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人了,從來只看見紈褲子弟當街強搶民女,還沒瞧過這么不要臉的,一個女人居然搶起男人,還是朝廷命官,你當這天下是你家的嗎,你想怎樣就怎樣?”
你當這天下是你家的嗎,這句話說得太誅心了,有謀逆之意,一般官宦人家誰敢犯天下之大不韙。
但是對李金枝而言,天下還真是李家的,不同的是,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堂兄,先皇跳過諸皇子,直接傳位給皇太孫,如今的魏王是皇上的叔父,叔侄相差不超過十歲。
正是因為如此,魏王才會心生不滿,將原本私下招募的兵又擴充了好幾倍,隱隱有凌駕皇上之勢,他遲遲不回封地,留在京城的魏王府,造成很多大臣們的壓力,他們想他走,又怕他走了之后在封地招兵買馬,造成朝廷更大的動蕩。
“誰在說話?!”李金枝氣憤的利眸掃過人群。
“我。”
圍觀的百姓中,走出一名眉眼如畫的娉婷女子,身穿掐花盤金彩繡針織對襟外裳,里面是曇花雨絲錦裙、牡丹紋彩蝶羅衫,頭插金步搖,兩串米珠流蘇墜子隨她一走動而擺晃,像是輕盈的白蝶飛在如瀑黑發間,煞是輕巧迷人。
柳毅一見是她,眸光一柔,卻也忍不住生出幾絲無奈,這丫頭就是個不省心的。
“你是誰?”膽敢壞她的好事。
“路見不平的人!痹趺矗龁?
“呵!不過是管閑事的人,本郡主勸你站遠點兒,若是有個摔跤跌碰的,可怨不得人!崩罱鹬υ诰嫠R相點,不要不知死活的強出頭,在絕對的皇權面前,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可是看人不要臉也挺有趣的呀!人家是榜下擇婿,你是轎前攔馬,強要摘下皇上御封的榜眼,怎么,皇家嬌女這般愁嫁呀,還是根本嫁不掉,沒人敢要,看誰順眼就逮誰當冤大頭!彼不是公主,只是藩王的女兒,真把自個當盤菜了,公主才有本錢猖狂,她得瑟個什么勁,要耀武揚威回魏王的封地,在那里她爹才是土皇帝,威風才抖得起來。
敢和潑辣跋扈的儀安郡主正面杠上的沒幾人,她一向兇名在外,達官貴人家的千金通常會避其芒,不愿與她交鋒,不是因為怕事,而是被瘋狗咬一口,還能咬回去嗎?
唯有想低調又低調不了的徐輕盈敢虎嘴拔毛,先敲掉她一顆牙,再和她比比誰的吼聲大,虎嘯山林。
狀元等三人游街是一大盛事,被關在徐府十來天的徐輕盈也想出府透透氣,她趁和老毒醫學用毒配方時從后門溜出去,帶著阿喜來到大街,花了銀子占了個好地方觀看。
原本她只是來看熱鬧的,瞧瞧新科榜眼郎的馬上英姿,她與有榮焉的沾點喜氣,為柳毅高興,殊不知才站定沒多久,前方就發生不大不小的紛亂,游街的行列忽然一停,不知發生何事的她便往前擠呀擠的,正好看見儀安郡主想摸柳毅的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輕盈對每一個靠近柳毅的女人都心存戒意,那日無意間闖入儀安郡主的營地,她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特意讓人去打聽了郡主生平事跡。
這一打聽,不得了,喪夫又不守制,百日不到就和一名叫許正虎的武將廝混,之后又看上名為蕭玉的俊書生,兩人打得火熱,之后還上小倌樓買了兩名少年回府享用,根本就是淫娃蕩婦嘛!
所以當李金枝把主意打在柳毅頭上,一向強調與人和善的徐輕盈怒了,她胸口火燒林子般難受,有一道她聽不見的聲音破胸而出,直沖她腦門,驟地清晰——柳毅是她的男人,誰敢碰!
驀地,她既得意,又怨恨,得意自己眼光好,挑中了好男人,自幼就守著他一人,兩人從小到大的感情誰也插不進去,他是她的,怨恨的是自己明明生了七巧玲瓏心,怎么六竅全通,偏是一竅不通的蒙了心眼,竟然視而不見自己對柳毅的情意,她是著了他的魔,中了他的毒,情牽如絲,欲斷不能。
醒悟得慢的徐輕盈是為了搶男人而來,她看儀安郡主是越看越不順眼,人在憤怒時,出口的話總是尖酸了些,故而完全無視她的皇家血脈,完全不給她留顏面。
“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誰?膽敢冒犯我!”沒被人如此羞辱過的李金枝怒極,沒有認出眼前的清秀佳人是當日與柳毅共乘一馬的白衣少年,只當她是攪事的禍害,心里思索著要如何毀了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可憐呀,連自己是誰都不知情,快找個大夫瞧瞧吧!有病不就醫,要是拖成了痼疾,就算想醫也藥石罔效嘍。”徐輕盈擅長治瘋病,直接一針往靈泉穴插下去,那就永遠安寧了,不再犯病,不死,成為活死人,只能躺平不動。
“大膽!你敢說本郡主有病,報上名來,本郡主非治你個大不敬之罪,讓你關在大牢里永不見天日!崩罱鹬ε鸬馈
徐輕盈俏皮地朝她一吐粉舌!澳惝斘沂巧档难!自報姓名讓你捉,我說的是實話,你聽不得就不要聽嘛,犯得著惱羞成怒嗎?莫非我說中你的心事,你羞愧得無顏見人?”
“你、你……碧瑩,碧草!好好替本郡主教訓她,既然話多就掌她嘴巴,把她的嘴給我打爛了!”看她還敢不敢多嘴多舌,連金枝玉葉的郡主也敢這般嘲弄。
魏王膝下子女眾多,但最疼的是王妃所出的儀安郡主,他打小就把她寵得有如眼珠子,違例的賞給她無數的珠寶和服侍的人,當成皇家公主一般養大,也養出她驕縱的性子。
在這京城街道,她還真沒怕過什么人,能管她的太后、皇上、皇后全在皇宮里,她父親是皇上叔父,在皇家地位甚高,身為他的女兒,她自是頂天了,沒人拿捏得了她。
一見儀安郡主身側兩名身形健壯的侍女往前一站,唯恐徐輕盈受到傷害,柳毅目光一沉,開口道:“郡主,得饒人處且饒人,她只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女子,何苦紆尊降貴與她計較,豈不是降了你的身分?”
“怎么,連你也要教本郡主如何做人?”要不是看他皮相好,她才不會好言好語地與他周旋,她李金枝想要的男人,從來沒有要不到的。
他坐在馬上一拱手!跋鹿俨桓遥鹿偈且览碚摾,這位姑娘雖然冒犯郡主,但并未說錯,請郡主高抬貴手,饒了她一命!
“并未說錯?你的意思是本郡主逼迫于你嘍?”李金枝笑得極冷,像一條正在吐信的毒蛇,森寒毒牙外露。
“本來就是……”徐輕盈嘴快的還想說些扎人話,一只帶著松墨香的大掌及時捂住她的口。
“郡主的厚愛是下官的福分,可惜自幼廟里的大師替下官批過八字,他說下官乃福薄之人,禁不起貴人厚愛,輕則大病小病不斷,重則家破人亡。”這丫頭的牙真利,為了她好,居然還咬他。
這么重的話都說出口了,誰還敢讓他家破人亡,重病纏身,都自承是福薄之人,難不成要把他往死路推。
偏偏李金枝是個不信邪的人,她也不管他會不會短命,他毀門破家和她有什么關系,她爭的是一時之氣,不許有人跟她逆著來,他越是不肯從了她,她非得手不可。
“八字若差,又豈會當上榜眼郎,你當本郡主是三歲孩子嗎?要真是福分淺,本郡主請來得道高僧給你改命,讓你富貴連天,貴不可言!碑斄丝ゑR,他還能不意氣風發嗎?
如同用石頭丟墻,砸不出一個窟窿,因儀安郡主的厚顏無恥而挨了一記悶棍的柳毅有苦難言。
很想忍住的徐輕盈實在忍不住,她一把撥開柳毅彎下身來捂住她嘴巴的手,將滿心的不滿一股腦的倒出來,“你這人就不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非要他說出他討厭你、覺得你令人惡心想吐才甘心不成?看他得多勉強才沒將隔夜飯吐出來,你這副討人厭的模樣,到底是怎么長歪的!备臼翘炫嗽,鬼見了都要繞路走。
“盈兒……”柳毅實在很無言,她不是答應過他要謹言慎行的嗎?現下是怎么回事?
“放肆!”
兩道聲音同時發出,但后者吼聲如雷,壓過前者的溫潤嗓音,所以沒人知道榜眼郎和明媚女子早就相識。
徐輕盈欲罷不能!澳懿荒軗Q句話,別老是拿你的郡主身分壓人,人的頭頂有天,天上有神仙,神仙正俯下身看著你,若你今日不是魏王的女兒,你敢說有男人能瞧得上你嗎?”一片上不/桌的爛瓜,雞都不啄。
“你、你……”李金枝氣得滿臉通紅,渾身發顫。
“我很好,我人見人愛,除了沒個好出身,我樣樣比你好,你千萬不要因為不如我而氣出病來,我不是大夫,沒辦法為你醫治!彼^一次把“我不是大夫”說得這么理直氣壯,隱含著一絲得意。
“把她給本郡主捉起來!馬上!立刻!”李金枝氣惱大吼,活像個罵街的潑婦。
健壯如男子的兩名侍女碧瑩、碧草,各領著一隊亦婢亦兵的婢女朝前一圍,形成半月,欲將惹惱郡主的女子扣起來。
但她們才剛要動手,馬上的柳毅立時彎下身,將手指一動的玉人兒拎上馬,坐在他前方。
眾婢女見狀,一時間也不敢上前,畢竟馬上的男子可是榜眼郎,輕易得罪不得。
這時,徐輕盈感覺到法術盈滿丹田,這次她不拿來做藥,而是將微毒用法術送出,中毒的人不會立即發作,但是動作會變慢,漸漸的四肢虛軟,渾身無力,喉嚨好似火燒般極度渴水,不喝水就會受不住,但是這毒的奇妙處就在于飲不得水,越飲越渴,喝得越多,喉頭越灼熱,像是要將人的喉管灼出個洞似的。
想要解這個毒,方法是不喝水,逼出一身的汗,一夜高熱后,體內的毒素自然會順著汗水排出。
當然啦,一般人是不會曉得怎么解毒的,所以……嘿嘿,有得她們受的了。
“榜眼郎,你想和本郡主作對嗎?”李金枝氣極反笑,眼神媚如絲的勾著他。
“下官只是不愿郡主擾民,今日游街乃圣上旨意,百姓無辜,不該受此遷怒!绷阒币曋,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眸光冰寒,又有著難堪的妒意!八湍闶鞘裁搓P系,為什么你要這般護著她?”從來沒有男人敢當著她的面和另一名女子摟摟抱抱,尤其是她感興趣的男人。
“我和她沒關……”
為了保護好懷中人兒,表情嚴肅的柳毅正想說出兩人并無瓜葛,誰知被徐輕盈搶先一步——
“我是他的未婚妻!”
一瞬間,氣氛僵凝,眾人錯愕的望著徐輕盈清透凝白的小臉,那一雙波光瀲滟的眼眸熠熠發亮,清華生輝,明燦得教人移不開視線,但也僅僅是剎那間,如同劃過云際的虹彩,一聲鞭子落地聲,驚得百姓紛紛走避,唯恐遭受池魚之殃。
其它兩名新科進士早已走遠,他們膽小,亦是明哲保身不卷入儀安郡主和榜眼郎之間的風暴,沒辦法,誰教不論偏幫哪一方都不對。
然而在人人驚惶的不安中,兩女相爭的中心人物卻悶悶地發笑,接著越笑越大聲。
柳毅驚喜的看著徐輕盈,再次確認的問道:“你說你是我的未婚妻?”他焐了十年的石頭終于開花了。
“是。”徐輕盈眼在笑,眉在笑,宛若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芙頰染上酡紅。
“好,過兩天我遣媒人到你大伯家提親!贝蜩F要趁熱,免得她又反悔了,這丫頭向來喜歡出爾反爾。
她不滿的嘟起嘴!盀槭裁吹轿掖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不知情,不算數!
“因為我等不及了!绷阈Φ脺厝幔p輕握住她的小手。
哪、哪有人說得那么直接,他榜眼郎的面子還要不要?徐輕盈面頰發燙,嬌嗔著他!安还埽欢ㄒ茸屛业镏,他們才是生我、養我的人!
她對大伯一家人的感情比水還淡,是因為顧及到血脈相同的薄面上,又不好讓爹娘難做人,她才沒和他們撕破臉,但也沒有多少敬意。
她來長安快一個月了,前后只見過大伯兩次,一次是入府的第七天,他遣人召她至書房,問她還有沒有紫靈芝,一次是內院門口偶遇,他剛好要到宮里當值,而她用完膳正要回房。
數了數,兩人交談連十句話都不到,大伯面容嚴肅得像家中正在辦喪事似的,對誰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就連堂兄們都很懼怕他。
而見面較多次的大伯母和堂姊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明明同是住在內宅的家眷,卻可以好幾天碰不到面,也不知道是她長得太驚人了,還是她們有意避著她,她想問個安也找不到人。
不過最大的好處是沒人會來打擾她,她正好這段期間和毒醫學用毒、制毒,把他那一身毒技學過來。
她本是想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也許有一天用得上。瞧,這不就用上了。
“你爹曉得!币獛ё呷思业呐畠翰荒懿唤o個交代,柳毅早寫了婚書,托人轉交到徐世叔手中,互相蓋了印。
“咦!”徐輕盈驚訝的睜大眼。
說到終身大事,即使是男人的柳毅也紅了臉,不自在的咳了兩聲!翱傄日髑笫朗宓耐!
“那我的意愿呢?”居然沒先問過她?!她以為她才是先發現自己感情有變的人,沒想到柳毅早就盯上她,甚至她爹也是幫兇。
他微微加重握著她手的力道,深情的笑道:“你的意愿就是我所想的,我心似你心,心中常牽盼,執手相看,一世不悔!
小兩口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互訴衷情,在旁人看來他們只是在接頭接耳討論著某事,可是那面上的柔情密意是瞞不了的,滿溢著教人恨得牙癢癢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