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一片安靜。
“阿爸沒義氣!卑胩旌螅洁熘鴩@了口氣。
“小姐,今兒可以來學學我們上回說過的女紅了吧?”阿花嬸笑得不懷好意,完全是多年夙愿終于一朝得償的暗爽狀。
蘇小刀頭皮一炸,心大大哆嗦了起來。
被根小小繡花針狠狠荼毒了一上午的蘇小刀終于再也忍不住,趁阿花嬸去灶房準備午飯的當兒,飛快把針線籃子和練手用的一疊零碎布往梁上一扔,撩起裙擺就飛也似地往外頭溜竄跑路。
不得了了,那勞什子玩意兒再練下去人都要給戳傻了!
蘇小刀一路直沖出了蘇家大院外十八里路上的土地公廟,這才氣喘如牛地扶著廟旁的老樹,稍稍歇口氣兒。
“喲,小刀怎么啦?后頭有大老虎追你不成?”一旁賣茶葉蛋兼賣熱面茶的王婆子好奇地探頭張望。
“王奶奶,大老虎算什么呀?”她嘆了一口氣,抹了一頭熱汗!袄匣⒛艽,奶娘可不行……”
“又同你奶娘杠上了?”王婆子想笑又不大好意思,忙用熱熱的茶壺滾水沖了一碗炒得香味四溢的面茶給她!皝,先喝碗熱的暖暖胃,旁的事兒咱慢慢再說。
“謝王奶奶。”
蘇小刀感激地捧過了那碗濃稠香滑的褐色面茶湯啜了兩口,炒熟磨碎了的花生和芝麻味兒撲鼻而來,入口化為一道暖流直入肺腑肚腸間,憋了一個早上的枯燥煩悶之氣霎時消散了大半。
“呼……還是王奶奶的面茶好喝!
“這值什么呀?你要愛喝,隨時來老婆子這兒,茶葉蛋、面茶管飽。”王婆子一張老臉都笑成了花兒,殷殷切切地道:“多虧了小刀你當初幫老婆子打跑了那幾個來收保護錢的混混,要不老婆子這些年哪能這么安生地在這兒做小生意掙家用呢?”
蘇小刀被夸得有些羞赧尷尬起來!鞍,不過就是隨手揍幾個混蛋,小事一樁,王奶奶你也別放在心上了!
其實那群混混也是倒了血楣來著,那年正好她新學了爹爹的“隔山打;煸獰o敵掌”,一逮到機會哪能不抓人來練練手?
不過當時年方十四的她把幾個彪形大漢打得屁滾尿流,牙也掉了,肋骨還斷了一兩根,連衙門都給驚動了,后來還是阿爸賣老臉幫她擺平……唉,再后來她也就不敢再下那么重的手了,阿彌陀佛。
蘇小刀下意識把昨天青天白日里,在大營給周子哥的那頓“好打”忘得一干二凈了。
“小刀可是咱們西境有名的女英豪,巾幗不讓須眉,光是你這一身功夫呀,上戰場打西夷人也是綽綽有余的!
王婆子想起歷歷往事,熱血沸騰,兩眼滿滿閃動著“老婆子看好你喲”的興奮光芒。
“真的嗎?王奶奶,您也這么覺得?”她不由心頭大樂,興高采烈地猛一拍桌。
“好!就沖著您老這份支持,我肯定不會讓鄉親們失望的!”
“欸?”王婆子沒會過意來。
但見蘇小刀不怕燙地三兩口就把面湯一飲而盡,豪邁如暢懷縱酒擲杯地砰一聲,把大碗扔回桌上,小手抹了兩下玉白秀氣的小臉蛋,吐氣大喝一聲:“我去也!”
王婆子來不及再說兩句什么,就見蘇小刀大馬金刀地揚長而去。
“呃……”王婆子沒來由后頸生涼,不禁吞了口口水!拔依掀抛觿倓倹]說錯什么吧?”
而在距此五十里外的西境城郊阮家大營中,此刻轟轟烈烈地上演著刀劍交擊、鼓聲震天的一幕,因為三十萬玩家軍的最高上官,也就是新一代的領袖人物正療立在點將臺上,銳利目光如鷹隼地俯瞰著十二支營各自派出的精兵對戰。
“左翼軍,一字長蛇陣!”他沉聲低喝。
“是!”左翼軍一千精兵轟然應道,立時靈活排出一字長蛇陣,刀斧在陽光下灼然刺目。
“右翼軍,鷹擊長空陣!”他右手一揚。
“殺!”右翼軍的五百精兵在蘇鐵頭的帶領下殺氣騰騰,凜然生威。
今日左右翼軍特意演練以少勝多、奇兵出擊之技,但見一字長蛇陣在年輕精岸的左翼先鋒戴譽統領之下,頭尾交銜、靈活如蛇,仿佛從天而降的巨蟒欲寸寸絞斷每一處的敵人。
蘇鐵頭領軍的五百精兵宛如兇猛的巨鷹,分別化做尖喙、利爪、銳翅,時時伺機而動,無論巨癖如何危險狡詐,都能抓住最準確的時機打蛇七寸,在一個時辰后便將一字長蛇陣分別擊潰,首尾不能相顧。
戴譽年輕氣盛,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不安地瞥了佇立在點將臺上雙手抱臂、目露思索之色的大將軍一眼,隨即強自穩住了心神,握緊銀桿槍,電光石火間迅速變化陣行,大手入懷掏出小旗子。
“變,金鎖陣!”
已瀕露敗象的左翼軍很快集聚成嚴謹森嚴、煞氣騰天的金鎖陣,其余要害已被對手朱紅點中的“陣亡兵”心中百般不愿,卻仍只能依守規則乖乖倒在地上裝尸體,還要在混亂間被踩中時保持不動不吭不罵人,簡直比真殺了他們還難受。
另外尚未上場對陣的阮家軍見此形狀,被陽光曬得黑亮粗獷的粗臉皮都在憋笑,卻也不免有些心下惴惴:大將軍哪兒想來這法子,竟不讓大伙是真被打暈或力竭才倒地,而是中了“要害”就得棄權死開,這這這得多難受?
不過十六支阮家軍的隊首對此妙法卻是欽佩不已,大將軍此舉,大大降低了往日真刀真槍對練時士兵的傷害受創率,就連金創藥都能少用掉個千兒八百罐的,還能有效警醒士兵們如何避開頭、喉、胸等處的致命要害。
阮清風在點將臺上“裝深沉”地環顧四周,面色肅然,實際心底卻是笑了個翻天。那朱紅色料可是阮家名下絲綢布莊獨門的染劑,水洗不掉,沾上了保證絕不掉渣落色,得用菜油來擦才能去盡。
“唔,到底操練結束后要不要說呢?”他摩挲著下巴。
那些沾上了衣衫的還好,可臉上中了色料的,跟大包子上頭點朱似的,倒挺喜氣挺有特色的,擺著多瞧個幾天也不錯。
不過場上氣氛詭譎多變,金鎖陣牢牢鎖控住了蘇鐵頭的五百精兵,不到半時辰已有一百多數的精兵“倒地”,只剩下三百多人苦苦支撐,和左翼軍的六百精兵對決生死。
已近中年的蘇鐵頭威猛依舊,熱汗淋漓地持丈八蛇矛縱橫敵陣間,開氣吐聲直有震山撼地之勢,近五十名左翼軍齊齊上前,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全面圍擊。
一夫當關,惜遇十面埋伏……
阮清風想起那個看似文文靜靜,實則橫沖直撞的小姑娘,眸色微微一深,有股莫名沖動想揚手為號喊停,最終還是教理智生生抑下了。
這蘇鐵頭素有猛張飛的威名,料想也不會如此輕易遭打落馬下,再看看吧。
果不其然,蘇鐵頭性子素來粗中有細,眼見對手金鎖陣厲害,自己又被圍上了,他登時大喝一聲:“兒郎們!地趟滾刀偷桃陣!”
“哈!”三百多余親兵吼聲大作,霎時矮身滾地,手中包了鞘沾了色料的刀,咻咻咻如閃電掃向對手的下陰。
雙腿間鈍痛一炸,左翼軍“中刀”的兵士們個個痛呼連連地軟了腳,急忙掙扎要起時,額上已被點中了朱紅!
戴譽瞬間傻眼了,這也行?
左翼軍的兵力瞬間損失了大半,接下來僅余二百多人,卻是已經嚇得在對陣之中本能夾住雙腿,別別扭扭進退失據,一下子就被蘇鐵頭這支打起來不要命不要臉的悍兵給“殺”得片甲不留,全軍覆沒!
看得點將臺上英武俊爾的阮大將軍也不覺哈哈大笑,形象全無。
“此戰,右翼軍勝!”阮家老牌副帥在一旁清了清喉嚨,忍住微抽的嘴角,大聲宣布。
“稟大將軍!”戴譽也是京城武將世家出身的名門子弟,幾時見過這么下三濫的打法,將銀桿槍一擲入地十寸,猛然抱拳,氣憤難平地道:“蘇右先鋒這不是正統的兵法,他用的是市井混混的打法,戴譽不服!”
蘇鐵頭扛著丈八蛇矛,粗抹了把臭汗,不忘先向阮清風一揖。
“稟大將軍,戴左先鋒說的沒錯,俺這陣法不是兵法上看來的,是俺自己創的?砂呈沁@樣想的,都別著腦袋瓜子上陣打仗了,拚的就是你死我活,混混打法又咋啦?俺覺得,能贏就是好!”
“蘇右先鋒,行軍打仗豈能如此胡鬧?”戴譽面色嚴肅緊繃,咬牙切齒地道:“你這陣法若是用在小規模殺敵上,我也佩服用得好,可是真正的戰場上唯有堂堂正正的調兵遣將行軍布陣,才能全面制敵機先,殲滅賊寇……”
“戴左先鋒,俺也十分欽佩你的兵法陣法精妙。”蘇鐵頭在軍中二十多年了,早已練得一身外方內圓的油滑老練,面對這京城來的貴族武將子弟,不硬不軟地嘿嘿笑道:“不過俺這右翼軍本來就是拿來當快刀用的,越快越亂越能擾敵,用最快的速度殺得賊子落花流水,破了前陣,好教后頭大軍壓境,所以俺覺得俺這樣還挺好的!
這話,也不能說他哪里錯……戴譽怔住,一時語結。
“好!兩名左右先鋒都極好。”阮清風發話了,嗓音明朗清亮,字字清晰有力。
“尤其這股不服輸的霸氣,真真不愧是我們阮家軍的大好男兒!不過今日確是蘇右先鋒技勝一籌,這混混打法用在此處倒也妙極,戴譽,你現下知道大叔們的打法可都是不擇手段,能贏就好了吧,這便是兵書上所云:兵者,詭變之道也!
蘇鐵頭被夸獎了,登時樂得紅光滿面,和手下的五百親兵全咧嘴笑了個“花枝亂錠”。
戴譽和一千左翼軍臉上則是一陣紅一陣白,既是尷尬又是羞愧又有小小的不甘,直是悶煞人也。
“我定西阮家軍素來善用陽謀陰謀和奇謀,先祖阮公風定大將軍,還曾在天門關擺下一計‘驅狼吞虎陣’,大破西夷三十萬大軍。所以但能教敵人防不勝防的,都是好兵法!比钋屣L眸底精光湛然,令人觀之凜然生敬。“如此,爾等可都明白了?”
戴譽等人俱是一震。
“是!屬下都明白了!”
阮清風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驀然掃向虎頭虎腦,五大三粗的蘇鐵頭,不禁一笑。
“蘇右先鋒!”
“屬下在。”蘇鐵頭忙屈膝跪地,一拱手,聲如洪鐘地大聲應道。
“今日見右先鋒使得好一桿丈八蛇矛,倒勾得起阮某手也癢了!彼麆γ嘉⑻簦旖锹陨蠐P!安恢氵有否余力,和我練上一練?”
“大將軍有命,是俺的榮幸!碧K鐵頭先是微驚,隨即笑咧了大嘴。
大將軍是老侯爺指定接掌阮家大軍的嫡親長孫,雖說年紀輕輕,長得又一派富貴風流的豪門公子模樣,可蘇鐵頭可是打聽過的,大將軍六歲便由老侯爺親自領在身邊傳授武藝兵書,十四歲領侯府八百親兵入山演兵之時,正逢山西巨盜狄老虎的一萬悍匪率眾作亂,欲直取山西府。
面對實力如此懸殊之戰,換作任何將領帶兵,八百親兵定是必死無遺,十有九成會立刻退兵回山西府,嚴閉城門,再派快馬馳往山西大營求助援兵。
可是萬萬沒想到,一萬悍匪竟是在通往山西府城外的老林中,一夜傾覆!
天亮后,一身白衣翩翩、俊秀如皓玉修竹的少年,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青霜寶劍緩步而出,通身氣派猶如閑庭漫步,又像剛剛才自林子里折了一枝花出來……
白衣上點點血漬已凝結成了黑色,少年俊美的臉龐笑意吟吟,身后的八百親兵渾身鐵衣浴血,個個身上有傷,有的看起來還挺狼狽的,臂上劃了一大道血淋淋的口子,或是背上捱了兩箭什么的,卻是精神抖擻地隨之出林。
八百人對一萬人,完勝,且無一人陣亡。
此一戰名動天下。
蘇鐵頭一想到今日居然這么好狗運,能讓這驚才絕艷的年輕大將軍指名要親自同他比試,這簡直比賞給他黃金千兩還開心!
“蘇右先鋒,一個時辰后,演武場上見!比钋屣L笑著說完,瞥見底下眾將大嘴微張、滿臉羨慕的表情,不禁笑罵道:“就這么想同我打?行行行,自個兒到長孫先生那兒登記,凡不怕死不怕痛的,人人有份。”
“多謝大將軍!”眾將樂壞了,全場歡呼。
呃,有需要這么高興嗎?
其實他本人是個喜好吟風弄月風流倜儻的翩翩一少年,平常也不是很愛舞刀弄槍的噯……
看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眾將,俊美瀟灑的阮清風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惱,最后搖著頭嘆著氣,慢吞吞地下點將臺,換貼身練武用的勁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