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剛露魚肚白,迎娶隊伍已經在路上。
昨晚普寧大鬧行館的事,于季友都知道;而今由普寧沒用膳的事,女官也來通知他了。女官問他怎么辦才好,沒想到他的答案竟是--
“等她餓了,她自然會吃。”
也就是說,普寧吃不吃飯,他一點都不在意。
女官還以為于季友會憐惜,會愿意跟她過去說兩句好聽話,沒想到得到這種答案,只好黯然離去。
趁幫主子穿衣的時候,里小聲問:“公主不吃飯,大人真的不擔心?”
“我擔心有用么?”于季友反問。
“說得也對--”胡里欲語還休。“好啦,小的就直說了,小的是覺得,大人多少該盥去一點關心……”
“不要!庇诩居押敛煌讌f,打從見到普寧,他就對她有成見,打定主意認為兩人不適合。更何況昨天的事他根本沒錯,憑什么要他主動示好?
糟了糟了,他就擔心會這樣。肙里嘆氣,兩個人脾氣都倔,誰也不服誰,結果就是這樣,強成了一團。
不過話說回來,昨天的沖突也不能全怪公主,他家主子也有錯;人家好歹是公主,他把人當馬似地栓在轎子里,任誰都會生氣。
只是這種話,胡里還找不到機會說,他也怕主子生他氣。
正午,于季友下令停轎歇息,隨行的廚子就地熬了一鍋全羊湯,添上硬發的面餅,就成了羊肉泡膜。
女官端來一碗!肮,剛煮好的羊肉泡膜,您試試,聞起來香極了。”
但普寧一瞧碗里褐褐白白單調的配色,搖了搖頭,連口湯也不愿意喝。
“但您已經連著兩頓沒吃……”
“要我吃也行,只要把那家伙找來!
“這個……”女官們面面相覷。
“辦不到就退下去。”普寧撤下厚簾,再不肯開口說話。
女官們沒轍,只能再向于季友求援。
沒想到他仍是老話一句:“我說過成親之前,絕不與她見面!
怎么辦?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泡膜,女官們進退失據,不知如何是好。
稍后,大隊開拔,正式邁入前后不著村店的深林野地。于季反派胡里過來提醒,說接連幾天,大隊得在野地扎營,一干女眷絕不可落單行進,以免發生危險。
女官們表示知道。
胡里一看彩轎,小聲探問:“今天公主很安靜啊?”
一女官瞪眼!耙沭I了三頓沒吃,還能活蹦亂跳?”
胡里一驚!鞍ミ希∧撬?總有喝水吧?”
“喝了!迸僖荒槼!暗夂人膊皇寝k法,我們幾個正在想,該用什么法子誘公主吃點東西,我們真擔心她!
胡里把消息帶回于季友那。
“大人,小的勸您,還是別再跟公主斗氣了!
于季友皺眉!澳阌X得是我不對?”
“小的不是這意思!焙锖芮宄@時候絕對不能扯上“對,錯”兩字!靶〉氖菗墓魃碜。您想想,她一個千金嬌公主,從小到大沒捱過一點苦,突然來個三頓沒吃,別說下月初一,怕過不了兩天,公主先病倒了!
“那個刁蠻公主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你這么替她說話?”普寧會不會生病,于季友壓根兒不在乎,但他從胡里眸里看出,他這隨從似乎已經倒戈站到她身邊去了。
“公主很漂亮啊,像朵花似的,讓她成天開開心心有什么不好……”胡里嘟嚷著。
見色忘義!于季友鼻一哼!罢f來說去,你就是希望我去勸她?”
胡里揉手陪笑!靶〉氖怯X得,不看曾面看佛面,大人好歹看在皇上,還有老爺的分上……”
于季友總算聽了勸,覺得胡里說得也對,不管私底下他多討厭這門親事,既然他已允諾要娶,就該負責到底。
“我知道了!闭f完,于季友調轉馬頭,逕自往隊伍后邊騎去。
當天晚上,大隊駐扎在翠華山麓,普寧的彩轎就停在隊伍正中,四角皆以紅布掩繞,成了一個回字。
一待安排好守夜的人手,于季友便拎著一只布袋來到回字中央。
一見他來,女官們正要問安,他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公主呢?”他放低音量問。
“在彩轎上睡著了!币慌傩÷暣穑骸耙灰〉膯拘压?”
“不用,我有其他事要你們去辦。”于季友頭朝外一點。“我剛才要廚子幫我做了點東西,你們去看看,好了就幫我端來!
女官們不敢怠慢,幾人福身,依序退下。
綴滿珠花的彩轎周圍,只剩下于季友,還有伏在上頭熟睡的紅影。
他放輕腳步走到普寧身邊,本意只是想把東西留下,可一看見枕上嬌顏,他腳步倏停。他從沒想過,向來倍受寵愛的公主,也會有這種表情。
一直以來她給他的印象,盡是嬌蠻霸道不講理,可她睡著模樣,卻顯得憂愁脆弱。他想,難不成身份高貴的嬌嬌公主,也有旁人難以理解的寂寞?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兩人年紀,足足差了七歲,一個十七、八歲姑娘,不管她身份多高貴,說到底,仍舊是個孩子。
是他太過苛刻,不該奢想她現在就能有他這般的冷靜自制。
也難怪胡里動不動幫她說話,回想過去兩天的行徑,于季友嘆氣。動不動與她斗氣的他,也不怎么厚道。
“這東西,就當作是賠禮吧!彼皖^打開布袋,從里面掏出一把把潔白若雪的槐花瓣,揚手撒在彩轎上。
這花,是他早先去摘的。
行前,普寧在宮里的隨行護衛李進曾經暗訪于季友,當夜便同他提起許多普寧不為人知的喜好。因為李進說了很多又說得很細,盡管于季友沒仔細聽,仍舊牢記了不少。
他說普寧喜歡槐花,還特別愛吃一般小館常見的槐花麥飯,這是一道用槐花瓣與面粉同蒸的咸點。每年春季槐花盛放,她總會央求李進到宮外,幫她偷點點回來。
槐花麥飯制法不難,加上李進硬塞給他的亨制方法,隊上廚子一讀就懂。于季友怎樣也沒想到,早先懶得丟掉的冊子,竟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隨著布袋漸輕,輕柔若羽的槐花灑滿彩轎里外,微風一吹,一陣清雅幽香四散,徐徐喚了枕上佳人。
這香氣……好熟悉?!
普寧似醒未醒地張眼,幾朵槐花自高處飄落。
“怎么會有這么多花……”她作夢似地伸手,再一瞧自個兒周圍全布滿香花,唇邊立刻綜出驚喜的笑靨。
她開心地起身,轉頭,便見于季友自布袋里掏出最后一把槐花,楊臂四灑。
“怎么是你?”不過眨眼,她一掃方才天具爛漫神情,又變回渾身利刺的嬌蠻公主。“你來這里干嘛,你不是說成親之前,我們都不能見面?”
“我聽說你好幾頓沒吃!彼麑⑻涂盏牟即酉,暗暗提醒自己,別再跟她一般見識。
“你不是很討厭跟我成親?我餓死了不正好穩你心意?”她抿嘴,眼里滿是脆弱。
“下官不希望公主傷了身體!
“我要怎么對待我自己是我的事,你又不在乎,少在那假惺惺。”
又來了。于季友嘆氣,她動不動就劍拔弩張,實在很難不動氣。
“既然下怎么說說公主都不滿意……”他一聳肩,一轉身作勢要走。
一見他轉身,普寧連忙跳下彩轎。“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來做什么……哎呦!”
一聲驚呼響起,于季友回頭,只見她滑坐在地。
她急著留人,竟忘了自己胃囊空空,一激動,便覺得頭暈目眩。
于季友趕忙來攙!坝袥]有摔著哪里?”
“膝蓋……”
他一聽,立刻將她扶上彩轎,翻高她裙擺檢查,只見她洞圓溫潤的膝上,印著一個斗大的紅印。
“會疼么?”他輕輕揉捏她膝蓋。
“痛……”
“這樣喔?”他試著動動她小腿,就怕她跌傷了筋骨。
沒剛才痛--她正想回答,可一望見他溢于言表的擔憂,她突然忘了自己想說什么,瞧他的模樣,似乎是真的關心她……
等不到回答,他抬頭再問一次:“怎么樣?痛不痛?”
“……不壓就不痛!币粚ι纤皆兊难,她心頭一慌,臉突然紅了。
他松口氣!翱礃幼又皇撬ぜt了膝蓋,多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看他輕手輕腳的模樣,那股子呵護,讓她忍不住又問:“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么要來,還幫我摘了那么多花?”
“下官剛才說過了,不想見公主傷了身子!彼D了一下又說:“下官要廚子做了公主最喜歡的‘槐花麥飯’,剛叫女官們去端,應該快到了。”
她心頭一甜,不過一想,不對啊,他打哪知道她喜歡吃槐花麥飯?“是誰告訴你的?”
他表情無奈!澳膯栴}還真多……”話剛說一半,便聽見一陣腳步聲。
“于大人,小的把東西端來了!
“您先吃吧!彼谎,而后朗聲喊:“端進來,公主已經醒了!
見他說完又要走,她忙問道:“你要去哪?”
他嘆氣!耙蓝Y,公主跟下官在拜堂之前,不能私下見面!
又來了。普寧小嘴一嘟。
瞧她忽喜忽嗔的表情,他突然覺得可愛。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個嬌蠻公主,沒他之前想的難相處。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她斥道,可失落的神態,卻泄漏了她的心情。
不顧她抗議,于季友將手伸到她面前,摸貓似的撫著她臉頰。
“討厭,誰準你碰我……”
這一回,他可沒被她表情嚇跑。
“我會盡量找時間來看你!笔謩偸栈,女官們正好走進紅布帷幛中。
“公主、于大人!
于季友頷首!澳銈兯藕蚬饔蒙牛蚁茸吡!
“噯……”不等普寧說完,于季友已經消失在帷幛外。“跑那么急干嘛,多陪我一下又不會死……”她嘟嚷著抱怨,不過一瞄見四散的槐花瓣,她又立刻綜了抹笑。
就說吧,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歡她……
她掬起如羽的花瓣朝空一丟,片片香花散落,如雪般覆在她頭上身上。
她此刻心情,就像紛飛的花瓣一樣,輕盈雀躍。
而后她望向女官們,甜甜一笑!澳脕戆。皇且形医袞|西?”
她這么一說,女官們笑逐顏開地將吃食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