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有開口的袁檡在此時開了口,“還有她娘……”他看了努力撐住不讓自己崩潰的嚴沁亮,“斷了的玉釵也替她帶來吧!
“斷了?怎么可能,大小姐好寶貝的……”她失聲大叫,但聰明的她馬上聯想到,“又是二小姐……呃,我知道了。”
見袁檡給她一個不要再說的暗示眼神,她只能趕緊閉嘴。
唉,對主子來說,今天,真是好凄慘的一天。
位于巷弄間的一間小小的三合院,說好聽是樸實無華,實際上是略顯破舊,至少能遮風避雨,再加上還能有自個兒的房間,嚴沁亮已很滿足了。
何況,小曼的家人熱切招呼,就怕怠慢了她,更讓她感動的心酸酸。
此刻,她站在房間前的小庭院,看著特意栽種的青菜圃。眼前綠意盎然,但嚴沁亮的心情卻灰蒙蒙的。
不遠的走廊上,袁檡站在一角靜靜的看著她,也咀嚼著自己竟脫口承認了“她的男人”的話。
自兩人相識以來,他佩服她的包容、忍耐及毅力,卻也討厭她對什么人都好就是不懂得對自己好,即使受到屈辱,仍倔強是的逼自己微笑以對……她的一切是那么讓人心疼,不知不覺中,一種似有若無的情愫在日日相處下逐漸滋生,他以為自己沒那么在意她、以為能對她的事云淡風輕,沒想到卻沖冠一怒為紅顏。
他搖搖頭,仍然無法相信,自己怎么會對這種自虐的可憐蟲動了心,這豈不是太傻了?
他抿抿唇,走到她身邊,“不管你現在想什么,但無論如何一再的退讓都是錯的,難道你要一輩子當一個沒有原則、沒有人格、沒有尊嚴的人?”
“但我沒有家了,那些東西還重要嗎?”她喉頭一酸,哽咽地反問。
他咬咬牙,“他們并沒有把你當作家人。”
“我當就好了,不行嗎?不可以嗎?!”她朝他大叫,不該這樣的,她答應了娘,一定會好好留在糧行,好好幫幫爹的,可是她被趕出來了。
“就是不可以!因為我會心疼!”他沒好氣的朝她咆哮。
她一愣,眼眶頓時紅了,淚水瞬間一滴滴的滾落臉頰。
他再也受不了的將她擁入懷里,她卻氣憤地用力推開他,竭盡力氣的對他嘶吼,“我不需要你來安慰我!我一個人一直都很好、很好的,你為什么要出現……”
說是這么說,但她的淚水卻停不下來,迫得她不得不低頭,只因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他簡直快被她給氣瘋了,他咬咬牙,一把攫住她的下顎,迫她抬頭,與他眼對眼,“你真的像個笨蛋,你一個人哪里好?默默忍下委屈、默默吞眼淚?我告訴你,不是不可以對人付出,但要是對的、值得的,不然,你的付出、你的仁慈、你的包容都會像是毒藥,讓他們成了廢物、人渣!”
“胡說!”
“就因為你太盡心盡力,所以你的大娘變得特別跋扈而且頤指氣使,你的弟弟沒有責任感,你的妹妹只會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你的爹永遠唯唯諾諾,屈就在你大娘的氣焰之下,他們會這樣過日子,不知他們有錯,你也要付一部分的責任!”袁檡用最嚴厲的聲音說著,雖然很殘酷,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無言以對,她知道自己該分一些責任給家人,但他們沒人愿意分擔,所以,她只好一個人努力的撐住、再撐住,逼自己越做越多……
“嗚……”她突然蒙著臉,啜泣出聲。
他長嘆一聲,溫柔地將她擁入懷里,讓她用力的哭出這段日子的不平與委屈。
她從嚎啕大哭到最后的抽噎,直到止住淚,才輕輕地推開他,看著他衣服上的淚漬與鼻涕,,她尷尬的抬頭看他,“謝謝……還有,對不起!
他低頭一看,“我去換個衣服,你……心情好多了吧?”
她微窘的點點頭,明明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看著他轉身離開,她懊惱的敲了頭一下,再蹲下身來,看著前面的菜圃,嘆了一聲,怎么每一次她最脆弱的時候都讓他看見了,她好沒用喔。
驀地,她聽到不少腳步聲,她慢吞吞的抬頭,竟看到小曼、老帳房、伙計,他們正微笑的看著她,她連忙站起身來,“你們怎么來了?”
“我帶他們來看你啊,咦,大小姐,你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耶!毙÷蠼,其他人也猛點頭。
“大小姐,老實說,我年紀比無言不知大了多少,但就是沒膽子替你出氣,雖然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的確做了我們都很想做的事!崩蠋し咳绱苏f,其他人也急著點頭附和。
“是啊,我們憋了好久的氣,他替我們出了。大小姐,你也先別傷心,走一步算一步吧,總不會更糟的!被镉嬚f。
瞧每個人笑容滿面地安慰她,她也知道,只是……她不想被這樣趕出來。
第二天午后,天空烏云密布,偶爾閃過一道白光,隨即傳來轟隆隆的雷吼,瞬間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正在房內的嚴沁亮馬上想到擺放在店門口的干糧貨物得趕快移置到店內,不然會被淋濕的。
她連忙找了把傘,走出房門,沒想到竟然看到小曼、老帳房和伙計就站在長廊上,“你們怎么在這里?太好了,跟我回糧行去!
她急著要往前走,但他們全擋著她,她往右邊,他們也跟著往右,他往左,他們也急著往左,她質疑再往前,他們竟干脆不動。
她壓抑住怒氣,瞪著擋住她的三人,“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丑一叫我們要守住你,不要讓你再回糧行當廉價勞工!毙÷苷J真的重復袁檡交代的話。
她倏地瞪大了眼,所以,她現在被禁足了?!
“其實我們真的希望你聽他的,嚴家人對你太壞了,很多事變得理所當然,一旦知道你的重要性之后,你才會有好日子過!崩蠋し窟@么說。
“這些都是無言說的?”她問。
三人異口同聲,“是,他要讓他們知道你的重要性,學會珍惜你、看重你!
她一愣,隨即苦笑,“不可能的!
小曼用力點頭,“可能的,丑一說這是你人生一個很重要的轉折,你能不能重新過活就看這一次了!
“他還說,一無可取的是他們,不是你,你一定要對自己有自信些,他們不在乎你,絕對是他們的損失,而且,我覺得他說的對極了。”老帳房也說。
“他還說他討厭大小姐的妄自菲薄。”
伙計這一說,小曼跟老帳房分別送上一拐子,痛得他直接抱著肚子蹲下來。
嚴沁亮心里明白他也許是對的,可是要她狠下心不管,她真的好為難。
“還有,你們怎么都在這里?”她再問,又見三人尷尬的互看一眼,“難道也是無言?”
三人再次困窘點頭,“集體罷工!
她倒抽了口涼氣,瞪大了眼。
“原本想留一個人在店內幫忙的,但大夫人的態度實在太差了,你走后又在罵人,大小姐也知道的,所以,無言要我們全都離開,這樣,他們也許會開始學習尊重每個為糧行工作的人。”老帳房復誦得很清楚。
“他怎么會知道的?”她不懂。
“在正午的時候吧,他突然從屋檐飛了下來,說他看到大夫人對我們發脾氣,還罵大小姐淫——呃,總之,他真的會武功,而且一定很強!
小曼說到最后,眼睛都亮了,其他兩人也開始討論起他的輕功。
嚴沁亮嘴角一抿,搖搖頭,退回房里,就聽到外面戛然而止的談話聲,“讓大小姐好好想想,咱們別吵她了。”
腳步聲離開,一切恢復平靜。
其實,她沒再聽他們說下去,是她知道自己的火氣已經開始冒了。
正午時,她說要一人在房里靜一靜,所以無言就回去糧行察看情形,沒想到他卻自作主張的要他們罷工,他憑什么?他不過是她撿回來的人!萬一糧行倒了怎么辦……
她煩躁的踱步,每一次踱到房門前,就探出頭看,她就是要等他回來好好談談,可是從滂沱大雨等到天空轉晴,到現在都霞光滿天了,還是不見他人影。
她生氣的將房門帶上,但甫轉過身,門外就傳來敲門聲,她腳步一頓,回身一望,就對上已開門走進來的袁檡,她抿緊了唇,伸手將門關上,靠在門板上,然后辟里啪啦的就將今天一天累積的不滿說出來,“……你到底在做什么?這樣糧行的生意怎么做下去?”她既懊惱又生氣的瞪視著他。
袁檡黑眸半瞇,這女人到現在還看不懂他在為她辛苦、為她忙嗎?替她去關切糧行的動靜還不是為了她!他突然伸長手臂將她困在自己跟門板之間。
她怔怔地瞪著他,兩人其實并沒有任何碰觸,但他這個動作也太……親昵了。
她已臉紅心跳,他又突然傾身靠近,幾乎要與她的鼻子碰上了。她屏住呼吸,有點喘不過氣,卻又裝兇悍的問:“干、干什么?”
“不懂得珍惜你,也還搞不清楚你的重要性,糧行關了也罷!”他說。
兩人眼對眼,鼻對鼻,她甚至聞到他充滿的陽剛氣息,而他那雙深邃冷硬的眼眸里更有著她所不熟悉的強勢與堅決。
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如此霸道有魄力……
她傻楞楞的瞠視著他時,卻發現他的黑眸慢慢變得深邃深幽,視線緩緩往下移到她的紅唇。
這個眼神有些失禮,她該開罵,但她說不出話也莫名的動不了,直到他的視線又緩緩的轉回來,與她的眼眸對視。
四目膠著,他鎖著她的眼眸,唇開始靠近,一寸一寸,就要覆上她的唇——
“砰”地一聲,房門突然被撞了開來,若非袁檡動作快,迅速將她抱離門前,門板絕對會打到她。
“大、大小姐……”小曼莽莽撞撞的推門而入,卻看到丑一抱著主子,讓她本來要說什么都瞬間忘光光了。
嚴沁亮一張臉蛋紅得發燙,急急的推開袁檡,“什么事?”
“我、我忘了。”她吐吐舌頭,其實她不是真忘了,而是丑一有交代,任何有關糧行的事都不許來通報,但她想事關糧行,還是跟大小姐通風報信一下比較好,沒想到丑一在……
她本來是想告訴大小姐,從何老板那兒到手的大單飛了,何老板說他愿意合作做生意的是大小姐,至于嚴家其他人,他不認賬,所以那張單子暫時壓了下來,看大小姐哪時候返回糧行哪時候才送貨,只是這件事大概要晚點說了。
袁檡沒說什么,只是越過兩人出門,嚴沁亮直覺的想喊住他,但剛剛的情況又太曖昧,她終究沒有開口。
小曼賊兮兮的笑著,“丑一說了,他是你的男人耶,大小姐,習慣成自然,你也看上眼嘍?!”
“少胡說!彼槂焊l燙了。
“哪是胡說,丑一那人連說話都懶,也不跟我閑扯淡,但對大小姐就不一樣,話不僅多很多,還為你挺身而出!彼浑p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眉眼彎彎。
“那只是當時情況所逼,你我都別當真了,何況,這種時候我也沒心情想那些風花雪月!币幌氲郊Z行的未來,嚴沁亮的所有理智都回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