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鈺臨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個幸運兒。
身為河陽城第一酒商的獨子,他這個大少爺可說是一出生就注定要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在這種擁有人人稱羨的家產的背景下,如果他生得其貌不揚,或許還不會太招搖、太招忌,但偏偏他天生俊俏,一雙星眸更是隨便對著人一笑,就能勾倒路上一票姑娘家。
在這種不論外貌或家產都令人嫉羨的情況下,他自然成了眾多未出閣的小姐心目中最佳的乘龍快婿。
只是段鈺臨本人對于安定下來、找個好姑娘成家這件事,幾乎是半點興趣都沒有,盡管段家爹娘很努力地為他找尋合適的好對象,但段鈺臨卻從來沒看上眼的女子。
所以……一直到二十來歲的現在,他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
不過段鈺臨并不以為意,反倒覺得這樣樂得清閑。
因為在沒妻沒妾的情況下,他愛上哪去都沒關系,甚至可以在閑暇之余,泡在花樓里三、五日……
「別傻了!」
大喝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段鈺臨,他睜著惺忪睡眼四下一望,只見身邊的姑娘都還在沉睡著,也就是說……
黑眸轉向大敞的窗口,段鈺臨翻身下床,踱近了窗邊,低頭往外探看。
幾個熟面孔,包括他熟識的滿香樓老鴇,都圍在了后門邊,而老鴇手里還拉著一個小姑娘。
她真的很小,說不準沒滿十二的年紀,表情可憐兮兮的掛著兩行淚水,死命地拖著腳步不肯進門。
這種場面,花街里天天發生,看得人人搖頭,心里的感覺卻也早就麻痹了。
反正這個看來衣衫破舊、窮人家的女孩,九成九是被爹娘賣了又不肯進花樓工作而已。
瞧她連連搖頭、死命掙扎的樣子,很是頑固,怪不得老鴇會生氣。
「你還給我使性子!快點站起來!別以為耍賴我就拿你沒轍了!說什么要打雜還錢?你以為你這輩子還得起呀?什么天真想法……」
老鴇氣呼呼地數落著這個剛入行的小姑娘,但她似乎沒把老鴇的話聽進去,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哭求。
「我什么都做,就是不想賣身!拜托你……」小姑娘哭紅了眼,清瘦的臉龐拖著兩條麻花辮,過于纖瘦的身軀看起來楚楚可憐,除了聲音大了點,其余的倒是挺能勾人保護欲的。
「我這里不缺打掃的傭人跟丫鬟!」老鴇使勁地拖著小姑娘,「跟我走!不然我叫人扛你進去也一樣!」
她身邊的三名壯丁每個都比小姑娘高出一倍,要是這小丫頭真不服從,她就要叫人動手了。
「不……」小姑娘依舊猛搖頭,她抹著淚水,臉上露出了堅決的表情,「如果要我賣身,那我不如死在這里!」
「你敢要挾我!」老鴇發起火來。
「我只是請求你!」小姑娘咬著下唇,身軀不停地發顫,讓她看起來更可憐,但是她的語氣卻絲毫聽不出妥協的意味。
段鈺臨聽得想笑,因為像這樣的小姑娘他還真沒見過。
慣了有女人在身邊撒嬌的他,幾時見過這種硬脾氣的姑娘了?
這還真是有趣啊!
「你這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老鴇氣得臉都漲紅了。
段鈺臨看著這一幕,忍不住迸出了笑聲。
「誰?」老鴇正在氣頭上,一聽見嘲弄似的笑音,立刻氣呼呼地往聲源轉去。
「是我!苟吴暸R懶洋洋地朝老鴇招了招手。
「。《紊贍!您、您怎么會……」老鴇嚇了一跳,她萬萬沒想到會驚動自己的貴客。
「你嗓門那么大,我很難不被吵醒。」段鈺臨趴在窗臺上,唇角勾起了笑容,「是新來的姑娘吧?你這么大聲教訓,可要教她記恨著你了。」
「呃……讓段少爺見笑了,可這丫頭脾氣很硬啊!不教訓一下她不會聽話的!」老鴇連忙辯解起來。
「就因為她脾氣硬,所以用罵的才行不通吧?」段鈺臨眸光一轉,往愣愣地抬頭看向自己的小姑娘瞧去,「我瞧她長相清秀可人……要不,叫她笑一個給我瞧瞧?如果讓我滿意了,我就把她買下來!
「呃?」老鴇錯愕極了,「段少爺,她才十三歲呀!」
之前段鈺臨找的,都是她樓里富有經驗的美艷大姑娘,怎么今兒個突然轉性啦?居然想改玩小姑娘嗎?
「你想到哪去了!」段鈺臨哭笑不得地搖頭,「我娘近年來行動不便,所以我想給她找個陪伴隨侍的丫鬟!」
沒想到她的年紀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再大些,八成是平時也沒吃什么營養的東西,所以個頭才這么小吧。
不過……到底是什么樣的家里,養出她這般倔強的脾氣啊?
像她這樣個性的姑娘被賣進花樓,可是要多受苦的。
但如果要問他嘛,他會說,這么有個性的姑娘太少見了,真的很有趣。
就沖著她這倔性子,他可以給她個機會。
「哎呀,段少爺真是有心。∫膊辉琰c說,嚇死我啦!」老鴇松了口氣,她回頭瞧著還在發愣的小姑娘,先是瞪了她一眼,才開口命令道:「聽見沒有?叫你笑一個呢!」
「笑?」小姑娘看著雖然披上了外衣,胸膛卻明顯地暴露在外的段鈺臨,見他從花樓的窗戶里探出來,想來應該不是什么太正經的男人吧。
可是……他說要買下她。
而且似乎不是為了玩弄或享樂,而是要當他娘親的丫鬟?
「是真的嗎?」小姑娘強忍激動心情,拉開嗓門高聲問道:「只要我笑得讓你滿意,就可以到你家當丫鬟,不用賣身嗎?」
「你還懷疑!人家段少爺可是咱們河陽城第一酒商的當家呢!他作啥騙你這小姑娘?」老鴇在旁大聲打岔道。
她想過了,與其跟這倔性子的丫頭窮耗,倒不如轉手先賣了她,即使少了將來可能賺進的大筆銀子,也好過現在就給她氣到短命。
段鈺臨瞄了眼老鴇,沒多吭聲,他當然猜得出來老鴇在盤算什么,不過無所謂,今天他大少爺見了新鮮事、心情好,不跟她多計較。更何況……
「只要你笑得讓我滿意,我就帶你走!
他可是開了這條件在先,若是這小姑娘依舊委屈著一張苦瓜臉,他也沒轍。
「真的!謝謝你……段少爺!」
小姑娘的反應倒是出乎段鈺臨的意料,一聽見他允諾要為自己贖身,她立刻一掃剛才心中的陰霾,還掛著淚痕的清秀臉龐上也跟著迸開了燦燦笑顏。
這一笑,讓段鈺臨倍感意外,他原以為小姑娘頂多勉強擠出個笑臉罷了,畢竟他可是花樓的客人,一般人見了應該只會把他當成跟鴇母同一邊的惡徒,想沾姑娘美色罷了,但是……
瞧小姑娘笑得真摯而開心的反應,他反倒是看得有點失神了。
她還真笑了。
甚至……笑得這般開朗,彷佛剛才的哀求、痛苦,以及絕望的掙扎,都已離她遠去。
轉變得還真快!
這是代表她很信任他,還是表示她渴望離開這里?
不管是哪一個,總之,她既然笑得如此開心,看起來又有幾分可愛,那么,他可不能讓她失望了!
「好,看在你笑得開心的份上,本少爺就買下你吧!」
沉穩的嗓音里透出了滿心的笑意,段鈺臨毫不意外地從小姑娘的眼里看見了又驚、又喜,像是要歡呼一般的燦亮眸光——
「謝謝你,段少爺!我一定會盡心盡力伺候老夫人的!」
段家占地遼闊,一座座的園子蓋得優美無比,在河陽城可說是無人不知。
段老爺靠著賣酒的生意起家,數十年下來累積的家產極為驚人,而今段老爺已逝,家中產業由段鈺臨全數接手,比起他爹更是高明許多的經營手腕,讓河陽城的百姓們對段家能長久延續的風光嘖嘖稱奇。
畢竟有不少富家出身的少爺,常是打小就嬌生慣養、吃不得苦,而且也欠缺磨練,但段鈺臨不但是能文能武,甚至還彈得一手好琴,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每年上門提親的媒婆多得不得了。
段母雖然也很希望能早些看見兒子娶媳婦,至少在她有生之年給她個白胖孫子抱抱,但偏偏兒子對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一點興趣都沒有,要不是他還會跑跑花樓找女人作伴,否則段母真要以為兒子有斷袖之癖了。
「娘,你想太多了!
段鈺臨哭笑不得地搖頭,他萬萬沒想到自家娘親會作出這種聯想。
「最好是我想太多!苟文笡]好氣地睨了兒子一眼,「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在家里伺候著你不好嗎?偏要花錢去外頭找姑娘!
「多個人在家里,我心里還得懸念著,怎么專心作生意?」段鈺臨不以為然地駁道。
「多個人在家里是替你打點家里的瑣事,而且也可以陪陪我!」段母再三勸道:「況且你爹還不是早早娶了我之后,一樣在外頭作生意?怎么你就不成?」
「爹是爹、我是我啊!苟吴暸R悠哉地揮了揮手里的扇子,又道:「不過娘近來行動不方便,是需要個人陪你,所以我才帶了那姑娘回來。」
「你說那小丫頭啊。聽說是花樓里買回來的?」段母啜了口茶,蹙眉道:「真是的,你要買就買個年紀大點的。『煤么虬、教教禮貌后,說不準還能當你的妻子!
「老天,娘——你不必這么急吧?居然要我買個妻子回來?」段鈺臨真覺得哭笑不得了。
「我們又不是什么權貴人家出身的,你爹跟我原本就是普通百姓,對這種身分之差沒什么偏見,總之只要是身家清白、個性不錯的好姑娘能嫁入門當媳婦,我就滿意了!
說起來,她這個當娘的脾氣夠好了吧?
別人家是仗著身家好所以拚了命地想結交更有錢有勢的人家當對象,她則只求兒子娶個普通姑娘,什么家世家產的都用不著了。
只是她條件開得再簡單,兒子不娶也沒用……
「娘,我很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找對象這種事看的是緣分……」
「緣分你個頭啦!」段母聽著兒子一再推托,忍不住發起火來,「每年上門提親的對象,沒有一百也有個八十了,你跟那些姑娘都沒緣分嗎?」
不過娶個妻子罷了,真不懂兒子怎么會這么難搞啊?
「娘,你冷靜點,喝口參茶,別動氣嘛!苟吴暸R依舊是一臉笑得人畜無害,「為了這點小事氣壞身子多劃不來!如果你真的這么擔心,改天我請人把你抬進月老廟,你去替我求個姻緣回來好了!
「去!是你要娶妻,又不是你娘我要改嫁!」段母噓了一聲,沒好氣地迸聲:「真沒誠意,連月老廟都叫我去替你跑,我看你是真不想娶妻,想一輩子打光棍是吧?」
「怎么會呢?我段鈺臨這輩子又沒作什么缺德事,月老不會薄待我的啦!」段鈺臨笑嘻嘻地安撫著娘親。
「我看月老是太厚愛你了,成天給你在外頭亂牽紅線,才會讓你老往花樓跑,卻不想娶妻待家里!苟文赴琢藘鹤右谎郏扑Φ孟駛沒事人,倒顯得自己白費力氣,頓時連火氣都發不出來了。
「娘,常往外跑也不錯啊,說不準哪天就給我遇上個好姑娘,到時候我一定娶回家孝順娘親!苟吴暸R討好地笑道。
「不用了,你娘我健朗得很,你真娶了妻子的話,就給我好好生幾個孩子吧!」段母揮揮手,無奈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吧,那小丫頭安心交給我就是了。」
「是,那孩兒去巡鋪子了,多謝娘親,改天我再給娘帶些滋補養身的藥材回來。」
段鈺臨一臉輕松地起身,對著段母告別后,便一派瀟灑地出了娘親自爹親逝世后,便移居至城郊的幽靜宅院,徑自搭上馬車回本家去了。
至于那個剛被他買回家,連名字都沒多問,就交到娘親手中的小姑娘——
過沒幾天之后,段鈺臨便將她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