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浪蝶逐飛花,飛來飛去落誰家,不識春風面,愛上睜眼瞎……
蘇小刀不愧是老蘇家的閨女兒,外表柔弱文氣,骨子底就是強就是壯,連大秋天的跌進清澈冰冷的溪水里,愣是連噴嚏也不打一個,一早又紅光滿面地進大營當差去了。
一見到她神清氣爽懵然不覺的小傻樣,阮清風眼角抽了抽-難道昨晚就只有他一個人糾結了一整夜嗎?
想到他堂堂手握重兵的定西大將軍,又是身分高貴的侯府世子爺,昨兒后半夜還得作賊般偷偷摸摸卷了床褥去井邊打水漿洗,結果那個放了把火就跑的小人兒,居然第二天大剌剌地出現在他面前,小臉紅潤精神飽滿,連個小小的黑眼圈都無。對比之下,他簡直嘔到要吐血。
“大將軍,怎么啦?”蘇小刀感覺出他笑容里似有一絲異色。
“沒事。來吧。”他一眨眼又是笑靨如花。
阮清風笑吟吟地又被她“服侍”了一遍,然后穿上戰甲,慢條斯理地出帳點兵去了。
“還發什么呆?跟上呀!彼仡^,對她笑得那個叫春風拂來百花齊開。
“喔,是!”她心跳了一跳,雙頰沒來由地竄過一抹紅熱,急忙跟了上去!皝砹藖砹!
接下來幾天,也不知怎的,蘇小刀就莫名其妙地開始了她越來越貼身、也越來越詭異的親兵之路。
比方說,一早,他上點將臺,她就必須跟著上臺,在他身后三步近的距離守著。再比方說,當他去巡視大灶房順便吃早飯時,她就得在旁邊幫他捧饅頭端豆漿碗,接著他到射箭場去坐鎮時,她就得幫他打青桐傘遮陽,下午他和眾將議事時,她就得負責斟茶送點心,且隨時打濕帕子供他擦手,黃昏要出營回家吃晚飯時,還得先幫他打好飯食放在桌上。
最令人發指的是,他總是在她就要踏出大帳的那一刻,勾勾手將她喚回身邊,然后自袖中取出一只冰瓷描金盒,旋開盒蓋挖了一大坨沁香撲鼻的雪白凝膏,半哄半強迫地抹在她的手上,替她在掌心手背和指節間細細搓揉開來。
蘇小刀每每被他溫柔而專注的動作給撩弄得小手酥癢心兒震顫,好一陣面紅耳赤。
可抗議數次,全都被阮清風以“手太粗勾花了我的衣裳可不好”的借口給擋了回去。
“這真的都是貼身親兵要做的事嗎?”她仰頭望著他,一臉狐疑。
“自然是真的,好妹妹莫不是以為我會騙你呢?”他表情正直,語氣卻含笑溫軟,害她心又抖了一抖。
“不要叫我好妹妹!”她有種想抓狂的沖動!皩傧率谴髮④娔愕挠H兵,親兵啊啊啊!”
“可現在你下差了呀,私人時間。”他笑得好不純良無害!皠e客氣,別客氣!
——客你爹的氣!
她總算理智及時勒住了嘴巴,卻是生生把自己一張小臉蛋憋得通紅紅。
為什么?為什么她對著面前這張漂亮得過分又笑得媚眼亂飛的英俊臉龐,腦子里卻突然冒出了種“難道他是在成心報復、蓄意惡整我”的古怪感覺呢?
可是她幾時得罪他了嗎?有嗎有嗎?
“大將軍……”
“嗯?”他低頭繼續玩弄……呃,搓揉她的手,柔聲笑應。
她張口欲問,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連問都無從問起,真糟糕。
好些天下來,蘇小刀已經很久沒有摸她心愛的大刀了,更別提舉起大刀練一練武,或是找人比畫打架了。
一雙布有微繭的小手更是被迫“滋養”得柔軟滑膩,哪里還有個練武的巾幗女英雄樣兒?
她隱隱感覺到不妙,好像再這樣發展下去,她這個貼身親兵眼看著就要變成貼身丫鬟了。
這天午后,當他坐在椅上隨興擺布沙盤,蘇小刀站在他身后拿著扇子在幫他拓風時,越撮越覺得不對勁,越不對勁越感心口有股火苗贈贈地往上冒。
“茶來。”他頭也未抬,閑閑地道。
“大將軍!”她忽然一聲牛吼。
阮清風手上一只小戰旗生生戳進了沙盤堆里,微愕地回頭看向她,鳳眸疑惑眨了眨。
“怎么了?”
“屬下為什么要做這種婢女的活兒呀?”她把扇子朝桌上一扔,一臉氣憤,終于確定了他就是在玩她!
“這就是貼身親兵的活。”他眼神虛了虛,隨即義正辭嚴地道:“難道我堂堂定西兵馬大元帥喝杯茶也要自己動手倒?”
“呃……”她的火氣登時卡在喉嚨,下不去也上不來。
“好妹妹終究不耐煩做這勞什子親兵了嗎?”阮清風語氣陡轉,鳳眸一黯。
“也對,要你成日跟著我一個臭男人、大老爺們,確實是委屈也為難你了,若你心生去意,我……我縱是不舍,也決計不會強行迫你留下的!
“你你你……你別這樣……”蘇小刀平生不怕兇不怕橫,就怕人在她面前紅眼眶掉眼淚,眼見他眸里隱隱似有水光閃動,她頓時慌了手腳。
“我、我就是問問,問問罷了,沒、沒別的意思!
一個大男人“梨花帶雨”起來竟比姑娘家還美,卻還不帶半點脂粉氣,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所以你不嫌棄做我的貼身親兵了?”他似幽若怨地瞅著她。
“不嫌棄不嫌棄。”她的腦袋急急忙忙搖得跟波浪鼓似的。
“好妹妹真好……”他驀然露齒一笑,“謝謝,茶來!”
蘇小刀只得乖乖去翻出茶葉,燒水泡了茶,斟了杯送到他手邊,獲得了他笑吟吟地摸了摸頭一記,而后站在他身后繼續打扇。
……如果這些都是當一個貼身親兵應該做的事,那她心頭隱隱約約被坑了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呀?
而端坐在大椅上,那俊美不凡貴氣風流,正在享受著被“貼身親兵兼貼心小婢”掮涼風的阮清風看似一臉鎮定悠哉,實則也心如油煎。
為什么日間食不知味、夜間亂發春夢患得患失的人只有他?不公平!這一點都不公平!
他揉了揉有著隱約暗青的下眼窩,迷人的唇驀然惻惻一笑。
也對,他阮清風向來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既然要發情,自然是一人無聊、兩人有伴……
這天早上,蘇小刀穿好衣衫拎起大刀就要出門,蘇鐵頭嘴里嚼著塊烤餅,一手端著碗綠豆粥,正唏哩呼嚕喝著,見狀不由訝然。
“閨女兒哪去呢?”
“去當差呀!”
“咦?你不知道大將軍親自領三千兵馬去屠蘭漠剿馬賊,不在大營嗎?”
“嗄?”她的表情比蘇鐵頭更愕然。“幾時?”
“昨晚!碧K鐵頭頓了一下,黝黑老臉隨即露出了個自以為恍然的笑容來。
“啲,肯定是大將軍怕俺閨女兒第一次沒經驗,所以索性就叫你留守大營了!
“大將軍根本什么都沒有同我說!”她那張小臉瞬間氣鼓鼓,恨恨咬牙道:“什么貼身親兵,我就說嘛,哪里有親兵天天幫他鋪床疊被……”
“什么?”蘇鐵頭一口烤餅掉了出來,震驚萬分地望著寶貝閨女。“你說大大人將軍叫你做做做什么?”
“呃……”她被自家阿爸綠油油的目光盯得莫名心虛起來。
蘇鐵頭腦中冒出了心愛娘子晨起時,常深情款款念的那兩句詩“若共你多情夫郎同鴛帳,怎舍得讓你鋪床疊被”。
俺的天老爺啊!
想起自己寶貝了十六年的小心肝肉兒,居然被個臭男人覬覦垂涎……娘的!就算是大將軍也不行——蘇鐵頭簡直是晴天霹靂,悲憤交加,隨手把綠豆粥往地上一丟!
“俺去砍了那個淫賊王八蛋!”
蘇小刀嚇了一大跳,死命拉住父親的鐵臂!鞍帜惘偫玻繘]事兒干嘛去砍大將軍?而且他不講道義說走就走,要砍也該是由我砍才對呀,您湊什么熱鬧?”
“他調戲俺閨女兒,難道還要俺裝死?”蘇鐵頭吼聲如雷。
“誰跟你說他調戲我了?”她氣呼呼地叉腰大喊。
“他不是叫你鋪床疊被嗎?”蘇鐵頭也怒不可遏。
蘇小刀一怔,小臉蛋沒來由一紅,反過來急急替他辯白澄清!拔沂谴髮④娰N身親兵,這些活兒不是我來做,難道叫大將軍自己做嗎?”
“可你是個姑娘家呀,他叫你做這些活兒就是心懷不軌,對你有企圖!”蘇鐵頭理直氣壯地道。
不得不說在一陣混亂間,蘇鐵頭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地一語中的了。
她心一跳,隨即矢口否認!安挪皇牵〈髮④姴挪皇悄欠N人!”
“閨女兒……你、你……”蘇鐵頭大受打擊地哆嗦了起來。
這就叫女生外向、有了情郎就不要阿爸了嗎?
他捧在掌心細細呵疼了十六年的小寶貝,原來也長到恨嫁的年紀了嗎?
“阿爸?”蘇小刀有些不安地踮高腳尖摸摸他的額頭,怎么冰涼涼地一頭冷汗?
“閨女兒,你……你真的很喜歡大將軍嗎?”蘇鐵頭眼圈兒漸漸地濕了。
“我什么?”她聞言下巴險險掉下,臉蛋兒卻是炸紅了起來。
“如果俺的寶貝女兒真喜歡的話,阿爸就是搶也把他搶回來給你。”蘇鐵頭淚汪汪地說著,又咬牙切齒面目猙獰了起來。
“就算他是俺的頂頭上上上司,也休想逃出俺的手掌心!”
情節一下子跳太快,蘇小刀完全反應不及,只能傻傻回望。
“只要俺的乖女兒喜歡,俺什么都成全,什么都答應,就是閨女兒,你千萬不能不要阿爸啊,嗚嗚嗚……”蘇鐵頭緊緊環住寶貝女兒,嚎啕大哭。
“阿、阿爸您別哭啊,小刀怎么會不要阿爸呢?乖了乖了,咱不哭不哭啊!”
蘇小刀顧不得分辨心底沒來由塞得亂糟糟的是什么,已經先被自家鐵漢阿爸哭得心都揪成了一團,急急忙忙拍著他寬厚的背,好言好語哄慰著。
這無比突兀又溫馨的一幕,害得端著鍋四物雞準備幫小姐好好補一補的阿花嬸尷尬地站在灶房門口,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這這是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