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抒跟韓棟互覷一眼,都沒說話。
“我一出生就被送養,早就跟生父生母斷了關系及音信……”她眉心一擰,強忍著眼淚,“養父幾年前已經過世,現在……養母也走了,因為不得不逃離長慶城,我連去她墳頭上香都不敢……”
聽完她的身世及遭遇,韓棟一臉不忍地說:“姑娘,你的身世實在太坎坷了!
傅天抒也覺得她的處境堪憐,但,他能幫什么忙呢?
“我們今天晚上會到善水鎮,明天會經過靖城,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替你謀份活兒……”
“天抒,”韓棟一臉嚴肅地打斷他,“善水鎮跟靖城離長慶城都不算遠,要是她被逮到,那可就糟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已經出手,就幫幫她吧!
傅天抒看著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真是邪門,這小子剛才還緊張兮兮的要他小心提防,這會兒卻開始悲天憫人了?
“帶她回永春城吧,傅家應該不介意多一個下人吧?”
韓棟話才說完,趙慕真立刻抓緊機會,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爺兒,我愿意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求求你發發慈悲收留我吧!”
“什……”
“天抒,你就收留她吧,反正你住的地方也沒人伺候,我看她……”韓棟看了趙慕真一眼,“她看來沒什么病,又好像挺勤快機靈,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是的,爺兒!”趙慕真挽起袖子,露出她那截白晰纖細卻結實的臂膀,“我身強體壯,從沒生過病,而且我什么活兒都能做,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見狀,傅天抒愣了一下。他真沒見過這樣“率性”的姑娘家。
“爺兒,求求你,我不求什么,只求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拜托你收留我,我、我給你磕頭!”她跪在車廂里,一顆頭往橫木上磕碰了兩下。
見她額頭磕紅了,傅天抒急忙制止她,為難卻又無奈地說:“行了,你就先跟我回永春城吧,過陣子我再替你找份工作,行吧?”
趙慕真一聽,立刻破涕為笑,“行,行,行,謝謝爺兒!”
第三天的掌燈時分,一行三人回到了永春城。
對于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長慶城的趙慕真來說,永春城的一切都十分新奇。
長慶城雖然也是個熱鬧繁華的地方,可比起幾乎是它兩倍大的永春城,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很快地,她發現傅天抒在永春城似乎頗有地位,因為打從他們進城開始,就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
車行至城東的傅家大宅,他們直接從后門進了宅院。
傅天抒獨自住在別院,生活瑣事大多自理,鮮少假他人之手,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因為知道自己不是傅長年夫妻親生,他不好意思像傅耀祖那樣耍耍小性子或是任意索求。
知道他們回來,林群開立刻跑到后門迎接。
“回來啦?路上都平安吧?”
“都好,鋪子里沒事吧?”傅天抒問。
“放心,好得很!绷秩洪_說著,轉頭看向正在車廂里搬動箱子的韓棟,看到車廂里的另一個身影,嚇了一跳。
“她是誰?”
“真妹妹,”韓棟沒回答林群開的問題,反倒先笑咪咪的看著慕真幫她介紹,“他是林群開,我跟天抒的好兄弟!
趙慕真對他點頭致意。
“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林群開急問:“天抒,她……”
“她叫趙慕真。”傅天抒不像韓棟那么喜歡賣關子,立刻回答了林群開的問題,“她暫時會待在別院。”
傅天抒邊說著,邊解開套在馬脖子上的韁繩,然后輕輕的拍拍馬背,像是在慰問一路上辛苦拉車的馬兒。
“暫時是什么意思?”韓棟搬了一只箱子下車來,不解的看著傅天抒,“你打算把真妹妹送到哪里去嗎?”
傅天抒一臉嚴肅地說:“她是個姑娘家,難道要她跟我同住在別院里?”
“這樣有什么不好?她可以就近伺候你呀。”
這時,仍舊不知道趙慕真的身分及來歷的林群開湊了過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你們兩個先慢著……”他有點惱了,“你們還沒告訴我她是誰呢!”
“她叫趙慕真,是長慶城怡春院里的姑娘。”韓棟說。
林群開一聽,驚訝不已,“怡春院的……姑娘?”他瞪大眼睛看著傅天抒,然后露出一抹怪笑,“天抒,你終于也……”
傅天抒知道他想到哪兒去了,立刻蹙起濃眉,“不是你以為的那樣,還有她不是花娘,而是丫鬟!
林群開微頓;锔诀,那可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身分。
不過話說回來,天抒從不涉足那種鶯聲燕語之地,為什么會帶一個怡春院的丫鬟回來?
“你們去了怡春院?”林群開一臉困惑,“不是說過外出買賣時絕不……”
“我們沒去怡春院。”傅天抒一口否認,然后將解釋的工作丟給了韓棟,“你自己跟他說!
“怡春院發生大火,真妹妹是趁亂逃出來的。”韓棟娓娓道來,“她真的很可憐,一出生就被送養,養父母因為貧病交迫而把她賣到怡春院為婢,不久前她養母過世,龜公拿了她養母手上的契約,想逼她賣身接客,所以她只好……”
“燒了怡春院”林群開搶白。
“怡春院不是她燒的,總之她逃出怡春院,然后躲在咱們的馬車上,天抒可憐她的遭遇,就把她帶回來了!
“喔—”林群開語氣拉長,然后將視線移轉到挨在車門邊的趙慕真,“小姑娘,你真是走運了。”
聞言,她微怔。
“你放心,我、韓棟,還有天抒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在這兒絕對安全!彼呐男馗蛩WC。
傅天抒語氣淡淡說:“我可沒說要照顧她,別算上我!
韓棟跟林群開互覷一記,然后再看看表情尷尬的趙慕真。
“天抒,”林群開勾著他的頸子,“你怎么這么冷淡呢?”
“是啊,”韓棟搭上一句,“咱們路上不是說好了,讓真妹妹留下來伺候你的嗎?”
傅天抒斜瞥他一眼,“從頭至尾,那都是你說的,我從沒答應過什么!
聞言,韓棟抓抓頭,這確實是他的主意,傅天抒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個“好”字。
“天抒,”林群開低聲、語帶商量地道:“這么可愛又標致的小姑娘,就把她留下吧?”
“可不是,傅家宅子里全都是些大姊大媽跟大嬸……”韓棟話中有幾分抱怨。
傅天抒左右開弓的架起拐子,掙脫了像水蛭一樣黏著他的兩人。
“你們兩個別盡說些不負責任的蠢話!彼抗庖荒,神情嚴肅,“她是個未嫁的姑娘,清譽比什么都重要,過兩天忙完了,我會叫張媽替她找個缺,讓她跟著張媽做事去!
他話才說完,只見趙慕真突然跑到他面前,屈膝跪下—
傅天抒愣了一下,韓棟跟林群開也怔住了。
“你這是做什么?”他濃眉一皺,“快起來!
他不曾欺卑壓微,恃強凌弱,因此也從不讓誰跪在他跟前。
“二爺,”趙慕真抬起頭,一雙澄澈卻又深邃的大眼直直的望著他,“你是我的恩人,從你對我伸出援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一輩子為你效犬馬之勞了,請你讓我留下來伺候你吧!”
迎上她那幽深的黑眸,傅天抒的心微微一顫。
“我幫你,不是要你報答我什么。我不習慣被人伺候,留你在別院毫無意義,再說……你是個姑娘,終究不太合宜!
“請二爺別把我當女子看待!
“你是!
趙慕真神情一凝,語氣堅決地道:“我可以削去長發!”
自懂事起,養父母就教育她做人要知恩圖報,因此當養母不得不將她賣給怡春院為婢時,她為了報答養父母的恩情,不掉一滴眼淚的進了怡春院。
如今,他冒著惹上麻煩的險救了她,還將她帶到永春城來,無論如何,她都要報答他的這份恩情。
聽見她說要削去長發,傅天抒一怔。
他看得出來她是認真的,要是她現在手上有把剪子,她會毫不遲疑的剪下自己的長發。
因為知道她的認真,他不禁動搖。
“丫頭,我是為你好!彼碱^緊皺,神情凝肅。
“就算是條狗,也知道要報一飯之恩,更何況我是個人!彼荒槇远,“雖然我沒念過什么書,但也明白做人的道理,二爺有恩于我,我卻無以為報,那對我來說是種折磨,與其如此,我還不如回怡春院去償還剩下來的八年工時。”
她這番話,教傅天抒、韓棟跟林群開都一愣,誰都不希望好不容易逃離的她,又跳進暗無天日、深不見底的深淵里。
“天抒,”韓棟湊到他身邊,低聲道:“你別這么不通人情。”
“是啊,難道你希望她回怡春院過著那種今天張三,明天李四的生活?”
“沒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日子實在是太悲慘了!
韓棟跟林群開你一言我一句,試圖說服有時固執得不近情理的傅天抒。
耳邊是兩人猶如魔音穿腦般的“警語”,眼前所見是她那雙哀求卻又堅毅的黑眸,傅天抒終于還是軟化了。
她好不容易逃出怡春院,他斷不希望她再回到那種地方。
就當自己又撿了一只貓,把她跟小花、小虎跟小龜一起養在別院中吧。
“行了,我答應讓你留下,起來吧!
聞言,韓棟跟林群開一臉歡喜,趙慕真也綻開笑顏。
吩咐韓棟跟林群開親自將貨品歸庫之后,傅天抒便領著趙慕真來到他所居住的別院。
到了院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叮嚀,“小心點,小花會啄人,小虎脾氣來了也會亂抓人,至于小龜,它常常亂爬,你得小心腳下,別踩到或踢到它!
“是!彼е數狞c頭,“二爺,你的吩咐,我會謹記在心的!
“別院就只有我,你不必這么拘謹!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別院,她也邁出步伐,立刻跟上。
一進去,只見一只大白鵝正站在院落中間的草地上,它十分干凈且白胖,一看就知道受到極好的照顧。
發現傅天抒回來,小花兩只短短的腿支撐著巨大的身軀,搖搖晃晃的朝他飛奔而來。
“小花,我回來了!备堤焓闵斐鍪郑p摸著它長長的頸子。
小花一副舒服的樣子,不斷扭著脖子摩蹭著他的手。
趙慕真有點驚訝,她從沒看過鵝會做出這種像是貓或狗才會做出的撒嬌動作,就在她看得目不轉睛時,一只缺了條前腳的貓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來到了她的腳邊。
“喵嗚!”
看著睜著澄澈大眼看著她的三腳貓,她微微一愣。
“小虎……你是小虎吧?”她叫了它的名字,對它露出笑容。
小虎遲疑了一下,像是在觀察她,然后走到她腳邊,貼著她的裙擺摩蹭。
趙慕真蹲下來,一把將聽說不喜歡接近陌生人的小虎抱了起來。
傅天抒正想警告她別輕易碰觸,以免被它毫無預警伸出的貓爪傷到,卻見小虎喵嗚喵嗚的直往她臉上身上蹭。
他訝異的看著這一幕,但更讓他震驚不已的還在后頭。
看見小虎跟她撒嬌,原本挨著他的小花竟移動尊駕,靠近了趙慕真,用它的喙輕輕摩蹭著她的腳,像是在跟她討愛似的。
“小花,你好啊,我是趙慕真!彼v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花的頸子,柔聲道:“從今天開始,我就要住在這兒,請你們多多指教!
看著這人、貓、鵝一見如故的一幕,傅天抒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趙慕真抬起頭看著他,“它們一點都不像二爺說的那樣不親近人啊。”
“不,它們……”他一點都沒有夸大,它們確實對他以外的人非常不友善,即使是經常到別院來的韓棟跟林群開也總是受到它們的突襲。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時間不早了,它們應該都餓了吧?”她問:“別院有它們能吃的東西嗎?”
“別院有個小廚房,里面有小虎的魚干,還有小花跟小龜愛吃的菜。
“那二爺吃什么?”
“我若是在鋪里,主屋的張媽會替我張羅吃的。”
“所以說……別院的小廚房不開伙?”
“就我一個人,沒開伙的必要。”
“那我可以用嗎?”
“你自便,待會兒我到主屋去向我爹娘請安時,會順道跟張媽交代,請她明天帶你去買些東西,來,我帶你去客房!
“喔。”她擱下小虎,趕緊跟在他身后。
將趙慕真安置妥當,稍晚,傅天抒便前往主屋向傅天抒請安,交代此行交易的結果,并且向他們報備趙慕真之事。
為免節外生枝,讓人對她的身世及身分臆測或議論,他對她自怡春院逃出之事避重就輕,只說她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于是自己便將她帶回府中當丫鬟。
雖對向來獨來獨往的兒子“撿”了個姑娘回來之事感到驚訝及疑惑,但傅長年夫妻并沒有意見,更無反對之意。
相反的,兩老樂見有個人可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就這樣,趙慕真在別院待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