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王爺還有氣!”
剛才那個認出阿木的是界堪麾下的旗兵,他找來了守城的將領,可惜卻晚了一步。
“你們這群瞎了狗眼的混帳東西,都不要腦袋了嗎?傷了王爺,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還不快將王爺抬到屋內!”
“愣在那兒做什么?快去請大夫……”
咚咚咚咚,又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界堪的意識開始慢慢回籠,感覺到頭上傳來陣陣劇痛,他試著移動自己的手指,然后是身體。
“王爺在動!”不知是誰多嘴說了一聲,原本吵吵鬧鬧的現場立刻變得安靜,每個人都誠惶誠恐地跪下身子。
界堪睜開琥珀色的眼睛,那雙眼睛美麗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雙手撐地,緩緩站起身,腦后快要迸裂的劇痛抵擋不住他頑強的意志。
他的臉上身上全是血,緊抿的唇角猶帶血絲。
就像是剛作完一場華麗的美夢,他有些恍惚。
“我這是在哪?”他出聲了,像是疑問又像是嘆息。
“我最喜歡聽你說話了,就像是絲綢碎裂的聲音。”模糊的美麗笑臉忽地一閃而過,是誰?是誰曾經這樣對他說過?
他的記憶似乎還留在昨日,他還記得阿太為他擋住了那致命一劍。
當時李自成風聞他與吳三桂的親信密謀議事,調了五百精兵埋伏在暗處圍攻他們,若不是阿太忠勇護主,他早已不在人世。
阿太的仇,他要親自來報!
這是,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飛身而下,跪在界堪腳前。
“阿太給主子請安!”幸好他有要事在此地辦理,一聽見王爺的消息,他就快馬加鞭趕來。
“阿太,你沒死?”界堪驚訝地挑眉,隱約覺得有什么事不對。
“是的,托主子洪福,阿太撿回了一條命!
界堪知道什么事不對了,阿太的傷若沒有個一年半載的休養,是不可能康復的。
那么,他是失去記憶了?
胸口突然一陣悶痛,界堪皺起眉頭,煩躁、哀傷、失落等情緒一古腦兒向他涌來,讓他直覺想找個宣泄的出口。
“阿太,你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主子……您……您已經失蹤快一年了!卑⑻褪住
“一年?那我現在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不讓任何人看見他顫抖的雙手,這一年,他究竟經歷了什么?為什么心頭的沉重讓他有一種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的感覺。
界堪的身形晃了晃。
“王爺!”眾人驚呼。
“主子,您的身子為重,還是讓屬下先扶您去療傷吧!卑⑻o張地隨侍左右。
“傷?”說到傷,界堪這才發覺頭越發劇烈疼痛起來,他手摸過腦后,看見滿掌怵目驚心的鮮血。
界堪瞇起雙眼,暴戾閃過冰冷的琥珀色眼眸。
“是誰?”界堪輕問,危險的氣息像是冰霜,讓每個跪在地上的人瑟瑟發抖。
“王爺,這些小事還是讓屬下來……”阿太早已執起劍,有眼無珠的狗奴才,竟然敢傷尊貴的胤親王,離死期不遠了。
“不!”界堪伸手制止阿太,他心中那股失落與哀傷交織的沉重正需要發泄,他要親自來。
“王爺,王爺饒命!”跪在地上的一干旗兵知道性命即將不保,拚了命地磕頭求饒。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界堪斂下鷹眸,他的動作快如閃電,腳步移動間,鐵臂一扣一扭,其中一個旗兵的一只胳膊便被活生生地卸掉,眨眼工夫,地上躺滿了抱著胳膊哀嚎的人。
阿太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頭。
界堪傲然站在驚懼的眾人之間,表情平靜,他仰臉閉上雙眼,心底有個空洞,越來越大,大得幾乎要將他吞沒。
“!”羅敷驚呼一聲,愣愣看著被針扎破的傷口,鮮紅的血珠讓她的心跟著驚跳一下。
她放下手中正在縫補的衣服,起身去門外張望。
他們怎么到現在還不回來?天色已經很黑了。
她的眼皮跳個不停,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不、不,少自己嚇自己了,阿木福大命大,絕不會有事的。
但隨著間時的流逝,羅敷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天已經黑透了,一個人影才跌跌撞撞地向羅家大門奔來。
“陳叔!”
天!他滿身滿臉的血跡,阿木呢?為什么阿木沒在他身邊?
羅敷的心頓時沉進谷底,全身冰冷。
老陳氣喘吁吁地跑到羅敷身前,臉上涕淚縱橫,他腳一軟,跪倒在她身前。
“阿……阿木……他……怎么了?”羅敷手抓住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姑爺……姑爺他回不來了……他被旗兵用石頭砸……流了好多血……不知是死是活……嗚嗚,都是我的錯……嗚嗚……”老陳傷心痛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詳細地說了一遍。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羅敷抓住門柱,勉強撐住身子,淚流滿面。
“他……他……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羅敷激動地搖晃老陳的身子,“他怎么敢,怎么敢丟下我和孩子?”
老陳愧疚地低頭痛哭,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阿木臨別時塞在他懷中的包袱遞到羅敷眼前,“這是姑爺讓我交給你的,他讓我告訴你……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記得等他回來!”
羅敷顫抖的雙手接過血跡斑斑的包袱,淚珠一顆一顆滾落到上頭,她啞著聲音低問:“這……是他的血?”
老陳點了點頭。
羅敷解開包袱,淚水落得更兇。
里面裝的全是她喜歡的零嘴,有“鄭鼎豐”的豆干,有糯米鍋巴,有她最愛吃的楊梅蜜餞,甚至有娘愛吃的粉蒸肉,還有一大包珍貴的安胎藥和補藥。
羅敷把包袱緊緊貼在臉頰上,痛哭出聲。
阿木、阿木、阿木……
他怎么可以隨便替她選擇?她不要等他回來,她要一直一直賴在他身邊,看不到他,她會傷心而死的,她一定會死的……
羅大娘聞訊趕來,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抱住女兒痛哭起來,被驚動的左鄰右舍勸慰不住,也只能陪著傷心落淚。
羅敷緊緊抱住娘親,哭得肝腸寸斷,腹中的胎兒仿佛也感應到母親的悲傷,她開始感覺到肚子一陣急過一陣的抽痛。
“娘……”羅敷急促喘息,雙手捧住圓滾滾的肚子,“娘,我感覺有些不對……”
“你怎么了?女兒啊,你可千萬別嚇娘!”羅大娘嚇得急忙扶住女兒虛弱軟倒的身體,急得快沒了主意。
“啊!娘……我好痛!娘,寶寶……寶寶怕是等不及要出世了……”羅敷緊緊抓住娘親的衣襟,小臉一片雪白,汗水從她的額頭不停向下流淌。“娘……娘,你要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她好害怕,她已經失去阿木,不能再失去寶寶了,她……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羅家陷入一片混亂。
老天似乎也要和他們作對,電閃雷鳴不斷,天就像被捅了個窟窿,嘩啦啦的大雨傾泄了一夜。
羅敷雙手纏著厚厚的白布,白布的兩端被系在宋柱上,她口中咬著較木,當陣痛來襲時,她只能用盡力氣拉緊手中的白布,布條甚至已經將她細嫩的雙手磨出了血。
汗水濕透了她的枕頭、床褥,在陣痛和喘息中,她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不能放棄……她不要放棄……
她要等阿木回來,她絕不能放棄!
一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的疼痛無情地席卷了她,羅敷尖叫出聲,口中的軟木滾落到地上……
愛無端,思華年,十里相思,半生腸斷。
這一弦一柱的華年,不知不覺已過了五載,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只除卻相思早已成了災。
馬車的車輪骨碌碌地轉動,車上坐著一對母女。
“娘娘,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去看姥姥呢?”四歲的小木頭梳著可愛的雙髻,她有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時常閃著俏皮淘氣的光芒,此時這雙美麗的眼睛里卻漾著不搭。
“小木頭想姥姥了嗎?”羅敷撫著女兒柔細的發,思緒卻飄得很遠。
她何嘗愿意離開自己的故鄉?
可是……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所以她來了,不顧娘親的勸告,她只身帶著女兒從湖鎮趕到京城,她要再見他一面,她要問問他,為什么……為什么要拋棄她?
這都要多謝老陳的幫忙,經過他千辛萬苦地打探詢問,他們才知道當天發生的一切。
包括他恢復記憶,以及他是滿人王爺的事實。
胤親王?
好個胤親王,是嫌棄她這漢人妻子配不上他了嗎?他怎么能?
怎么能棄過往的恩愛如敝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