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此事,傅耀祖徹底失去傅家夫妻的信任。
傅長年將他臭罵一頓后,就將他軟禁在房內以茲懲罰。
兩日后,趙慕真帶著永春城最知名的餅鋪“百味庵”的禮盒,親自送至客人手中并再次向他們致歉。
但假金事件雖已落幕,消息卻還是傳開了,許多過往光顧鎮金堂的客人,如今都轉往對手——稀寶軒去采買首飾,對鎮金堂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不久,出門做買賣的傅天抒帶著韓棟跟林群開返回永春城了。
一回到店內,添寶立刻跟他們說了此事。
韓棟氣極敗壞地大吼,“居然有這種事?那渾球到底在做什么?!”
“韓棟哥,你不知道……這些天,店里連個客人都沒有……”
“是啊,”伙計附和著,“還有人在咱們店門外指指點點的呢!
“而且稀寶軒逮到機會就到處說咱們的壞話,”添寶忿忿不平,“現在好多人都說鎮金堂賣假金,連大師傅他們都遭到質疑。”
韓棟看著一言不發的傅天抒,“天抒,你怎么不說話?”
傅天抒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沉默半晌,輕輕一嘆。
“大家別慌亂,這應該是暫時的,只要我們能拿出好東西,繼續誠信買賣,相信客人會回來的,明天我立刻去拜訪客人,讓他們重拾對鎮金堂的信心。”他安撫眾人。
“二爺,這都怪我……”添寶一臉歉疚懊喪,“我不該讓大少爺賣那些假貨的!
“添寶,這不怪你!备堤焓愕灰恍。
“是啊!绷秩洪_拍拍他的肩,安慰著他,“你怎能抵抗得了傅耀祖的淫威呢?”
“韓棟,群開,你們先把貨品歸庫,我到工坊去。”傅天抒吩咐完畢,立刻前往工坊。
他一走進工坊,原本垂頭喪氣,意興闌珊的工匠們馬上精神一振,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跟他提假金事件。
“二爺!你回來了?!”
“太好了,二爺終于回來了!”
“二爺,你都不知道前些……”
他打斷了大家,“我已經知道了!
這時,仍坐在工作臺前認真打造首飾的李叔停下手邊工作,一臉凝重的看著他,“二爺,許多客人都來退了訂單!
傅天抒沉默一下,“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現在還有多少訂單?”
“還有三件!崩钍逭f:“我手上有一件,是周三小姐的釵。”
“是嗎?”傅天抒說:“讓我瞧瞧!
李叔拿出完成了八、九成的頭釵遞給傅天抒,“還沒完成,不過樣子大概是這樣……”
看著這支作工精細,上頭有只貓正在撲蝶的發釵,傅天抒十分驚艷。
“這樣式真好,上頭的貓跟蝶活靈活現的,”他說,“周三小姐性情活潑,這釵正適合她!
“這樣式是慕真姑娘畫的!
聞言,傅天抒驚訝的看著他,“當真?”
“慕真姑娘真是有才,這樣式是她畫給我,我依樣打造的!彼m道:“她說周三小姐才十六,就適合這樣的頭飾!
“真想不到……”傅天抒訝異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二爺,慕真姑娘真是不簡單,這次假金事件也是因為她,才能圓滿落幕!
傅天抒微怔,“因為她?”添寶剛才沒告訴他。
“大少爺賣了那些贗品后,客人紛紛上門理論,原本鬧得不可開交,準備告官,幸好慕真姑娘及時出手化解危機,安撫了盛怒的客人們!崩钍逍θ轁M面,盛贊著她,“她真是了不起啊,就連老爺跟夫人都說她處變不驚,可圈可點。”
聽聞此事,傅天抒真是既驚且喜。
驚的是,他不知道慕真除了搞定他的三只寵物及他的生活起居,居然還能設計花樣,危機處理;喜的是,能有個如此多才又善良的女孩在身邊,他真是何等幸運。
老天,他不得不承認她已經完全擄獲了他的心。
出遠門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想著她,想念她的一顰一笑,想念她的聲音,想念她燒的菜,想念她每次跟他目光相對時露出的嬌憨微笑……
如果想念便是某種程度的眷戀,那么……他已經太過眷戀她了。
“二爺,慕真姑娘是個好女孩呀!崩钍逡馕渡铋L地一笑,“你可要好好的把握!
迎上李叔促狹的目光,傅天抒尷尬地蹙眉一笑。
“我先回家向我爹娘請安!闭f著,他將發釵交還給李叔,轉身離去。
回到傅府,傅天抒先前往主屋向傅家兩老問安。
當然,也從他們口中聽到關于傅耀祖買賣假金,毀損商譽,以及慕真及時出面化解危機之事。
很顯然的,此事讓他們對傅耀祖失望到了極點。
但傅天抒并沒有趁機落井下石,棒打落水狗,反倒替傅耀祖說了好話,認為他不是故意,而是誤信朋友。
不管傅耀祖怎么想,他從沒有一天將傅耀祖當是競爭對手或是敵人,對他來說,傅耀祖是恩人的兒子,也是他必須一并報恩的人。
離開主屋后,他立刻返回別院。
他發現自己走得很急,而從主屋回到別院的路途也突然變得遙遠。
他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一切只因那里有他想見的人。
從前,他是個即使有居處,卻常覺得自己是浮萍的人,可現在,他有著急欲回去的地方,這就是所謂的“歸屬感”嗎?
那么,讓他有了這種歸屬感的……是她嗎?
踏進別院,迎上來的是小花,他伸手摸了摸它,眼睛卻找尋著另一個身影。
她并不在院子里。
傅天抒正想喊人,卻見她從房間走了出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的胸口一熱。
“二爺?!”趙慕真瞪大了眼睛,難掩欣喜地大叫,快步跑了過來。
看見她那么欣喜若狂的模樣,他整個人更顯喜悅。
她也在等著他嗎?就如同他等不及想看見她一樣。忖著,他的心暖了起來。
“你幾時回來的?”她跑到他面前,興奮的看著這個她每日每夜都在思念的男人。
“剛到!
“是嗎?去過店里了?”
十幾日不見,他黑了一點。不過也是,他這趟往南,那兒的太陽是大了一些。
“嗯,你……”
“韓棟哥跟群開哥都好嗎?”她截斷了他的話,興匆匆的問。
聞言,傅天抒皺起濃眉。劈頭就問韓棟跟林群開?怎么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原來沒有他以為的那么重要?
不自覺地,他露出不悅的神情。
“怎么了?”她狐疑的看著他,“你的臉色這么難看……該不會是他們發生了什么事吧?”
“他們活得好好的。”他沒好氣地說。
趙慕真一愣。他的火氣真大,是渴了還是餓了,所以情緒不太好嗎?
“要喝茶嗎?”她問。
“不要!彼雷约涸隰[脾氣,因為知道,他更覺懊惱了。
“那……要吃東西嗎?”她一臉認真地問。
“什么都不要!彼沉怂谎郏澳憧匆娢,就只想到吃吃喝喝的事嗎?”
她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你就不問問我這趟遠行過得好不好?”他發現自己在耍任性,而這是他不曾有過的。
在她面前,他竟是如此的焦慮又浮躁,像個毛頭小子般。
趙慕真認真的、仔細的把他端詳清楚,正經八百地回答,“二爺是黑了一點,可看起來好極了!
黑?是,他是真的黑了,不過是被她氣到臉黑!
虧他還想著要好好夸獎她,結果她卻搞得他一肚子氣。
“你真的不想吃東西嗎?”她朝著他甜美一笑,“張媽給了我一塊肥美的蹄膀,我正要拿來鹵呢!
迎上她澄澈又明亮的眸子,再看見她甜美可人的笑顏,傅天抒的火氣瞬間消褪了大半。
他也真是的,居然像個孩子似的發脾氣、耍任性,就為了她沒多問他幾句?
“我聽說了!彼穆曇艉途徬聛怼
她微頓,“聽說什么?”
“假金飾的事情……”
她淡淡一笑,“那沒什么啦!
“不,”他深深的注視著她,語氣誠摯,“你做得很好,大家都很稱贊你。”
她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脖子,“我當時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現在想起來……還真覺得惶恐。”
“為什么?”
“因為我只是個丫鬟啊,天底下哪有丫鬟說話做主的分兒?幸好老爺跟夫人不計較,不然……”
她話未說完,傅天抒的雙手已搭上了她的肩頭,輕輕捏住。
她一怔,羞澀的看著他!岸?”
“我從沒當你是丫鬟!
迎上他莫名熾熱的黑眸,她心頭一悸,她從不曾見過他這樣的眼神,而且是……看著她。
“而且我還真要謝謝你的膽大妄為!彼孕牡恼f,“若那件事鬧上衙門,鎮金堂的損失恐怕更大,這一切都多虧了你!
趙慕真紅著臉,嬌怯地道:“我當時其實沒想那么多,只是想起了二爺!
他微頓,“想起我?”
“是,我想到二爺付出那么多的心力,才讓鎮金堂擁有那么多客人的信賴跟喜愛,若因為大少爺的錯誤而毀了你所努力的一切,我……”她抬起眼直視著他,“總之我不想看二爺的辛苦白費!
聽她這么說,傅天抒釋懷了。
她心里是有他的。想到剛才自己竟因為她問了韓棟跟林群開的事而生悶氣,不覺感到可笑。
“不過,”她突然一臉憂愁,“聽添寶哥說最近的生意很差,幾乎天天都門可羅雀,李叔那兒的訂單也退了不少……看來,那件事還是影響了鎮金堂的聲譽!
“那是難免!彼掍h一轉,“對了,我看見你畫給李叔的發釵樣式所做出來的成品了。”
“咦?已經做好了嗎?”她訝異地問。
“幾乎快完成了。”他一笑,“那樣式是你自己想的?”
“嗯。”她點頭,“從前在怡春院時雖然難得有時間休息,但只要一得空,就會拿紙筆亂畫一通……畫畫的時候,我總能忘記傷心的、不愉快的事!
“你畫得很好!彼孕姆Q贊。
聞言,她只覺受寵若驚,“真的嗎?”
“我可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彼麊枺骸澳阆肜^續畫嗎?”
她微怔,“二爺的意思是?”
“我要你成為鎮金堂的畫樣師!彼凵袷謭远,“過去,鎮金堂的畫樣師都是男人,而且是有點年紀的男人,也許你所設計的樣式更能貼近女性的喜好及需求,如何?你有興趣嗎?”
趙慕真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天李叔為了讓她在客人面前好說話,隨口說她是鎮金堂的畫樣師,而現在……要成真了嗎?
“二爺,你……你沒騙我?”
“我幾時騙過你了?”
她仔細端詳,想從他臉上找出開玩笑的表情,但見他一臉認真,她眼中出現欣喜的光芒。
“你沒有騙我,你是說真的!”她激動的拉住他的手又蹦又跳。
看著她天真又惹人憐愛的模樣,傅天抒有點出神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見他又盯著自己,趙慕真猛地放開他的手并安靜下來。
“二爺,我、我失態了!
失態的何止是她?他不也是嗎?他的心神總是突然之間就被她緊緊攫住,難以逃脫。
拉回心神,他正色道:“對了,關于店里的生意,你有沒有什么想法?”
趙慕真訝異的看著他,“問我嗎?”經營的事,她一點都不懂啊。
“這里沒有別人,當然是問你,難道是問小花或小虎嗎?”他好氣又好笑。
她認真想了一下,“剛發生過假金事件,我覺得一時之間勢必很難挽回客人的信心!
“所以我打算明天陸續去拜訪一些客人。”
“這是一定要的,不過我覺得除了這個,還可以辦一些活動,以鎮金堂現在的情況來看,二爺不妨將一些商品的價錢降低,或是送點小禮物拉攏老顧客的心,”她續道:“而韓棟哥跟群開哥對那些女性顧客向來很有辦法,有他們兩個連袂出擊,我想那些暫時對鎮金堂存疑或失去信心的客人會慢慢回籠!
聽完她的意見,他越發的覺得她根本是個做生意的奇葩。
“丫頭,你說得很有道理,就試試你的方法吧!”
第二天,傅天抒開始一一拜訪客人,向他們說明原委并道歉。
而同時,韓棟跟林群開也跟趙慕真及店里的伙計開始著手討論活動的內容。
沒多久,鎮金堂展開了一系列的優惠及回饋老客人活動,有便宜可撿,不只老客人回籠,還意外的多了一些新客人。
此時,李叔為周家三小姐量身打造的發釵也已如期完成,并交到了周三小姐手中。
周三小姐見了那支發釵之后十分喜愛,天天將其插在發上,人人看了她那支發釵都盛贊那是漂亮又精致的上等貨,而知道這是出自鎮金堂工坊的大師傅之手后,開始有人登門訂制各式首飾。
而身為畫樣師的趙慕真在金匠著手制作之前,會先跟那些訂制的客人面對面接觸,在了解客人的個性及特點,并詢問個人偏好后,她才開始設計專屬于客人的首飾。
她設計的樣式深受客人的喜愛,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為她打開了知名度。
三個月后,鎮金堂流失的客人回來了,而趙慕真也成了炙手可熱的畫樣師。
看傅天抒帶領著大家慢慢的挽回鎮金堂失去的名聲,并再次得到客人的信任及肯定,傅家兩老十分歡喜。
可有個人看在眼里,悶在心里,那個人便是傅耀祖。
自假金事件后,他明顯感受到爹娘對他已經心灰意冷,他們不再對他存有期望,甚至當他是可有可無的人。
幾乎被完全忽視的他,對深受雙親信任及依賴的傅天抒越來越憎恨,他恨傅天抒來到這個世間,恨傅天抒進了他家,恨傅天抒深得爹娘的疼愛,恨傅天抒奪走原本屬于他的一切,而他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計可施。
他因為一次錯誤,便被如此對待,難再翻身,可那個傅天抒撿來的野丫頭竟搖身一變,成了鎮金堂的畫樣師?
看著傅天抒跟她那般風光,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報復他們,可卻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爹娘一毛錢都不給他,別說是上百花樓,他連上酒館都成問題。
他只好每天在家里閑晃,悶極了就拿那些奴婢出氣、消磨時間,他覺得自己快悶壞了,再這么下去,他真的會瘋掉……
躺在床上,傅耀祖翻來覆去,越想越是憤恨難平。
他猛地起身,一腳踹飛了椅子,氣呼呼的走出房外,雖然沒錢可花,但他還有一票朋友呢。
以前在他們身上花了那么多銀子,現在要他們回饋一下,應該沒有意見吧?
想著,他立刻出門,前往拜訪他的友人們。
不去還好,這么一去他更是火冒三丈,氣得想殺人了。
這些朋友有的出門,有的自稱事忙,還有的只找來仆役便打發了他,好像他是什么可怕的瘟神般避之唯恐不及。
他氣沖沖的返回傅府,一進門便看見了不遠處的身影。
“是那個丫頭?”此刻,映入他眼簾的是似乎也剛從外面回來的趙慕真。
她手上拿著一大包的紙,正往別院的方向走去。
霎時,一個壞念頭鉆進了傅耀祖腦海里。
他將一切的不如意歸咎于傅天抒,他想報復,他想做任何可以傷害或是打擊傅天抒的事,而他知道……傷害趙慕真便能傷害傅天抒。
不為別的,只因她似乎是傅天抒如今最在意的。
主屋人多,他不能在這兒對她做任何事,可在別院的話……那兒除了一只肥鵝、一只三腳貓跟一只烏龜,就只剩下她了……
忖著,他立刻尾隨在后,跟著她的腳步來到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