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設定了衛(wèi)星導航,嚴鈞還是走迷了路。
他一路從北往南行駛,進入南投的山區(qū)后,在彎彎曲曲的山路繞行兩個多小時,眼看再依行車指示前進,便要撞護欄墜崖了。他只得回轉(zhuǎn),邊啐罵衛(wèi)星導航白癡,邊再重新設定路徑,結(jié)果在行駛一個小時后,他不免又要懷疑這最先進的系統(tǒng)一點都不可靠。
他想打電話問方穎婕,只是現(xiàn)在所在地點連他都說不清楚,也法要求她指路,他只好放慢行駛速度,邊等待行經(jīng)的車輛好找人問路,無奈是非假日又已是傍晚,上下山的車輛非常稀少,他等了許久,好不容易終于看到迎面而來要會車的一輛小貨車。
他忙打個方向燈,轉(zhuǎn)個方向盤,將車橫擋在狹窄的山路中間,來車見狀忙踩煞車停了下來。
嚴鈞匆匆開車門下車,朝那小貨車跑近幾步,先對駕駛點頭道聲歉意,接著表明問路意圖。
那車上阿伯先是因他這問路之舉訝異,接著便很熱心腸要指路,無奈對方口沫橫飛說得愈詳細,他卻聽得愈迷惘,因他臺語只懂最簡單的問候句。
在溝通五分多鐘仍無頭緒時,他不禁更顯焦慮無措,很想放對方離開,又怕遇不到其他路人,而眼看再不久便要天黑了。
阿伯于是示愈他開車,邊用臺語、國語交雜道:“哇娶哩企,哇帶泥企!甭勓,嚴鈞忙點頭致謝,匆匆返回自己的房車,旋轉(zhuǎn)方向盤,跟在阿伯貨車后頭緩緩行駛。
約莫三十分鐘,他們從山路一叉路彎進不遠,在一處房舍前停下。
嚴鈞心情頓時又激動起來,以為終于要見到久未謀面的女友,可一下車看了下四周環(huán)境,卻完全不似方穎婕所形容的民宿咖啡館,只像一般的三合院住宅。
他才想開口詢問,阿伯已拉高嗓門大聲叫嚷,不一會,一位青年從屋里走了出來。
阿伯跟那位青年說了幾句話,對方于是朝他點個頭走向他。
“請問……這里是‘桃花源’民宿?”嚴鈞神情狐疑地問道。希望眼前這約莫三十歲上下的青年聽得懂國語。
“不是,這里是我家!泵嫒蓣詈诘那嗄暧行⿲擂涡φf!拔野终f你急著找‘桃花源’民宿,不惜把車橫擋路中央向他問路,他雖沒去過,卻希望能幫心急焦慮的你的忙,原打算回家找我替你指路,又因溝通不清,于是要你跟著他回來!甭勓裕瑖棱x前一刻期待興奮之情瞬間蕩落,又罩上一片烏云。
有她在的“桃花源”之路,怎會這么難尋?
沮喪片刻,嚴鈞打起精神,向?qū)Ψ阶屑氃儐柭窂,不好麻煩對方真的帶路,只一再確認路程,甚至留下對方手機號碼,以便需要時再做聯(lián)系。
他向青年及阿伯道謝后,又匆匆驅(qū)車上路。
其實,這路雖偏遠,倒不是真那么復雜難尋,而他原先設定的衛(wèi)星導航引路時,是不慎彎錯一條岔路,才會之后全盤走失。
他在天色逐漸灰暗的山路往回繼續(xù)謹慎行駛,怕因焦慮心急,又不慎轉(zhuǎn)錯岔路,找不到她在的地方。
直到晚上八點,他才總算在漆黑的小路上,看到前方一抹溫暖曙光,再靠近些,在路燈映照下,他看見入口處一塊木板,刻著“桃花源”三個字。
霎時,他心口狂跳。終于讓他尋見了!
他忙駛近建筑物前,將車隨意停下,匆匆下車便急往大門奔去。
“先生……”柜臺小姐驚見一高挑俊帥的男人匆匆奔進來,先是張眸一愣,接著才禮貌地問道:“您好,歡迎來到桃花源,有預約房間嗎?”
“我找溫家綺!”他開口就道,神情難掩激動。
“呃?找溫小姐,你是她朋友?”陳如君疑問。溫家綺來這里工作近半年,還沒見過有朋友來找她。
陳如君再近距離抬望眼前英挺俊朗的男人,忽覺有些面熟……感覺很像某個電影大明星?!
她心一跳,不覺面頰微熱。不可能吧?她心里喃喃,不敢直接亂指認,那個國際級巨星,不可能一個人跑來這種偏遠山區(qū)的民宿的,應該只是相似的明星臉。
“我是她丈夫!眹棱x直接宣告兩人關(guān)系。他一句話,教才怦然悸動幾秒鐘的陳如君瞬間幻滅。
“她丈夫?”陳如君非常訝異。她是聽老板娘說過溫家綺未婚懷孕被負心男友拋棄,卻不知她已結(jié)過婚。
嚴鈞沒閑工夫跟外人多解釋。為了找她,他花了半個月費心費力問了許多人,好不容易才問出她的行蹤,一直到她現(xiàn)狀,他心急如焚地急著要來見她,這一路上開車迂回數(shù)小時,加上迷路時間,都差不多可繞行臺灣一圈了。
眼下,他再沒有耐心多等待,直接便要沖進屋里尋找她,迫切地想見到她的人。
“先生,你先等等……”見對方跨步就要往里面走去,陳如君開口欲阻止。
“陳姊,發(fā)生什么事了?”一道溫柔嗓音傳來,前一刻去庭院散步完的溫家綺才返回門口,就聽到陳如君嚷嚷,于是出聲疑問。
聽到那闊別已久的溫柔嗓音,嚴鈞的心猛地一跳,他倉皇轉(zhuǎn)身,看向門口處。
“小綺?!”嚴鈞瞠眸鎖著她,見她大腹便便,他心口顫抖不停。
“這位先生說是你……”陳如君才要告知對方表明的身分,卻被溫家綺給打斷。
“我不認識他!”她臉色一變,轉(zhuǎn)頭便朝門外奔出去。
乍見他剎那,她心口緊緊一揪,非常難受。
即使躲他躲得遠遠,他仍時常在她夢中出現(xiàn),她沒一刻能淡忘他那張俊容?刹恢獮楹危娝霈F(xiàn),她當下竟想逃避,不想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被輕易動搖。
“小綺!別跑,危險!”嚴鈞見她倉皇地轉(zhuǎn)身就跑,不免為她身體狀況擔憂!澳阌猩碓,快停下來!”他邊大聲喝止,邊邁開大步,三、兩下便追上行動蹣跚的她。
他探手從她身后拉住她手臂,一個旋身,擋在她面前,張臂便將她緊摟。
“為什么躲我?”他聲音激動,雙肩不由得顫抖。
突地被他摟住,她不敢奮力掙扎,就怕傷了將出世的寶寶。方才一時情急跑開的行為,確實很危險。
她開口想說什么,聲音卻哽在喉嚨,心口揪緊,眼眶瞬間迷蒙一片。
“你可以生我的氣,可以罵我、打我,為什么什么都不說,連讓我解釋或悔改的機會都沒有,只留言說分手就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回來見不到你有多心急?你把你的一切全從我生活中搬離,一點足跡都不留,讓我有多難受?”
“這兩個禮拜為了找你,我找了多少人問話,那個方穎婕還一再考驗我,遲遲不肯透露你的去處,好不容易才從她口中探出消息,這一路上卻一再迂回迷路,再見不到你,我都要瘋了!”
“為什么要瞞我那么多事?我真的這么不可靠、真的這么混帳?你狠心要讓我見不到你跟孩子,是對我的懲罰嗎?”他雙臂擁抱著大腹便便的她,滔滔不絕地說著。
原想見了面要先開口向她懺悔道歉,卻在歷經(jīng)煎熬折磨,才好不容易能看到她時情緒失控,忍不住連珠炮般抱怨一堆。
被攬在他胸前的溫家綺只能頻頻搖頭,淚流滿面,無法言語。
她不是要懲罰他,她只是想擺脫對他的依附,不想再因患得患失的感情而難過心痛,只希望平安順利地生下孩子,學習成為一個剛強獨立的母親,獨自撫育孩子,過平靜簡單的生活。
她想開口解釋什么,卻頓覺腹部抽痛了下,她心一駭,下一瞬,又一收縮的痛楚,令她更為驚惶。
“痛……”淚眼婆娑的她,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個字。
聞言,嚴鈞心一驚,忙松開手臂,神情惶惶。
“對不起……壓疼你了?”他眉頭緊擰,不由得慌亂?伤m擁著她,并沒施力擠壓她攏起的腹部。
“可能……要生了?”溫家綺緊張起來,她的預產(chǎn)期應該還有一個星期才對。
呆愣住的嚴鈞霍地回了神,忙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匆匆步往屋里,急著要叫喚救護車。
柜臺處,陳如君正跟老板娘白于珊交代溫家綺的丈夫跑來找她的事,就見對方將溫家綺匆匆抱了進來,一臉慌亂地要她們打電話叫救護車。
白于珊見狀,不便在這情況下質(zhì)問對方來歷,只能理性建議道:“這里叫救護車不方便,如果是剛陣痛,不會那么快生產(chǎn),尤其頭胎會拖上好幾個小時,你可以開車送她去鎮(zhèn)上的婦產(chǎn)科診所,從這里過去大約二十分鐘的車程。”
她邊說邊打量眼前抱著溫家綺的男人,見他慌亂焦慮,不似個冷情負心漢,而那張俊朗臉龐好像有點似曾相識?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大有名氣的人物!
“婦產(chǎn)科診所?附近沒有大醫(yī)院嗎?”嚴鈞實在不放心這偏僻地區(qū)小診所的醫(yī)療設施。
“要找大醫(yī)院的話,至少得開車兩、三個小時才有。”白于珊回道。盡管心里對對方身分存疑,也沒想在這時盤問詳實,而已生過孩子的她,對于溫家綺此刻的狀況,倒沒特別擔心。
“去鎮(zhèn)上診所就好,我在那里做產(chǎn)檢……”懷中的溫家綺,這才開口低聲說。
“別小看那間診所,那里順利接生過不少新生兒,我兒子也在那里出生的!卑子谏赫f道,邊拿起柜臺便條,畫下簡單的地圖及診所名稱要對他說明。
“路好走嗎?”嚴鈞低頭看一眼她遞上的簡單地圖,生怕迷路害了溫家綺跟將出世的孩子。
“我知道路……”溫家綺輕聲道。過去定期產(chǎn)檢,她皆是向白于珊借車自己往返的。
嚴鈞躊躇了下,不敢多耽擱,于是抱著她轉(zhuǎn)出門口,匆匆往自己房車而去。
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座,又回到駕駿座急操控方向盤,依循白于珊指示的路直往山下的小鎮(zhèn)駛?cè)ァ?br />
一路上,他難掩焦慮慌亂,不時透過車內(nèi)后照鏡探看躺在后座的她,邊焦急地跟她說話,要她撐著點,千萬別在車上生產(chǎn)。
溫家綺輕聲回應他一次又一次的叫喚,原本驚惶的心逐漸平靜,她不由得想起過去,那一次因意外流產(chǎn)被趙俊宏急送醫(yī)院的情景。
這一回,有他在,她相信她跟孩子都會平安。
嚴鈞一雙眼緊盯前方,緊張又謹慎地駕駛,不多久,原本蜿蜒漆黑的山路前方乍現(xiàn)點點燈火,小鎮(zhèn)已近在咫尺。
忽地,引擎戛然一聲,熄火了。
他驚詫地忙踩煞車,再拉起手煞車,接著重新啟動引擎,車子卻完全沒反應,他這才注意到儀表板上的油表早已見底了。
“shit!”他忍不住用力拍打方向盤咒罵一聲。他怎會粗心到忘了檢視油表就上路?
“怎么了?”躺在后座的溫家綺,意外于他的暴躁言行!皼]油了!眹棱x轉(zhuǎn)頭看她,見她隱忍痛楚,一張粉臉略顯蒼白,冷汗涔涔,不禁更心慌自責。
他試圖冷靜思緒,先下車從后車箱取出三角警告標志,奔往后方約三十公尺處擺放,以免隨后而來的車輛在漆黑山路發(fā)生追撞意外,迅速做完警告標示,他努力思考最好的應變方式。
打電話回民宿請人送汽油過來?或者要人通知鎮(zhèn)上找計程車來接駁?
想了幾個措施,他皆無法放心在原地等待,于是他打開后車門,彎身便將因再次陣痛而眉心緊攏的她給抱起。
她略張眼,疑惑地想開口。
“我抱你去鎮(zhèn)上,剩下的路應該不會太遠,在這里等待不妥。”說著,不待她同意,他已想也不想地邁開大步伐奔跑起來。
“等等……阿鈞,還有一大段路,不行的……我現(xiàn)在很重……”她緊張得想阻止他顯得瘋狂的舉動。
“不重,一點也不重。”嚴鈞強調(diào)。將她與腹中胎兒緊護在雙臂中,邊快速奔跑下坡。
這一次,他一定要竭盡所能,好好守護他心愛的一切——她跟他們的孩子。
嚴鈞雙手謹慎地緊抱她,努力不讓她感到太顛簸,邁開一雙長腿奮力奔馳,豆大的汗滴從他額上一滴滴滑落,不多久便汗?jié)袼男靥、背部?br />
溫家綺試圖阻止他抱著笨重的她繼續(xù)狂奔,可他堅持而為,要她放心,他會保護她跟孩子。
她不再出聲阻止了,偎靠在他胸膛,聽著他激動的心跳聲,她的心漫過一股溫熱,滿是心安與感動。
感覺豆大的汗滴從他臉龐滴落到她頰畔,她眼眶再度濡濕,跟著滑落滴滴水珠。
這一刻,她才深刻感受與相信到,他一直是愛著她、在意她的。
她怎會以為自己對他已是可有可無?怎會想將他推向另一個女人,做出退讓的愚蠢決定?
嚴鈞一路奔跑了三、四十分鐘,即使來到小鎮(zhèn)上,也不在意旁人目光,大聲嚷問路人婦產(chǎn)科診所的方向,邊大口喘氣地繼續(xù)奔跑。
終于,看到了診所招牌,他急奔上前,用腳將玻璃門給踢開,邊大聲嚷嚷著,“快!我老婆快生了!快叫醫(yī)生過來!”
柜臺人員及護士被突來的音量驚嚇到,又驚見抱著孕婦,神色惶惶、汗流浹背的男人,不禁更為訝異。
再度因陣痛而緊閉眼的溫家綺,在聽到他大聲嚷叫,說出“老婆”兩字時,心口猛地一震,張開了眼。
稍微冷靜下來后,嚴鈞才驚覺自己行為仍太過莽撞,幸好沒顛著她。
在聽到突來的嚷叫聲,醫(yī)生也忙出來探看,隨后將她送進待產(chǎn)室。
接著他堅持陪產(chǎn),在病床邊緊握她的手,安撫她別害怕,邊為她加油打氣,可他神情看起來比她還痛苦,還驚恐。
當她因陣痛忍不住喊叫時,他臉色不禁更慘白,豆大汗珠滴滴滑落,一顆心驚懼不已,就怕她撐不過去。
歷經(jīng)六、七個小時的陣痛折磨,虛弱的她終于要被推往產(chǎn)房生產(chǎn),而此時的嚴鈞因一直繃著情緒,加上先前長途奔跑體力透支,身心都已是疲憊不堪。
醫(yī)生建議他不需要跟進產(chǎn)房,溫家綺也擔心看見血淋淋過程,此刻的他可能嚇昏,他卻堅持陪到底,要將她承受的痛苦,清清楚楚的記入腦海。
稍后當他目睹她生產(chǎn)那剎那,果真被血淋淋的畫面駭?shù)讲铧c暈眩昏迷。
盡管他知道這些生產(chǎn)過程,也不是真害怕血腥畫面,可當那些汩汩鮮血從她身上流出,即使醫(yī)生告知是正常血量,他仍無法不驚懼腿軟,險些跪倒在地。
直到聽到嬰兒啼哭聲,才將他幾近茫然的意識給拉回來。
從極度恐慌中回了神,他忙上前探看好不容易出生的女兒。
一見那小小身軀,他頓時激動得心口狂跳,感動得眼眶泛熱。
這是他跟她的寶貝女兒。
他雙手顫抖地接捧過女兒,對躺在生產(chǎn)臺上、虛弱至極的她開口說愛、說感謝、說抱歉。
而她則漾出一抹虛弱卻滿溢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