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后就是奶奶七十大壽,你覺得我們送什么給奶奶?”
花開笑說:“奶奶什么也不缺,所以其實不用特別送什么,到時候,把幾位姐姐姐夫請回來,一家人一起吃頓飯,這比送奶奶金山銀山還好!
上官武玥莞爾,“怎么講話你老太婆似的。”
“真的嘛,一家人吃頓飯,看起來好像很簡單又很理所當然,但其實,這真的是很值得感謝,原來大家都還健康,原來大家都還有聯絡,這樣才能一起呢!被ㄩ_說:“有次奶奶來別院看我,說起好久沒見二姐的方兒跟天兒,想念著呢?”
“是嗎?奶奶想方兒跟天兒,怎么不跟我說呢?”
絲湖莊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二姐夫一直對他頗想親近,只要寫信邀請,過來住半個月是不成問題的。
“你太忙了,奶奶說,不想你為了這種芝麻小事操心。
上官武玥怔了怔——從小到大,奶奶為了他,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別說只是想見見方兒跟天兒,再難的事情他也會想辦法。
察覺他神色有異,花開輕輕地搖了搖他的手,“怎么了?”
他抬起頭,原想說沒事,可是就在瞬間,他想起眼前這小女子是自己的妻子。
雖然他黨政軍是不太了解真正的夫妻相處之道為何,但他知道,有事說沒事絕對不是相處之道。
“你知道爹爹過世得很早吧!
“嗯。”
“爹爹過世時,我才六、七歲,其實那時我并不知道絲湖莊的生意有多大,只知道我吃的很好,穿得很好,最喜歡從家里坐轎子去城西染院看爹爹,因為八人大轎很威風,染院里誰見到都是彎著腰,小少爺,小少爺的叫,過年時幾個遠房親戚會來拜年,見到我也總是客氣氣的,小孩子不懂事,真以為自己了不起,直到爹爹過世,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花開靜靜的聽著。
“爹爹剛下葬,堂爺爺就理所當然來了,帶著兩個兒子說要來幫忙,說好聽是幫忙,其實老早就眼紅絲湖莊了,堂爺爺輩份大,大媳婦又是官家小姐,奶奶不敢得罪他,當然也是說些客氣話,堂爺爺對奶奶說:‘你是女人家,我不跟你見識,標兒既然走得早,那我這個堂叔自然得幫他照顧著家里!f完,就自已往院子里的客戶去了。”
“這人怎么對奶奶這么不禮貌。”小娘子忿忿的說:“根本就是無賴,應該報官趕他出去!
上官武玥微微一笑,小娘子困然跟他想的一樣,生氣了。
雖然她生氣了,但卻覺得有點高興。
“這也就算了,沒想到過幾天,另一位堂爺也來了,說法完全一模一樣,兩個堂爺爺,六個遠房堂叔伯,全部都想來“幫忙”,然后大娘的哥哥也來了,說什么自己其他的不會,但是算術寫字還不錯,可以管管帳。小時候不懂事,還高興家里多了好多人,后來有次晚上看見奶奶跟娘兩個抱著哭,我才清楚,原來奶奶跟娘不喜歡他們。”
“然后呢?”
“當我知道奶奶跟娘不喜歡他們后,這才發現,原來奶奶這些日子來吃不好,也睡不好,以前爹媽爹在時,她是不用管生意的,但為了我,她得開始管,不但要管,不得面面俱到,不能讓他們有機可乘,獨生兒子剛剛病逝,她卻沒時間傷心,做生意的要常常拋頭露面,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什么時候這樣子過了,有次我們一批染色用的黃丹在河上翻了,奶奶為了不缺色,跋山涉水的趕了幾天馬車,千求萬求買來另一批石黃!
花開一吸鼻子,“奶奶好偉大。”
布莊生意,朱砂、石黃、靛子、藍草等等,都是不能或缺的染色料,任何一個顏色沒有,都是麻煩。
何況是翻在水里。
那是連影子都沒得找的,有時就算肯花銀子,都未必有得買。
要養尊處猶的奶奶低聲下氣去求,一定很難受。
“那些人在莊子里住了好幾年,每天光開飯就要好幾桌,在莊子里吃喝也還罷了,那些遠房堂兄們,常常去市集玩,看中什么就帶走,留下款條讓店家到上官府來取款,每個月光是這種閑錢就要花上一百多兩,后來有一次一個黨兄弟習了一個價值三百多兩的玉馬之后,奶奶就讓人去告訴各個店家,上官家不認款條,以后買東西要跟各位上官少爺當面收錢。
“為了這事,那個堂兄不跟奶奶發了一頓脾氣,直到我十二歲開始跟著奶奶去城西染院,開始學著記帳,其中一個堂爺爺才帶著四個兒子離開,我十六歲時,家里才真正清靜下來!
上官武玥頓了頓,“奶奶為我犧牲很多,不要說只是想見見方兒跟天兒,再難的事情我都會幫他達成!
說完,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這些話,他從來沒對人說——也或許是找不到人說,但總之,今天他說出口了。
沒他想像中的難。
甚至,比他以為的簡單。
他伸手拉過站著的她,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寶寶的拳打腳踢總讓他覺得很高興。
花開的手輕輕撫著他的發,一下,一下。
“因為是奶奶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你才總是這么沒日沒夜的忙啊!
“要努力啊,不然上官家上上下下這么多人,會沒飯吃的!鄙瞎傥浍h半開玩笑的說:“人生的際遇很難說,有時候一轉眼,就什么都沒了。”
“我很會抓魚喔。”她突然說。
“抓魚?”
“如果以后我們什么都沒有,可以捕魚為生,只要竹筏跟網子,我一天可以捕二十幾條,整批拿去酒樓賣。”
他抬頭看著她的小臉,“你是講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上官武玥微微一笑,又將耳朵貼回她的肚皮,沒去問她為什么會捕魚,只覺得這小娘子傻氣的可愛。
好時,她跟他在一起,不好時,她也跟他在一起。
“唉,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孩子的胎動真的太有趣了,他總忍不住去猜,這是小手,還是小腳。
“奶奶的大壽禮物啊!
“喔!闭f來聽聽。
“你只要把我安排坐在奶奶旁邊,奶奶就會一路笑得合不攏嘴了!
上官武玥笑了出來,也是。
以前全天下,奶奶最疼的是他,但自從小娘子有孕,奶奶重心明顯轉移,未出生的小孩兒已經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不過這個第二位,他,讓得心甘情愿。
。
兩個月后。
上官武玥剛躺下去沒多久,半睡半醒的突然覺得有人推他。
他本來就是一喚即起的人,這一推,自然醒了。
側頭看了一下身邊的小娘子,燭火已經滅了,看不太清楚好的表情,但卻聽見她氣息有點亂。
“我……我好像快生了……”
他一下醒過來,“快生了?”
他記得大夫說端午前后才會生,可現在才立夏過后沒幾天。
“有點疼……”
伸手一摸,她額上是一層薄薄的汗。
“你躺著,別動!
說完,連忙下床,先點了燭火,旋即喚人,“來人,快點!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是,少爺!
“快去把王嬸請來!
很快的,王嬸來了,看了看,確定是要生了。
于是,他被請出房間,房內加點了幾盞燭火,廊外燈籠掛起,丫頭們趕忙著準備熱水毛巾。
他則呆呆的站在走廊里,聽著匆忙的人聲,竟開始覺得緊張。
手中微微有些汗意。
房內開始喊疼了。
“你們幾個丫頭別光站在那里!蓖鯆鸬穆曇簦皫蜕俜蛉瞬敛梁。”
半日,小娘子突然哭了出來。
熱水一段時間一段時間的換,房里的聲音從剛剛開始的清脆,變成無力,后來幾乎聽不見,只偶爾傳來嗚嗚的聲音。
那小貓般的哀鳴讓他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不知所措。
太久了。
怎么會這么久?
不想去想那些不好的念頭,只告訴自己,一定會沒事,小娘子會生出個健康的孩子,沒事的,第一胎總是會比較花時間……
終于順天色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房內傳來一陣嘹亮的哭聲。
房間門找開了,王嬸抱著用布巾包裹的小嬰兒出來,笑容滿面的說:“恭喜少爺,是小公子!
上官武玥顫著手接過孩子。
好丑,不過又好可愛。
小小的孩子還看不出像誰,可是,是他的孩子。
“去通知老夫人跟三夫人,說少夫人已經生了,是小公子。”
“是。”
抱著孩子走到床邊,生了一整夜的小娘子發際盡濕,一臉疲憊,雙眼顯得有點無神,呆呆的看著帳子。
他將孩子放在她旁邊,“是兒子。”
嚶嚶的聲音終于讓花開回過神,側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看看他,又看看兒子,摸摸兒子的小臉,笑了笑,一眨眼,眼淚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