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口。
看來這場雨是不會停了。
天剛翻魚肚白,迎面拂來的輕風(fēng)帶著寒意,望不見對岸的江面細(xì)雨飄飄,迎面拂來的雨絲滿是孤寂的味道。
一名身穿紅衣、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孤伶伶站在渡船口,寒風(fēng)將她粉雕玉琢似的漂亮臉蛋凍得紅撲撲的,此時她低著頭,一雙水靈清澈的大眼瞪著自己沾滿泥濘的鞋尖,可愛的俏顏浮現(xiàn)濃濃惱意。
是的,她很氣。
這雙繡鞋是她臨行前,紅姨特地幫她縫的,如今卻已臟到不行,連鞋上的繡花都瞧不清了。
她更氣這兒明明叫作桃花渡口,為什么連半株桃花樹也沒有?倒是兩旁滿滿的櫻花樹,隨風(fēng)飄落的櫻花瓣惹得她心都煩了,既然如此,為何不干脆改叫櫻花渡口算了!
還有!水月宮沒事選什么未來大弟子,而姥姥們誰不挑,偏偏挑上她,說她性子剛烈、骨骼異人,是修煉神功的最佳人選,害她得孤伶伶一個人遠(yuǎn)去桃花島練啥神秘鬼功,離開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姐妹們,離開最疼愛她的紅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紅衣小女孩負(fù)氣地伸手抹臉,用力將淚水;匮鄣祝庁愑颀X咬得唇瓣滲血。
她是真的很氣哪!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練武奇才,平時師姐們傳授基本武功時,立刻心領(lǐng)神會的人也不是她小無邪,頑皮偷懶倒是有她一份,罰跪在大殿前懺悔是家常便飯,如此不成材的表現(xiàn),為什么還會雀屏中選?
晶瑩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看就要不爭氣的落下,櫻無邪吸吸鼻子,用衣袖胡亂抹去。
聽說桃花島上專門傳授功夫的龍姥姥很兇的,若是惹她老人家不高興,會被吊在樹上三天三夜不準(zhǔn)吃飯,還聽說從前被挑中的娃娃們能活著回來的屈指可數(shù),看來她這回是兇多吉少了。
嗚嗚嗚……她的命怎么這么苦啊?念即此,她又看了眼灰蒙無波的江面。
可惡,這船到底來是不來?!再不來,干脆永遠(yuǎn)別來吧!
這樣她就有理由可以回報長老姥姥們是船不來,不是她小無邪貪生怕死不去桃花島。
但是,想也知道不可能,這船遲早會來,而她的小命也是遲早會丟的,說不定長老姥姥們見她平時偷懶貪玩,才會故意如此懲罰她吧!
天色漸亮,空蕩蕩的桃花渡口不見船影,她心煩意亂地隨處閑晃,冷不妨,櫻花林里一抹月牙白身影躍入她眼簾,無邪心一跳,猛然停下步伐。
原以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鬼渡口只有她一個人,原來還有其它人存在。
那人站在花瓣飛舞的櫻花林間,月牙白的身影傲然而立,黑亮如緞的長發(fā)未束,任其隨風(fēng)輕舞,他仰首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從天散落的櫻花雨,頎長削瘦的身影瞧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落寞孤寂。
小無邪怔怔望著他俊美如玉的側(cè)顏,那擰著的眉仿佛打著千千結(jié),頓時把她的心也給弄擰了。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像是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哀傷情緒,一時間,她胸口像壓了塊大石,悶窒得幾乎無法呼吸。
感受到被人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白非揚回頭,如子夜般漆黑的星眸睇向眼前模樣可愛的紅衣小女孩,神情微訝。
桃花渡口人跡罕至,尤其在天初亮?xí)r更是清冷寂寥,他萬萬料不到會有他人在場。
尤其來人還是個嬌小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怎么在這里?你的家人呢?”定定神,白非揚柔聲問,微揚的唇瓣漾起優(yōu)美的弧度,卻掩不住身上那抹孤寂的味道。
“我沒有家人,我是一個人來的!彼`好奇的大眼直勾勾望著他瞧,無邪老實答道。
打從她有記憶起,她的人生就只有師兄、師姐,還有最疼她的紅姨,撫養(yǎng)她老大的水月宮就是她的全部,有家人是什么樣的感覺,她不懂。
沒有家人?!
訝異的情緒從眼底疾閃而逝,白非揚朝她走近兩步,傾身向她!靶」媚,那你為什么來桃花渡口?”
桃花渡口──一個充滿別離氣息的地方,她沒有家人,應(yīng)該不是來送別的。
白非揚的問題狠狠踩中她的痛處。
小無邪苦著臉,喪氣地垂下雙肩!耙驗槲乙ヒ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不知道能否再回來!
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不知道能否再回來……她的回答正好貼近白非揚此刻的心情。
真巧,不是嗎?不曾相識的兩人,卻有同樣寂寞的心情。
“只有你一個人去?”他又問。
“嗯,我一個人去!彼聦m的規(guī)矩,不能有人送行。
“是去投親?”她委屈的模樣讓人心軟,白非揚正想伸手挑去落在她發(fā)間的櫻花瓣,倏地,他手一頓,心中一驚。
方才不曾留心,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和記憶中的纖麗身影竟有幾分神似。
白非揚不禁失神了,修長如玉的手終究沒有動作,唇瓣笑容凝滯。
輕風(fēng)拂過,吹亂墨黑如緞的長發(fā),吹起漫天飛舞的櫻花雨,月牙白衣袂飄飄,有種說不出的孤絕。
眨眨眼,無邪近乎著迷地看著他。
在水月宮里,她所見過皮相美艷的男人不計其數(shù),就拿二師兄皇甫昊月來說吧!二師兄那張面皮好看得不像是人,妖美得教人不敢逼視。但是眼前的公子不同,他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像山間冰澈的清泉,讓人不由自主想親近……
“不!我要去的地方有個很恐怖的婆婆,聽姥姥們說她脾氣怪異,喜怒無常不好相處!毙o邪低聲解釋。
明知道龍姥姥喜怒無常,為什么還要她去桃花島?明擺著欺負(fù)她嘛!
姥姥?婆婆?雖覺得她的稱呼有些怪異,但此時有些心煩意亂的白非揚并沒有在意。
他緩緩垂下俊眸,薄唇微勾。“你害怕?”
瞪著他的笑,小無邪沒來由心頭暖呼呼的,他是這幾天來唯一對她笑的人呢!“何止害怕,是非常害怕。臨行前每個人都告訴我惹怒婆婆的悲慘下場,還說已經(jīng)連續(xù)十年沒有人活著回來,看來我這次真的完蛋了。”
她年紀(jì)尚幼,無法真正體會死亡的意義,卻能感受到一去不返的恐懼,更何況她小無邪何德何能,能當(dāng)十年來的唯一例外?
雖然猜不出她口中可怕的婆婆是何人物,但她難過的模樣令白非揚軟了心腸。
“若是你真那么害怕,我就送你一樣?xùn)|西,有它在身上,你必定能平安回來。”白非揚從懷中掏出一塊紅玉,其色似血,雕琢四爪騰龍栩栩如生,他將它放入她小巧的掌心。
“咦?你要送東西給我?”她愣住。
“送東西給你不好嗎?”白非揚含笑反問。
“也不是……”小無邪怔怔望著掌中的紅玉,就算她年紀(jì)小不懂分辨玉質(zhì)好壞,也看得出它價值不菲。
“你不是害怕嗎?它能保你平安的!卑追菗P微微一笑。
這塊紅玉真正有價值的地方不在玉質(zhì)本身,而是它背后所代表的含義。
騰龍玦是他的隨身信物,也代表天下第一堡滂雪堡,見物如見人,她若遇到困難,他相信它能幫她逢兇化吉。
“謝謝你,大哥哥!庇辛诉@塊玉就能永保安康?小無邪半信半疑,不過他堅定溫柔的語氣就是有種莫名的信服力。
她滿心歡喜地收下騰龍玦,心頭暖暖的。
除了紅姨之外,他是唯一一個送她東西的人了,她真的很感動。
小心翼翼將騰龍玦收進懷里,小無邪無比認(rèn)真的仰首望他!按蟾绺,若是我有命回來,我一定會去找你,報答你贈玉的恩情!
“是嗎?那我等你回來找我!睕]真的將她說的話放在心上,白非揚微笑回應(yīng)。若是這句承諾能讓她振起回來的勇氣也算好事一樁,他只是單純這樣想。
可他的話卻是重重地敲在她心版上,沒來由的,小無邪胸臆間漲滿說不出口的情緒,激動莫名。
我等你回來找我。他是唯一這么說的人,也是唯一相信她會活著回來的人。
還記得當(dāng)她被姥姥們挑中的時候,師姐們都用悲憫的眼光看她,紅姨則是一邊拭淚一邊幫她收拾行囊,沒有人奢望她會活著回來,沒有人……
只有他說會等她!
有大哥哥這句話,就算再苦再難,她也要活著回到中原,一定要活著回來!
“大哥哥,你又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心中暗暗立下誓約,小無邪抬頭問道,笑得天真可人。
在這細(xì)雨飄搖的桃花渡口,他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寂寞。
“我是來告別的!陛p蹙眉心,白非揚低語。
“告別?”無邪不明白地眨了眨大眼。
這兒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他要向誰道別?!
“因為從今以后,我不會再來桃花渡口!
輕輕的,又是一陣輕風(fēng)拂過,天空再次飄起漫天飛舞的櫻花雨,小無邪眼前凈是滿滿的櫻紅花瓣,而白非揚低柔的話聲逐漸被吹散在風(fēng)里。
這是她離開中原前的最后記憶,白非揚清冷如水的嗓音在她心底留下深深的烙印,她一直一直記得他孤單落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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