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兒從不知道當自己肩上背負著另一個人的人生時,竟是如此沉重!
她無力思考將來自己在他身邊是否還有立足之地,她只想完成他托付的使命,為他覓得良妻美眷。
晶燦大眼漠視畫中人的倩影,盡管她笑得美麗動人,卻怎樣也進不了墨兒的心。
屋內燃起夜燈,這里是裴弁替她安排的的書房,他待她極為大方,出總給她最好的,也規定她只能用最好的。他說只要是努力工作的人,就該得到最好的報酬。她知道某些時候,他待她比親手足還好,但是……他卻不會愛他!
墨兒移步到花窗旁,任寒風吹著自己的臉,兩行清淚始終占據她清麗的容顏。自從裴弁打算成親的消息在京城傳開,她每天都接到許多人的說媒、請托,她早就料到會有這等場面,只是每當她面對這些求親者的畫像和拜帖時,總令她不自覺地想逃,想逃離他們的討好及笑臉。
每個女人都知道若想讓裴弁見她們一眼,必須先通過墨兒這關。
墨兒是一肩扛起裴家的大總管,她深諳裴弁的喜怒哀樂,只要有她在,陰沉難搞的裴弁也會變得好說話。
只要提起裴弁,就會想起墨兒。她已成了他的影子般,總會為他將任何事打理得穩穩妥妥,無須教他牽掛。可是他們卻把她傳得太美好、太無所不能,忘了她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沒有通天本領。
她身后傳來輕緩的腳步聲,突然,一雙結實的手臂自身后環住她。男人感受到她微微顫動的雙肩,猜到她又哭了。
“今晚的風沙又大了!贝笳瓢∷⌒∈中,話里帶著濃濃調侃。
她的淚未曾止息,滑落至他手背,以一種很輕柔小心的方式在他心底蔓延。
裴弁仍擁著她,將她抱得比往常還緊。
墨兒沒有掙扎,她不愿輕易在他面前失控,她的表情很冷淡,淚水卻很溫暖,她變得沉默,又或者該說,她已經跟他無話可說了。
“理想中的人選,已經挑好了?”他問。
這些天,她總是掌燈至夜半時分,工作量大增,他心知肚明。
“還沒。”她答道。
“是你找不到,還是不想找?”消息放出去好些天了,裴府門檻就快被媒人給踏平了。
“我不知道你喜歡的,和我喜歡的是否相同。”
“你可以找我商量。”他道。
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想將他此刻的表情看個分明。
他說的話可是發自內心?
“我希望那是你的真心話。”縱然他的人近在眼前,她卻覺得他的臉比往日更模糊。
“你若想當真,那就是真的!
在他的眼里,她見不到真心,他的反反復覆只為自己高興。
“我不會的,因為我懂你。”娶親一事,對他而言,只是逼使其它手足成家的手段。
裴弁挑高眉,在她耳邊低語道:“有多懂?”他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際,引發她一陣輕顫。
她想躲開他的親近,卻被他牢牢抱緊,無法逃脫。
他再吻上她圓潤的耳垂!坝袥]有比我還要懂你?”
“我……我不知道!彼叩妹婕t耳赤,不是頭一回被他親吻,可每次在他懷里,她永遠手足無措。
“那就是沒有了!睂⑾掳涂吭谒募绺C上,和她觀賞相同的風光,難得偷來悠閑片刻,足夠打發他無聊時刻。
窗外,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在今夜已暫緩,僅剩寒風冷冽疾勁。
一片雪白美景,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極為無瑕、清美與寧靜。
“等你找到理想中的人選后,你會怎么做?”她淡淡開口,告訴自己要問得事不關己些,別泄露多余情感。
“娶她!彼院喴赓W,草草帶過。
“也許……你會喜歡上她的!
裴弁刻意忽略掌心里隱隱發抖的小手,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叭绻鞘悄闼谕,我會做到。”
已止住的淚水,在此時再度潰堤,她忍不住鼻酸!拔蚁M隳芎煤么,凡事將她擺第一位,處處為她設想……因為每個女人都渴望被人愛!
“然后?”他問。
“她會為你生下可愛的孩子,你們擁有美滿幸福的將來。”
“所以?”他再問,心中感到不悅起來。
“請你做到!彼男乃槌善。
聽見她最后近乎哀求的話,他升起一股火氣,用力將她轉向自己!案嬖V你,我這輩子永遠不會幸福!你聽見沒?”為了一個還沒見到蹤影的陌生人拜托他,她真是慈悲良善,但很可惜他不是!
淚花在她眼中打轉,她看不清他異常的憤怒,她已無心觸及他心中某處境地。
“既然我得不到幸福,那么她也別想要!我不快樂,她也不會快樂。”
將她拖回案桌前,逼她從成堆畫卷內,再把剩下的人選看過一遍。“把你覺得好的,挑出來給我過目!
墨兒抿著唇,像尊木娃娃般,她做不到他的期盼,更學不會他的無情。
見她沉默不語,裴弁動手拆開仍未打開的畫軸,見一個扔一個,地上散落著凌亂的畫像,他的手從未停歇過,直至最后一張畫擲向地面時,他才冷冷開口。
“新娘我自己決定,三天后,給我辦一場熱鬧的婚禮!痹捳f完,他毫不留情的踩過那些畫,將她扔在屋內。
“墨兒!”
一聲輕快愉悅的叫喚自身后響起,墨兒停下腳步,雖未回過頭,卻知道叫住她的人是誰!傲敿遥惺聠?”
小六裴渙熱絡地搭上她的肩!斑@是我底下的人新研制的繡布,質料又暖又輕巧,我差她們做套新衣裳讓你試試!彼值啄弥患酆玫募t底紫羅織袍子,雖然天色已晚,但就著月光下仍可見到上頭細膩的花樣,美麗秀逸。
“謝謝六當家!彼舆^,知道裴渙比裴弁還喜歡為她打理衣飾,但因為怕剝奪自己大哥的樂趣,所以他克制得很,若非好作品,絕不會送至她手里。
“叫我裴渙啦,這里又沒別人!迸釡o像對自己姐姐般親密摟著她,很高興能送她東西,這件袍子雖比不上大哥的狐裘,也屬頂級,若在京城里販售,不出幾日鐵定能榮登王宮貴族搶破頭的珍寶。
“你來找大當家?”見他走的方向和自己相同,墨兒不禁詢問。
“是呀,既然大哥要娶媳婦,做小弟的也不好沒半點表示吧?”他是不了解最近發生啥事,三哥、四哥那天被大哥抓去不知商量了些什么,結果,卻爆出大哥要娶妻的大事,不過,這是件好事!
“那么我們順路!彼郎\淺一笑,知道他比誰都還貼心。
“墨兒呀,你確定我大哥真要娶妻?”
越過回廊,兩人進了庭院,離裴弁的書齋還有一段路程。
“是的。”墨兒嘴角勉強扯出笑容。
“你不生氣?”明眼人也看得出來大哥沒了她,就像錦鯉沒了水般要命,可是這些日子過去,他見到的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每個富商拼命將自己女兒推給大哥,就是沒人想到還有個墨兒,待在裴弁身邊好多年,連青春都耽誤了。
“我該生什么氣?”她不怒反笑,刻意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別騙我,咱們感情最好,你這人呀,寧可在人前撐著面子,將淚壓往肚里吞!迸呐乃募,裴渙嘆口氣!皠e說我年紀輕,雖然你比我大幾歲,可是這也沒多大的差距。你嘴上雖不說,可我看得出來,咱們五兄弟和大哥,對你而言兩者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我不是在質疑你付出的程度有差別,我只想告訴你,盡管你想否認,但看在我們眼里,事實就是如此。對你而言,我們像你的家人、手足,又或者是朋友,但你卻把大哥看成一個男人。”
“他本來就是男人!蹦珒盒α恕
“別裝傻,你不會聽不出我的意思!
“我真的聽不懂!蹦珒喊迤鹈嫒,沒了先前的從容。
“當你意識到裴弁對你來說是個男人時,這個身分就會有很多種可能!
“可能是什么?”
“可能是你愿意將青春歲月浪費在他身上的人,可能是你想一輩子占有的人,也可能是……”
“我沒有!”見他將她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挖了開來,墨兒急著辯駁。
“別擔心,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彼O履_步,將她攬向自己!盁o論大哥是否辜負你,對我們兄弟來說,你是我們的家人,既然是家人,就一輩子不分離,好嗎?”他知道大哥心意已決就不會更改,更明白墨兒個性堅毅倔強,這兩個人相互牽制,注定要糾纏一生。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聽他這么說,墨兒不禁哽咽。
“你可能不需要他就能過得很好,但大哥卻不能沒有你,無論他身邊來來去去多少人,求你永遠站在他身后,做他的支柱。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太苛刻,但是為了我們、為了大哥,我求你哪里都別去,也算是為了你自己,行嗎?”
“別勉強我做出承諾,我不知道。”墨兒忍住眼底熱意,她從未讓裴弁以外的人看見她的淚水!斑@些天來,我已經想過很多事,也掙扎過很多回,很抱歉無法給你肯定答案。如果新來的大少奶奶進來后不喜歡我;如果大當家要我走……我會走!”
“你不可以!你哪都不準去!
“裴渙,你應該比我還要了解大當家呀,若哪日他要我走,就表示他不再需要我了,他身邊已經沒有我立足之地了!
“是他辜負你的青春,你不可以輕易放手讓他自由,你不要……看不見他對你的好!
墨兒苦笑!翱傆幸惶欤瑫袆e的女人來發掘他的好。”她重新前進,不看裴渙眼中的苦楚。
兩人來到裴弁的書齋前,墨兒等他一塊入內,卻被他婉拒了。
“不了,我不過是想送套新嫁裳給未來的大嫂,你幫我問候大哥吧,明天這時候我也會叫人到書齋為大哥丈量尺寸縫制喜服,算是我的祝賀,沒有其它事了!
臨走前,裴渙又喚住她!澳珒海M銊e忘了我今晚說的話,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無論你是否如此認定,對我們兄弟而言,就是這么簡單。”
她綻開笑容,很高興能得到他的認同,仿佛今生最大的愿望總算實現,但卻很可惜地不該屬于她。
推開門,墨兒見裴弁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她悄悄走進屋內,不打斷他的思緒。
她凝視著他的側臉,那剛毅英挺的下巴線條,想象他舉手投足間,那份迷人的風采。能和他朝夕相處,她比任何人都要幸運,卻也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若不是他即將成親,她也不會輕易承認自己那顆心,已留在他身上很久、很久了。
“有事么?”裴弁視線落向她,他冷冷開口。
墨兒將成親當日注意的事項條列出來遞給他。
“其余的,就只剩下新娘的事了。該把聘禮送至何處,以及請媒婆登門正式提親拜訪。”
“除了這些?那其它的?”他翻了翻清楚列下的各項事宜,就連細節也擬得和他想象中的相同,全配合他的喜好。
“六當家說明天這時候會派人為大當家量身,還交代墨兒向大當家要新娘的身量與尺寸,他說想為新嫁娘裁制嫁衣當大禮。”
“是嗎?那你去量身吧!彼麑⒈咀右缓,推至她面前。
“我?”她覺得莫名其妙,和她有什么關系?“六當家問的是新娘!
“叫你去就去!
“是!彼桓叶嘣。
他站起身來,一套華美的鳳冠和首飾就擱在她面前。“還有,這是我送新娘的薄禮,你喜歡嗎?”
那璀璨耀眼的珠飾雖美麗,可其光華卻進不到眼底,她頓時有種很悲哀的情緒。他強迫她打理一切迎娶的種種事項,就連要送人的禮物也要問過她,就怕惹新娘不悅,是不是連觀禮,她也要被他逼著站在最前方,用她的眼來記錄他另段人生的開始?
“她應該會喜歡的!彼捖曨澏,眼底浮現熱意。
“我是問你喜不喜歡!
“只要新娘喜歡,我就會喜歡了!彼o他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的話讓裴弁心一沉,差點想將盛裝鳳冠飾物的托盤給砸在地上!拔覇柲憔痛,什么時候你學會敷衍了?”
“墨兒不敢。”
“哼!”他冷嗤一聲。“你到底在怕什么?或者該說你介意些什么?”
“沒有,墨兒希望能為大當家辦場風光的婚禮,那是我該做的!
“你在意的是那個看不見的女人,還是你的自己?”
面對他的冷諷,墨兒既心酸,卻又痛恨他的無情,他永遠懂得如何傷害她。
“無論如何,你是裴府最盡責的總管,也是我最有力的幫手!薄
“拿著那頂鳳冠離開我的視線,兩天之后,它會戴在該擁有它的人身上!崩渎暢馔怂,他不想再討論些無謂的瑣事。
墨兒帶著鳳冠傷心地離開書齋,茫然站在雪地里許久,直至天際又飄起飛雪,現下的她,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今晚,已停歇好幾日的風雪,又開始呼呼吹起,那綿柔的霜雪,凜冽浩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