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提醒了安書,雖然他們一路暗行,刻意不讓人知道他們的行蹤,但只要他們沒有趕到廣州,兩江總督富祥絕對會知道,然后他一定會猜到他們滯留在蘇州的事,也定會派人來阻撓他查案……
他喚人!叭!”
“喳!
“你明日就專程趕到湖南,告訴湖廣總督李知恩我在湖南境內(nèi)病了,雖無大礙,但還是要他派大夫隨你治病!
“喳,奴才明白!比I(lǐng)命,隨即又問:“可李大人萬一問起公子是什么病,奴才該怎么答?”
安書想湖廣總督知道他病了,肯定會派江南最好的大夫來給自己治病……他想起無瑕的病,何不就來為她一治?
“就說是偶犯暈厥!卑矔露ㄖ饕,也隨即親筆修書給李知恩,并蓋上自己的玉印,把信交給三元!袄畲笕嗽俏业奈鋷煾,他若看了信,便會照我的意思行事!
費(fèi)揚(yáng)古見狀點(diǎn)頭!昂脗聲東擊西,這樣便能分散富祥的注意了!
湖廣總督李知恩既是安書的親信,必會照他所說,替他營造人已到湖南的假象,只要風(fēng)聲傳出去,兩江總督或許會信以為真,對蘇州少點(diǎn)防心。
安書盼望這計真能管用!艾F(xiàn)在只希望在富祥識破我的伎倆之前,我們也可以從君無瑕那里要到需要的證據(jù)……”
但要怎么取得她的信任呢?
安書自幼長在宮中,爾虞我詐見得多,心計亦不是沒有,倘若對手是索蘇額那樣的謀臣,他或許還知道怎么卸他心防,但偏偏……她只是一介女子。
他不禁又想起她哀肅的清容,那人比黃花瘦的清麗令人憐惜,任誰都會為之放柔心思……
而他正是因?yàn)楹莶幌滦膶⑦@樣可憐的女子押付大堂問審,甚至不愿見她羈押大牢中,才決定不辦不審,只想用誠意引她親口說出冤屈。
如今只希望她能相信自己,讓他順利從她口中得知案子的內(nèi)情,可以早日還鄂海一個清白——
。
隔日一早,安書便接到無瑕的邀帖,赴繡坊一會。
“無瑕姑娘!
當(dāng)安書走進(jìn)廳里,等候他到來的無瑕也起身一福,展唇!鞍补,睡得可好?”
她的精神看來好多了,也不像昨日那般傷心……安書見到她的笑容,心中大石也放下了!昂芎,無瑕姑娘呢?身體還好嗎?”
“謝安公子關(guān)心,昨日喝過藥,已經(jīng)無礙了!彼⑿卮穑S即示意要他到堂前坐下。“安公子請坐!
“你也請!
待兩人坐定,寶相便端來香茶請安書潤口。
“今日請安公子來,一為答謝公子相救,二為買賣之事。不知安公子對何種繡品有興趣?無瑕好為你介紹!
安書想想,道:“我家中世代殷實(shí),原先祖輩也做過皮毛生意,只是分家后父親從政,便不再做生意,而我排行第四,也無能為官,才想自己找路子開拓事業(yè),所以對于繡品……還是無瑕姑娘給意見吧?”
無瑕咬嚼著他的話!鞍补印抑杏腥嗽诔袨楣?”
聽出她的在意,安書索性埋下線!笆,我父親在朝中為官,怎么了嗎?”
如果他的父親是官,那么有沒有可能為她申冤呢?
她仿佛見到一絲契機(jī),但又想起兩人才初識,也不知道他父親的官至何位,是不是那富祥的子弟都不清楚,自是不該妄動……于是她斂下眼!皼]什么,只是聽著大,沒想到安公子身份不如一般……對了,還是先看看繡品吧!”
見她又巧妙回避,安書暗中惋惜,也只能不露聲色地起身,隨她到一旁桌邊。
“這都是坊內(nèi)繡品,安公子不妨先看看,有何種與京城流行的相似,論得上買賣的?”
于是安書目巡那一批批繡品,直到三分之二處,才伸出手拾起一方“雙蝶戲花”的繡樣!爸链瞬庞芯┏秋L(fēng)味,工也精致!
“安公子是明眼人,一瞧便知上等下等,這“雙蝶戲花”是去年師傅才教授的京里花樣,用的繡工也是一等的!
安書在宮里長大,絲綢緞繡見的都是天下名物,自然眼光獨(dú)具!袄C工是一等,不過顏色艷了點(diǎn),京風(fēng)如今尚雅,可有更好的款式?”
無瑕了解,便從繡樣中又挑出一式來!澳沁@款呢?”
“團(tuán)壽春牡丹”……安書一見繡樣,便覺得牡丹的形骨眼熟得很,在哪見過似的……
“無瑕姑娘,請問此牡丹花樣是何人所繪?”
無瑕婉容淺笑!笆俏宜L!
“你?”可他定眼,卻覺得牡丹的畫風(fēng)像極了壽平的手筆。
“是,我學(xué)過幾年畫畫,繡坊內(nèi)的新花樣,大多都是我繪的花鳥。”無瑕見他凝色,以為他不滿意,擔(dān)心地皺眉!笆遣皇悄档げ粔蚝每矗幌窬┏菚餍械幕?”
“不……”安書立即微笑,只是沒料到世上除了壽平的牡丹,還有她的繡作也會讓他驚艷。“此款極佳,用色模樣都好,就這款吧!
見他選中自己最喜歡的作品,無瑕心中隱隱地悸動,有種被他慧眼相識的開心!昂,那我吩咐丫頭再找些風(fēng)格類似的繡品,一起給安公子過目吧?”
這時,寶相卻急匆匆地奔進(jìn)來稟報!靶〗恪缓昧耍
“什么事?”
“全繡莊、聚繡莊、清織行……的掌柜們?nèi)珌砹,還各帶著一大批貨,說是要來退繡品呢!”
寶相口中的這幾家商行,都是長年與他們君家織繡生意往來的老主顧,在南北各城都有鋪?zhàn),是他們的主要下盤,重要得很。“怎么突然要退貨?是貨出了問題?”
“不像,掌柜們沒拿貨對證,只嚷著一定要見你!
無瑕剛接當(dāng)家,哪兒見過這般局面?不禁眉宇緊蹙。
但別說是她,就算爹爹在世時,她也沒聽過繡坊有達(dá)此等眾家下盤拿貨來退的事。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強(qiáng)令自己鎮(zhèn)定。“請他們進(jìn)來吧,掌柜們前來指教,我一定得聽!
沒半會兒,幾位年過半百的掌柜踏進(jìn)廳里,連坐都不待請,就對無瑕開口!熬庐(dāng)家,今日我們來退繡品,還請你快快點(diǎn)清了吧!”
“各位掌柜,要退繡口可以,不過你們得跟無瑕說說名目,好讓無瑕了解改進(jìn)。”
“君新當(dāng)家,這些繡品在我們行里滯銷已久再擺下去可就虧本了,所以我們幾位掌柜商量好了,便一起把這些貨拿來退你。”
無瑕轉(zhuǎn)頭注視那批繡品!案魑徽乒,這都是夏天才進(jìn)的繡品,至今不過一季……”
“不過一季便是舊品了,如今南北買家都搶著要買勤苑坊的繡品,君家織繡這些貨,怕是沒人要買了!”
“這是為什么?”
“聽說顧當(dāng)家照著今年進(jìn)貢宮里的繡品,別立了一款‘滿堂春’的牡丹繡樣,京城已經(jīng)搶翻天了,南方也有許多商賈訂貨,連原先君家的貨都給退了,只想要那勤苑的新繡樣!睅ь^的清織行掌柜解釋!霸僬f你君家之前出的這些繡樣,的確是老古板了,不合時流……”
“這……”
君家的繡樣向來是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繡界款式,能立足天下成為蘇繡名門,靠著自是不輸勤苑的一流繡工,直至近幾年她初出茅廬,才開始創(chuàng)作些新花樣,但無論如何,她也知道絕不可能趕得上那仿照貢品的‘滿堂春’,只因世人皆求貴,天下的花樣,哪有比宮里用的更好?
無瑕像是給人掐緊了頸子,一時間根本說不出任何話。
安書見狀,忽然挺身而出!案魑徽乒,勤苑雖有跟貢品雷同的‘滿堂春’,但君家也有天下共賞的新花樣,肯定能得江南仕子賞識。”
眾掌柜并不認(rèn)識安書,但見他說話,還是發(fā)問:“那是什么?”
“壽平的牡丹圖!彼麛偝鍪种心且环嚼C樣!跋敫魑徽乒穸甲R得壽平,他筆下的牡丹高貴雅致,連當(dāng)今圣上都贊不絕口,這神似他筆下牡丹的繡樣,怎會輸給‘滿堂春’?”
眾掌柜聞言都上前瞧一眼,眼尖的人立即發(fā)現(xiàn)那繡樣確實(shí)神似壽平的牡丹圖!斑@……確實(shí)神似,像得過分啊……”
世人皆愛壽平圖,但壽平既為臣工,所繪之畫便只為宮中所賞,民間要求他一畫實(shí)屬不易,倘若繡樣能趕得上此風(fēng),必會造成風(fēng)潮,當(dāng)然是件有無比賺頭的買賣——
“君新當(dāng)家,那……這么好了,”眾掌柜覷了覷彼此!斑@些貨我們便不退了,但我們一定要獨(dú)家拿到這新花樣,你說如何?”
無瑕沒想到安書竟能說動他們,驚喜之余與他相看一眼,見他點(diǎn)頭,也鼓起勇氣答應(yīng)。“沒有問題,無瑕在此允了各位掌柜!
“好、好!”眾掌柜得了好買賣,不由得欣喜!澳菙(shù)量便照以往的訂單進(jìn)貨,我們就靜候君新當(dāng)家的佳音,待估算后告訴我們何時可交貨!
“好!
安然送走眾人,無瑕立即轉(zhuǎn)身謝他!鞍补,多謝相助——”
“無瑕姑娘不要客氣!辈淮O拢矔呀(jīng)伸手扶住她的纖盈雙臂。
當(dāng)他碰到她的手臂時,無瑕立即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溫暖,宛如寒山寺那日她倒在他懷里時那樣……
她隨即站直身,嬌顏卻藏不住羞怯,綻紅似春花。
安書瞥見她臉紅,心一顫,竟像被勾去心魂,只能怔怔注視她的嬌顏。
直到室內(nèi)安靜得過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下語,斂眼看見繡樣道:“喔……我只是想到你勾的繡樣像極壽平所畫,才語出此事,這并不是我的功勞!
“不……”她也略略整色,嬌怯地抬眼回視他!耙詿o瑕愚見,肯定說不出此語,今日若不是有安公子的幫助,還真不知該如何化危為安……”
無瑕想他到訪不過兩日,便幫了她兩回,真不知道如何表達(dá)內(nèi)心感激。
安書已拋開剛才的曖昧,恢復(fù)坦然!澳悴挥媒閼眩艺f過與君老當(dāng)家有故交,若還是不相信,就當(dāng)我是為了攀與你長久做買賣的交情,才出手相助好了……”
“安公子言重了,我當(dāng)然相信你與爹爹有故交的事!毕肫饘毾嘁⌒牡难哉Z,無瑕想來真是有愧,是她錯將人家的一片真心當(dāng)酒澆了!盁o瑕如今無依無靠,以后若真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只希望安公子也能拔刀相助……”
或許他的到來真是老天爺給她為鄂家、君家平反的一個機(jī)會,假以時日,或許她真能有機(jī)會對他說出真情,完成她與爹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