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敲門聲驚醒淺眠的裴弁,他擰起濃眉小心移動身子,見懷中人兒仍睡得很沉,才消了火氣,緩緩起身。
“誰?”他不顧僅穿件單衣,毫不猶豫拉開房門。
“大當家?!”前來服侍的小婢見前來開門的是大當家,手里的水盆差點端不穩。
“做什么?”他惡聲惡氣,目露兇光。
“小的是來服侍大少奶奶起床梳洗!彼玫姑,遇上不好應付的角色。
“她還在睡!彼桃庾岄_了些,讓她看見床上的女人好夢正酣。
“咦?這個新少奶奶怎么好像墨兒姐……”瞇起眼,小婢不自覺碎念著。“對了!從昨天就沒見到墨兒姐人影,好像連今早也沒見到人……真是怪哉!”
“你要不要再睜大眼睛瞧仔細點?”裴弁挑高眉,冷冷提醒。
見主子沉下臉,小婢不敢怠慢,睜大眼睛瞧仔細些!澳珒航?!真的是她!”
“你剛剛叫她什么?”大臉湊近小婢,裴弁神色陰沉,口氣更加森冷。
“大大大……大當家饒命,小婢只是一時改不了口,下回絕不犯了!崩咸!真沒想到那個眾人議論紛紛的新嫁娘,竟是自家總管姐姐,小婢瞠目結舌。
“夠清楚了?”裴弁的冷笑教人不寒而栗。
“小的絕不會將看到的事向別人嚼舌根,饒命!”小婢眼底噙著淚水,幾乎就快大哭出聲了。
“不!我要你把現在看到的,一字不漏地說出去!”
“嗄?”小婢呆了下,不過連忙點頭,深怕惹火主子。“那小的不打擾了,大當家的吩咐,我一定會辦好!
見她急著離開,裴弁又將她喚住!奥,吩咐下去,以后若還有誰敢直呼墨兒閨名,不管是誰,我都會親自割下他的舌頭!
“是!”小婢背后直冒冷汗。大當家一向說到做到!
墨兒從以前就是屬于他的,大家見她心性溫柔、好親近,不管男女老幼全黏著她,他雖不吭聲,但不代表他容許他們這么使喚她。
從今天起,他要收回所有權,該是他的就是他的,誰也不準越雷池一步。
“你聽見了?誰要是喊錯,我就割誰舌頭!彼購褪鲆槐,冷笑了聲,然后毫不留情將門帶上。
回到床邊,見她睡得香甜,唇邊還漾起一抹笑,好似做了個好夢。
不知道她的夢里,有沒有他?裴弁撩起幾綹遺落在她頰邊的青絲,然后俯身吻住她的嘴角,仿佛藉由這個親吻,就能人她夢里一窺究竟。
他好想永遠將她的美麗掬握在手中,無論經歷再多風雨,他由衷希望她永遠都不會變。她的人、她的心,他會一輩子牢握手中,只要他不放手,她哪都不準去。
裴弁比誰都還要清楚,兩人會永遠地糾葛下去。當初他救了她,一次次將她從鬼門關給拉回,她若真想回報他,就把她的心給他吧……當日他也欠了她,害她失去身為女人最大的幸福,為了彌補她,他會一輩子呵護她。
他從來不曾如此需要一個人,也不曾失控過,而她卻讓他破了例。
如今想來,當時的奮不顧身,如著了魔似的發狂,仍令他難以忘懷。
望著她平靜的睡臉,他霎時跌入那個驚心動魄的回憶里……
。
十多年前
那日,見她獨自出門,裴弁放下手邊急待處理的事,尾隨著她出去。
聽底下人說起,墨兒已適應府里的生活,甚至比想象中還好。
她手腳利落,聰明伶俐,對于上面交代的事,總是盡責用心,府中同年齡的婢女里頭鮮少有人比得上她聰明心細。
裴弁深知她企圖扭轉自己可悲的人生,找回那已失去的尊嚴,他相信她會比任何人都抬頭挺胸,也比任何人都認真辛勤。她若想重新獲得失去的一切,只要她要得起,他什么都愿意給。
半年前那場雪夜,他已將話說得很清楚,聰慧的她很快就曉得自己該做什么,雖說先前因此生了場大病,足足躺了五個月之久,但在他日夜看顧下很快便好起來。
見前方那道嬌小身影提著一堆剛采買的食材,步伐笨重緩慢,裴弁沒有半點想幫忙的意思,只是跟在她身后。
她越過街角,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今日日暖風徐,康復后的墨兒,臉上不復先前的孤僻古怪,和同年齡的小女孩一樣活潑。
裴弁緊跟著她,沒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太遠,這里的路彎又雜,他擔心跟丟了,哪知才一轉彎,卻看到一輛馬車沖來,眼睜睜就要撞上瘦弱的她。
他未曾遲疑,在瞬間就飛撲而去,無暇顧及其它……
兩人一塊狠狠撞上墻,外力的撞擊,讓裴弁痛得說不出話,他已經好久沒嘗到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后背一股灼熱劇痛淹沒他的理智,即使他用盡全力想保護她,但她仍因為撞擊力過大昏了過去。
“墨兒!你醒醒。”裴弁輕搖她,臉色登時轉白,顧不得自己。
“沒……沒事吧?”肇事的馬夫趕忙停下車來,車輪底下迤邐著一灘血淋淋的印記,他不知道是誰受傷了?
裴弁惡狠狠地瞅著他,眼底陡然進出恨意!八羰怯袀萬一,我絕不會放過你的!鳖~間冷汗直落,他雖恨卻也強撐不了多久。
“裴、裴大當家?!”肇事的車夫認出裴弁,嚇得他兩腿直打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您高抬貴手饒過小的……”
“閉嘴!”擁著昏迷的她,裴弁咬牙強忍背上傳來的刺痛,那股疼痛讓他連話都說不清,簡直快昏過去!翱鞄覀兓厝ィ阒琅岣淖邌?”
“知道!小的知道。”車夫忙著攙起他。
“快,若拖延下去,她有個什么意外,我準拿你開刀!”他一手用力鉗住車夫的衣領,手不停抖著!翱鞂⑺宪嚾,小心不要顛簸,她會受不了!
車夫怕惹毛這男人,只得匆匆將墨兒安置在車上后,又跳下車攙扶裴弁。
“請大當家當心!辈欧銎鹋巅停S即被裴弁一手揮開。
他惡聲惡氣地吼著;“別碰我!”
裴弁咬牙爬上車,氣力快耗盡,但他堅持非擁著她不可!翱词裁纯?還不快點,她若真死了,我要你頭一個下去陪葬,還附帶你一家老!”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他不能就此讓她死去,他要她將往后的日子賣給他,好好報答他,她不可以走得如此輕易,絕不!
“是!避嚪蚨吨碜,雙手滿是鮮血。
裴弁一身黑色裝束,車夫也不清楚究竟他傷在哪里,見到地上從他身上滴落的血,才知道他傷得比那丫頭還要重上千萬倍。
翻上車,車夫急忙轉向,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兩人送至裴府。
“裴大當家……到了!”
剛從山上采完藥草回來的崔爰巧遇他們,嚇了一跳,他趕緊抱墨兒進屋內,又喚幾名壯丁前來幫忙抬裴弁。
“那……大當……”裴弁讓好幾個人給攙扶下車,車夫忙跟上前去。
“滾!”裴弁朝他鬼吼,雖然他傷重難忍,目光仍冷冽不已。
“大當家,請您保重身子!睌v扶的小廝勸著自己主子,裴弁踩過的路上留下不少血跡。
失血過度,讓裴弁渾身無力,最后終于因為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眾人嚇得手足無措,全部的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裴府兄弟,大的出門談生意,剩下的又過于年幼、沒有主意,所幸崔翇當機立斷,才鎮壓住失控的場面。
“全部退出去,別打擾我們,將路上的血痕拭凈,大當家受傷的事別傳出去,若誰敢多嘴,就別想再待下去!
他的權力不大,卻是裴弁最器重的人,說話還頗有幾分份量,當下沒人敢反駁,房內迅速凈空。
見裴弁臉色蒼白,崔翇撕開他衣裳,見到他背后那道傷口,不禁倒抽一口氣。那道傷口自肩胛裂至腰際,深可見骨,若再延宕些時刻,只怕真要了他的命。
崔翌拿出看家本領,銀針扎入他身上各大重要穴位,先護心脈,再止血勢,穩定脈象后,才動手清理他的傷。
“發生什么事了?”裴徹剛從外頭回來,甫進門就見底下人忙著收拾,若不是他再三逼問,只怕沒有人敢說出口。
“二當家!贝蘖崋玖寺暋
裴徹上前探視,見到大哥全身血淋淋,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麻煩二當家按住大當家,小的要先為大當家縫合傷口。”手里拈著根細長穿線的銀針,崔爰仔仔細細過火消毒后,才回到床邊。
“你真要這么做?”縱然裴徹是個男子漢,但面對這撕裂傷,也也不禁膽寒!八烤故窃趺磦蛇@樣的?”
“我不確定,方才一名車夫將墨兒與大當家載回,若沒看錯,對方當時滿臉驚慌,車子上有大量血漬,準是他撞傷了大當家!彼麃聿患翱吹酶敿,僅能片面推斷。
“那墨兒她……”聽聞另外一個傷患,裴徹臉都綠了。
“墨兒、墨兒……”原本在昏迷中的裴弁,似乎因血止住而蘇醒過來。
“大哥!你沒事吧?”雖和他一向不合,可見手足傷成這樣,裴徹也于心不忍。
“墨兒呢?崔翇看過她沒?”他話聲顫抖,眼底失去焦距,只能焦急地伸手朝半空中胡亂抓著。
裴徹伸手握住他,卻因他掌心冰冷,更加慌亂!八
“她沒事,只是因為外力撞擊而昏了過去,我替她上好藥,把過脈象,沒有大礙! 崔翇拭去裴弁額上的冷汗,只想趕快動手縫合傷口!暗故悄,傷得比墨兒還要嚴重千百萬倍,若不趕快處理,只怕你會受不住!
“別跟她說,千萬別對她說今天的事……”背脊上的傷讓裴弁感到痛徹心扉!安灰屇珒河X得虧欠誰,她好不容易才能過自己的生活……不要又摧毀她的希望,我寧可她恨我,也不愿她怪罪自己!
“大哥!別再多說了。快讓崔翇醫治你!”他渾身冰涼,裴徹嚇得掉了魂魄。
“你若不愿做到,就別和我談條件,別讓那丫頭胡思亂想,別讓這樣無關緊要的事,害她又頹喪起來……”
裴徹掙開兄長的手,緊緊按住他!按蘖,你快動手,我大哥他拖不得!
大哥背上開始滲出血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裴徹,你若讓她恨起自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裴弁在他身下掙扎,字字進出牙縫。
“你若真死了,她才會恨死自己!”裴徹鬼吼一聲,再次催促崔爰。“在你縫完這傷為止,我手都不會放開的。需要麻藥嗎?我怕大哥會撐不住!
“你要答應我!絕不讓她知道!迸巅蛼暝鞑恢。
“不行,大當家現在消受不了,若用藥真會讓他一睡不起!贝抟顚⒉紬l塞進也嘴理!按螽敿遥埬闳棠土!
崔翇一針針縫合傷口,那椎心刺骨的痛無人能承受得住,尤其在無法使用麻藥麻痹病人的情況下,他還是頭一回施行這樣的手術,只得加快速度。
“大哥,你要撐著點!迸釓氐馈
裴弁痛得幾乎快昏過去,但如果這樣的苦都忍受不了,那么這些年來他經歷的風雨又算什么?他要用自己的雙手保護她的未來,要見到她感激自己,他若死了,她又能找到哪處可供棲息的地方?他這輩子與她糾纏定了,他絕對不會早一步離她而去,她也別想輕松擺脫他,他倆今生今世都要綁在一塊!
裴弁意識模糊,牙根幾乎咬斷了,額際青筋暴起。
“大當家,請你放松,要不這針每穿過一回,就多折磨你一回。”
見他肌肉繃得死緊,縫合的力道得加重,時間久了,只怕他會承受不住。
“大哥,你要聽崔翇的話,再忍耐一下,墨兒那丫頭很黏你,別想丟下她。”裴徹知道兄長掛念那名女孩!耙晃視䦅Z走她的心,讓你后悔自己一走了之。”
裴弁目露兇光,再度振作起來……
結束診療后,裴弁已筋疲力竭,氣若游絲。
“你已撐過去,沒事了。”裴徹難掩激動。
“老二,帶我去裴府別業,我不要在這里療傷……消息會走漏?禳c……”
“大當家,萬萬不可!若現在移動,傷口會裂開的,咱們先前所做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鄙頌獒t者,崔翇斷然拒絕。
“可我就是擔心那丫頭會發現,若她問起……就說我到外地做生意,暫時回不來……”
“大哥!只要咱們小心,她不會曉得的。”
“我要杜絕所有消息外泄的可能!”裴弁強撐著,奮力大吼。
“大哥!不可以!”
“老二,大哥這輩子第一次求你,請你答應我……”他已累得快失去意識,撐不了多久。
正當房內爭論不休時,裴渙紅著一雙眼進門。
“馬車我已經備好了!迸釓厍澳_剛進門,裴渙后腳也拜托管家將見到裴弁受傷的家仆,安頓到別業幫忙。
他明白大哥的脾氣,兄弟做了這么多年,歷經太多風波,每個人年紀雖輕,卻都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
“就聽大哥的話,這事若被墨兒她知道了,準受不了!
“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只有我們在場的人曉得……別再傳出去;永遠都別讓她知道……”裴弁按住裴徹伸來的手道。
那日一別,足足兩年后才再次相逢,這段時間,他花很多力氣調養,也因為如此,一度差點成了殘廢,若不是他性子比誰都倔,當真永遠見不了她。
驕傲的他終日忍受煎熬、活在痛苦當中,心性大變,喜怒無常,若非小弟的支持,他也不愿拖著要死不活的軀體茍延殘喘。
高傲的他,不肯讓人見到他失意的模樣,鎮日關在房內,這條康復的路,他走得好孤單,卻不說半點苦。要不是她,他真的不想再努力了!
所幸,這一切,隨著時間過去,成了過眼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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