好吃力的轉過頭去迎上尉遲觀意欲不明的視線,非但不閃不避,還用自以為非常響亮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意見。
那聲若蚊蚋的連串細語在夜風中飛散,若不是眼前這兩個人耳力靈敏,還真要以為她是在shen/吟。
“這個……你知道春光小酒館怎么走吧?”她費力的盯住那雙被濃郁夜色襯托得宛若琉璃一般的眼瞳,沒空注意旁人驚詫的抽氣聲。
“你是女的?”尉遲觀那雙冷厲的眼眸閃過一絲驚訝,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她藏在寬大長袍里的曲線太過妖嬈。
紅書不想回答這么沒腦子的問題,直接跳過,“如果不順路的話,麻煩讓我下來好嗎?我可以自己走!
她再用這樣的姿勢跟這個男人講話,不是脖子扭到就是腰扭到,那五臟六腑八成是統統壓到變形了。
尉遲觀聞言,嘴角幾不可察的輕揚,一雙大手立刻將她撈起,還不經意似的描摹她婀娜的曲線,惹得今晚飽經折騰的她,當下不悅的斥責。
“我今天真是受夠你們這些皇親國戚了,女的驕縱任性,以打罵下人為樂,男的有勇無謀,還好色無腦,都說了我是女的,還要動手動腳!讓我下去,以我抬不上臺面的身份,實在不應該跟一個王爺共騎!”她把平日沒用上的脾氣統統清了出來,一想到那個被熱湯燙傷的小丫頭,更是心急如焚,臉上的表情也就更乖張不馴了。
“大膽!好一個忘恩負義的刁蠻……”張叔總算從方才罕見的那一幕回了魂,剛要張口訓斥這不知天高地厚又忽男忽女的家伙一頓,卻眼尖看到自家主子朝他揮了揮手,頓時又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