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倆口就乘馬車到揚州去了。
說是揚州,夏蕓兒想的是美麗的景致,像是柳絲垂金、十里碧波,但是御沙帶她去的地方也是揚州,但顯然不是古今詩人贊嘆歌頌的美麗風景,而是在近郊一處與古運河有段距離的河道,偏僻、安靜、樸拙,甚至帶了點荒蕪。
但她其實沒有什么時間抱怨,基本上他們一到這兒,御沙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雖然他看來仍然尊貴無比,表情也一樣淡漠,但這兒做事、搬運、做閘門的百姓們似乎沒有尊卑之分,他們跟他說話、相處都相當自然,有如親人朋友。
更令她感到難以置信的是,他的言談舉止間所散發的訊息——他相當喜歡做這件事!即使是一腳踩在瀾泥巴里,他的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
一整天,她被晾在一旁曬太陽,而他的工作看來好復雜,也很忙碌,站在一個地方指揮著工人做事,幾乎不見他休息,就連吃飯也沒有好好坐下來吃。沒想到這個貴氣十足的男人竟然有如此粗獷隨和的一面,她的視線幾乎離不開他。
“御沙貝勒很了不起!”
她身旁突然冒出一個老伯的聲音,她回過頭,發現是一位扛沙土的老伯伯。
“我也這么覺得!彼H為得意的回以一笑,因為這個了不起的人是她的丈夫!
不一會兒,御沙走回這個臨時搭建的休息棚子,她立即遞了一杯水給他。
他仰頭喝下,看著他額上流下的汗珠,她的心竟莫名的噗通狂跳,他的陽剛魅力在汗水下似乎更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在他離開又去做事后,她繼續凝望著他,看著他跟其他執行者談論,一旦這條內陸運河建好后,這里的船就能安安穩穩的行駛,不必擔心因為上下游的落差太大,村民的生命及財產都得靠運氣來決定去留,尤其是下大雨時什么事都不能做。
她靜靜的看著那些暫時休息喝水的老百姓,他們有的向他表明感激,有的以崇拜的眼神看他,但不管如何,她都有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感。
“在河道上修筑節制閘,就能一段一段的抑制水流速度……”
御沙正指著那些進行的工程,一邊向監工的人叮囑要注意的地方。
忙碌了一整天,終于捱到日落,用完餐后也已夜暮低垂。
話說揚州人很享受生活,工人大都是本地人,他們早上“皮包水”,晚上就要“水包皮”,這是他們的傳統習俗。
皮包水,就是肚皮包水,一定得喝早茶;晚上泡澡堂,把人泡在水里,就叫水包皮。入境隨俗,河道旁最近的小村落的后山,就有一個天然澡堂,眾人都尊重貝勒爺還有他美麗可人的嬌妻,因而大家都說好,那個地方給他們私用,也算感激一個天之驕子屈就在這個簡陋的小地方。
可是要夏蕓兒在沒有侍衛或這樣空曠的地方洗澡,她還真的怕,而御沙也看出她的不自在,所以由他站崗,雖然這樣做算多此一舉,但能讓她安心洗澡,他不介意。
兩人洗完澡后回到房間,她帶著若有所思的眼神瞅著他看。
他真的很專心,那張她看不懂的工程圖上畫得密密麻麻的,而在其他人工作時他也沒有閑著,總是走前走后,甚至其他人都回家休息了,他會再巡視一遍,然后最后一個回到住處。
“你很喜歡這份差事,是不?”
他眸中微綻笑意,“怎么說?”
“你看來樂此不疲,而且樂在其中!
“沒錯,這讓我很有成就感,水患解除或疏浚工程完成,想到不再有人因水患而顛沛流離,百姓的財產、生命有了保障,可以安居樂業,而自己竟能盡一分心力,這種感覺是很難形容的!
她一臉佩服的看著他,“你是個很好的人!
“你也不差!
“可我在額娘的眼中和你差太多了。”
“追究起來額娘也要負一些責任,因為我是她生的,若硬要說我眼光不好,她當然也脫不了關系!
“你這是在安慰我?”
“我是在告訴你,我相信自己的目光,截至目前為止,我不曾感到后悔。”
莫名其妙的,她的心怎么又噗通噗通的狂跳起來,最近常這樣呢!
似乎感覺到她灼熱的凝睇,他放下手邊的圖,起身走向她。
她臉兒一紅,覺得周遭充滿了燙人的氣流,她又羞又緊張的趕忙躲進被窩里。
他微微一笑上了床,接著,一件件的衣物從床上被扔了下來……
。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令御沙訝異的是,夏蕓兒竟然很喜歡這樣的日子,她其實什么也不能做,只是靜靜的看著他跟其他人做事,大多時間都是幫忙遞茶水、送毛巾。
“你不無聊?還是回貝勒府去?”
“不要,我喜歡待這里!
這里的人可比貝勒府里的人要真實多了,至少沒有主子、福晉的叫個不停,她不必穿旗服、踩寸子,可以穿簡單的漢服、繡花鞋,編個發辮在山林里跑、在河下游的清澈淺溪抓小魚兒,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由自在。
不過在一連幾天的好天氣后,昨晚就不見滿天星斗,今兒一早果然就是烏云密布,下起大雨。
“今天不能做事了吧?”她從被窩里冒出頭來,看著窗外的大雨。
他點頭,但仍穿上了外出服。
她一愣,“那你還去?”
“我得去視察一下,看看有沒有問題?”
“我跟你去。”
“不了,我去去一下就回來了。”
他一再堅持,她也只好打消想跟去的念頭。只不過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外面的滂沱大雨沒有停歇的跡象,他又只有一個人……
她愈想愈不放心,還是忍不住的拿了把傘,跑到施行河道工程的坡地去,雖然下大雨,一片灰蒙蒙的,但視線還是清楚的,她看來看去,怎么就是沒有看到他。
“御沙!御沙!”她忍不住心中的憂心,在雨中大叫。
“你怎么來了?”
他的聲音一起,她才看到遠處有個挺拔的身影在那些節制閘的板子間穿梭,有時看不見、有時又能瞧見,她想也沒想的就朝他奔過去——
他臉色悚地一變,“不要過來!”吼聲雖起,但一聲石破天驚的雷霆之聲正好蓋過他的警示。
來不及了!
高漲的河水沖刷了兩旁的泥土,她一腳踩進了爛泥巴,整個身子一滑,被激流往下沖,她的尖叫聲被河流及大雨聲淹沒。
他臉色丕變,急急的飛身過來要將她從河面拉起,但她突地又沉入河中,再看到放在河岸旁的一塊木板被沖入河道,直直往她沖過去,他躍入河面,在渾濁的河流中搜尋,看到她載浮載沉,他奮臂泅泳,在拉到她的同時那塊大木板也正沖撞向她,沒有絲毫猶豫,他以自己的身體為盾,將她護在懷里,背部的重擊使他臉色微變,但仍緊咬著牙,與激流抵抗,掙扎著拉她上了河岸,他在沉重的喘了幾口氣后,再也忍不住噴出了一道血箭!
她猛然抬頭,驚惶的看著面無血色而昏厥過去的他,“快來人!快來人!”
淚,不停的落下,四周灰蒙蒙一片,除了他們,根本沒有旁人!
不對,她不能哭,她忙拭淚,快步的往村子跑去……
。
蒙眬中,御沙一直聽到間歇的哭泣聲,他想醒過來看看是誰,但卻怎么也醒不過來,他似乎陷入沉睡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聲聲哭泣再次敲入他混沌的腦海中,而且他聽出來了,是蕓兒的哭聲。
他倏地醒過來,側過臉一看,她就趴在他的床邊哭得好傷心。
“蕓兒?”
她先是一愣,但隨即抬起頭來,急急的擦拭臉上的淚水,“你醒了?太好了!”
他蹙著眉,看到自己的胸前繞了繃帶,又見她的臉頰不斷滾落淚水,“你哭什么?”
“你都不醒嘛,一天了呢!我好怕你會……”她從來沒有那么害怕過。
“傻瓜!我沒有那么脆弱!”他輕柔的摸著她滿是淚痕的臉頰。
“我不管!”她哽咽,“下次——如果有下次的話,你千萬別救我了,好不好?”
“你在胡說什么?何況也不會有下次了!我不準你再接近河道!”雖然虛弱,但他這句話講得鏗鏘有力,不容辯駁。
“不只是河道的事,我是指以后,假設又遇到什么危險,你一定要答應我,以你自己為重!”
“你究竟在胡說什么?!”他不懂,“再說我也不準你置身在危險之中!
她生氣了!澳隳敲粗匾腥说南M挤旁谀闵砩,如果你怎么樣了,我又取代不了你的工作,你比我有用耶,你保重自己好不好?”
聞言,御沙是失望的,她的思考點都在別人對他的期望上,他的聲音突然轉為低沉,“你呢?”
“我?我什么?”
“我要是有什么事,你可是當定寡婦了!
“不會的!”她突如其來哭吼著,淚水一下子就決堤了,“我不管,總之以后就是這樣,你要保護你自己,我也會保護我自己,不輕易涉險,你不可以出事就對了!”
她是把他的生命放在她之上!
他的眼神放柔了,以深情的眼眸緊緊鎖著她的。
她被他看得臉紅心跳,不自在的想要起身時,他的手突地抓住她,略微施力的將她的身子拉近,給了她一個深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