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們認識?”很會鉆的關朝薇鉆到師父身側,芙蓉笑臉往上一仰,兩道小梨滿忽隱忽現。
“老朋友!币谎砸员沃。
“多老?”她怎么沒見過?
“在你沒出世前!焙芫煤芫昧,久到她已經忘了。
而遺忘是世上最困難的一件事。
“那你們的交情深不深?”她想問的是:有沒有奸情?但礙于對象之一是敬愛的師父,她收回猥瑣的那句。
“普通。”出家前的俗事已隨風逝去。
“師父,我和莫滄安捉住他,你給他治病,行不行得通?”就連醫術不佳的她也看得出那只老寒腿再不治就真的不行了,再拖下去連身體也報廢。
聞言,靜慈師太一笑!鞍泶蟾纾懔,小徒頑劣,恐怕多有得罪,看在過去的情分上,請勿見怪。”
“你……你們要干什么?走、走開,不要過來,滾——滾出去!這里不歡迎你們……啊——針!你把它插……插在腿上……不,不喝,端走端走……”
一根毛發般細的三寸短針,竟把在馬上沖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嚇下馬,還拉開嗓門鬼哭神嚎。
什么碗大的口兒眉頭眨都不眨一下,肢臂斷了人沒死還能再戰,少了條腿還能爬上馬,叱咤風云多年,老子有種,頂著腦袋戰到底,不死不休,流盡最后一滴血。
號稱連死都不怕的沈國公怕的東西可多了,怕看大夫怕吃藥,還怕比他頭發粗不了多少的細針,一碗藥能喝上大半天,扎根針就能聽見他殺豬似的吼聲。
大夫一來嘛,還真不敢跑,只用一雙牛目似的眼瞪著架子柜上一株矮種綠萼,枝椏上的小梅苞將開未開,很是風情。
但他更怕的是,時不時在他眼前晃動的討債鬼,那對名為未婚夫妻的小情侶簡直是無所不在的幽魂,如影隨形的出現在他四周,直盯著他吃藥,強迫他早晚一次的用藥泡泡足。
那兩雙賊眼睛呀,跟長在他身上沒兩樣,只要他不照著做,幽怨的女聲就會冒出來,含悲帶哽的唱大戲,接著是月白身影朝他走來,臉上帶著失望和微譴神情。
天殺的小兔崽仔,老子不要命還不行嗎?由著兩個毛沒長齊的小輩來管,再來啰唆,給他們各踹一腳。
“你、你們又想干什么?”無奈英雄氣短。
討債的又來了,就不能讓他安靜的死去嗎?
“是我弄了碗“南瓜濃湯”來讓你解解膩,這是素的,老寒腿吃不得太多肥肉,你老將就點吧!”關朝薇很誠懇的送上改良版的歐式素食,她計算過甜度,以酸槳果代替檸檬。
“哼!又弄了這些有的沒的,想來收服老夫的胃嗎?果然年紀小,見識少,還是天真得非常可笑!卑逯樀纳驀b出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模樣,從鼻孔重重一哼。
“那你吃不吃?”嬌軟的聲音很輕快,像小雀兒在枝椏間跳躍。
他瞪了一眼,好不威嚴的道:“還不拿過來!
“是。”她喜顛顛地往前一送,臉上的笑開得有如繁花似錦,讓人感覺置身在春天的百花園里。
“就你這點小心眼,能成什么大器,別一天到晚像個野丫頭似的,跟在男人的身后跑,太不成樣了。”水蔥似的小姑娘有個野性子,待不住閨閣老往外鉆,實在不象話。
年輕小姑娘沈國公接觸不多,他就生七個混小子,沒一個女兒,在少得可憐的認知里,認為千金小姐就該坐在樓閣繡花縫衣,做做女紅,閑時逗逗鳥兒,彈琴作畫,笑不露齒。
如今竟遇到個只愛拿鍋鏟的丫頭,專做令人口水直淌的美味素菜,個性倒挺硬氣的,可是那如沐春風的笑臉一湊上來,那真是打不得又罵不得,直讓人想捏捏那白里透紅的腮幫子疼愛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覺,就是憋屈呀!明明使勁揮出重拳,卻像對空揮拳一般,沒個落點,那股毛躁感比吞了十只死老鼠還無法忍受。
“我又不要建功立業當大官兒,干么成器,而且有一點我要慎重聲明,是他跟著我,不是我跟著他,你老有大智慧,要明察秋毫,不能隨便誣蔑人!彼沸远苏,秀外慧中,為人又不奸佞,是上天入地難得的好姑娘。
“沒錯,我媳婦兒說得對,是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盯著她不放心,誰叫她那兩條腿不長卻跑得比誰都快!毕敫ㄇ霸孪碌孟劝讶舜,緊緊鎖在懷里她才肯安分。
誰的腿短了,明明是雙長腿,是你自個兒不濟事追不上還拿話酸人。關朝薇朝著某人齜牙,不滿某人的毀謗。
“你怎么又來了,縣官是這么好當的嗎?鎮日游手好閑,你不拿官印顯擺顯擺,多蓋幾個章,好出出被下放的風頭!鄙驀捴泻S,似在嘲弄他放下公事不辦,只顧在未婚妻后頭打轉,像個討厭的跟屁蟲。
“蓋不了幾個章,上面調任的公文下來了,不日就得返京覆旨!彼亲哉埻夥艦榭h令的,并非失了圣寵。
母親一心要為他定門好親事,在京中的貴女中挑挑選選,看中了對他十分執著的長公主趙玫清,她是蓮太妃的小女兒,為此他大為不喜,多次懇請母親勿做無謂的事。
但她不聽,一意孤行,再加上他想起曾有的婚約,以及爹娘的背信負義,索性跑到宮里向年輕帝王請命,自愿貶官到偏遠小縣為官,累積實務,好回京報效皇上。
沒想到清平縣是個攪事的地方,他一上任就破獲了不少大案,尤其是這一回尼姑拐人案子,此為有組織性的犯罪,不只附近幾個城鎮出了事,就連一些返鄉的貴族世女也受害。
案子一破,皇上龍心大悅,原本就沒打算讓他當個清閑縣令,便下旨要他返京,另外已派人來接手他的位置,一等交接后啟程回京,到時再論功行賞,另擇職務。
因此,莫滄安有了時間上的壓力,一方面要說服關朝薇接受他,隨他返京,一方面要將證據準備齊全,替關家報仇雪恨也得回到京城,兩樣都是當務之急。
“你要走了?”乍聞他將離開,關朝薇心口狠狠揪了一下,有點疼,又有點酸澀,且帶著幾分離愁。
看她一臉訝異,莫滄安笑笑地將手伸過去,握住她的小手!爱斎荒阋惨黄鹱,我不可能將你留下!
絕不!失去了一次,他絕不容許再犯一次錯誤。
“我才不……”她害臊的臉紅。
“要走盡快,老夫不送!鄙驀豢蜌獾臄f人,這個只會往他痛腳踩的臭小子,管他是官是民,看不順眼就是看不順眼,照攆人不誤。
不以為然的莫滄安拱手一揖!靶≈队幸皇孪嗲。”
“喲!你這小子也會說人話,老夫當你是個混的,原來是裝出來的!彼桃獬爸S。
自稱小侄是攀關系,套交情,講情分,把父執輩的相熟算計在里面,可說是好心計,有當奸臣的潛質。
“說吧,老夫考慮考慮!辈坏箅y刁難這小子一下,他真當自己是孫猴子,十萬八千里任他翻滾。
沈國公擺出不好說話的嘴臉,端起架子唬人。暗忖:想求我,就得把皮繃緊點,因為我看你很扎眼。
“相信國公爺對小侄的爹娘有相當的了解,他們不是勢利,只是隨大流走,守成務實,看重門第,認為娶門好親事對小侄的前途、官運大有幫助,藉由世家聯姻讓小侄得以助力、步步高升……”他們的想法和一般父母沒兩樣,可是……
愚蠢。
愚不可及。
一個憑女子裙擺上位的男人有什么出息,將來還受控于岳家,能不能闖出一番大局面憑的是真才實干,而非旁門走道,他日成就了豐功偉業,這功勞要算在誰的頭上?
“直接說重點,老夫不耐煩聽你這些旁枝末節,拐彎抹角想考驗誰的耐力,當老夫跟你一樣長了化膿的爛心肝啊!毙∽硬焕蠈崳粫缘糜忠钩鍪裁磯男难酆米屗屑懿蛔。
莫滄安前袍一掀,雙膝當下落地!皯┱垏珷斒辙眱簽榱x女,讓她有個足以匹配懷安侯府的家世,不讓人小覷她的出身,因其孤女的身分而受人輕賤,多有辱言!
“你、你干什么,快起來,我不需要你求人!”見他下跪,著實嚇了一跳的關朝薇頗為不解,但是一聽他是為了她求人,當下心口發軟地想將他拉起來,不讓他因她而向人低頭。
“薇兒,跪下!鼻笕艘姓\意。
為什么她也要跪?小嘴兒一噘,小有不滿。
一道不輕的力道朝關朝薇一扯,她隨即跪在莫滄安身側,同時矮了一截的小兩口看來頗有同命鴛鴦的意味,令人心生憐惜。
“就這樣?”沈國公把眉一挑,似有為難之意。
“求國公爺成全!蹦獪姘仓刂剡盗巳齻響頭,還想說些煽情的話叫人動容,好打動國公爺的鐵石心腸。
“好!
一聲很詭異的“好”一落地,不僅關朝薇一臉錯愕,就連向來老人心性的莫滄安也露出雷劈的愕然,一張微張的嘴久久闔不攏,還當是聽錯了,目光由清湛轉為深濃。
“國公爺可是同意了?”他不確定的再問一遍。
“怎么,不滿意?”看小子滿臉呆相,他反倒開心得咧嘴大笑,笑聲低沉而醇厚,像甕老酒。
“不,不是,小侄太意外了。”他怎會全無異議的低頭,難道……莫滄安了悟地勾唇一笑。
沈國公早動了想收薇兒為女的念頭,他這一提不過是順水推舟,遂了老人家的心意,還叫他這小子折了腰。
一石二鳥啊。
“還不叫義父!鄙驀駳饣瞵F的仰著鼻孔睨人,扎了針,不太疼的老寒腿往發怔的義女肩頭一推。
恍然夢醒的關朝薇“啊”了一聲,難得規規矩矩地行叩拜禮,聲音嬌甜地喊了一聲,“義父。”
“好好好,老夫也有女兒了,起來,義父給你個見面禮!币桓吲d的沈國公忙著從懷中取出一物,往義女身上一塞。
“咦,這是?”四四方方的,很古樸,但是……透著濃重的殺氣,一塊不怎么起眼的黃玉。
他不在意地揮揮手,表示一點也不貴重!皼]什么,一件小玩意而已,拿去玩玩吧!”
“可是……”她怎么覺得不太對勁?
“這是半塊兵符!边@禮,太貴重了。
一聽莫滄安的解說,關朝薇驚得差點丟了手中的玉!氨!”
“足以調動京城周遭十萬名大軍!鄙驀m然已告老還鄉,但仍深受皇上信重,他旗下的子弟兵今日多為將領,他在軍中的聲威仍盛,一呼百諾,是個退而不休的老將軍。
“你……你給我這個干什么?我又不會調兵遣將!弊屗コ菃?那叫造反,要滅九族的。
到時國公爺、莫滄安、師父,清心庵的師姊們都得人頭落地。
“拿著,也許有一天會用得上!彼砩现靛X的玩意不多,也就這一樣拿得出手顯擺。
不知該說沈國公烏鴉嘴,一語成讖,還是他已成了老神通,會掐指一算,這半塊兵符后來真派上用場。
“薇兒,多好,義父給的見面禮不能不收,過兩天咱們上了京城,我再替你添置些珠釵首飾,在滿街是貴人的京城,有得你看花了狠!蹦獪姘蚕虢o她最好的,讓她在貴女圈立足、揚眉吐氣,以關家人自傲。
為關家平反一事拖不得,一進京他便著手此事,務必將當年的人事物一并揪出就地正法,還關家一個公道。
其實關朝薇本人并不想報仇,此事昭不昭雪并未放在心上,反倒過不去的是莫滄安,他一直有很深的愧疚感。
“咱們?那師父呢?她要跟我們一起走嗎?我不能丟下她一人!睅煾葛B大她的恩情尚未報。
“慌什么,師父還怕照顧不了自己嗎?你別急,為師已經答應留下一段時日為國公調養身子,你安心的上京吧!”靜慈師太含笑地望著已然亭亭玉立的愛徒,心中寬慰。
“師父……”關朝薇話在口中還沒說出就被拉走了。
莫滄安向來冷然的面容滿是春風,輕聲細語地安撫心中不舍的未婚妻,成雙的身影漸漸走遠。
“這些年你真的過得好嗎?”沈國公目露沉重。
“入了空門一身輕,以身侍佛,貧尼快活得很!彼娴姆畔铝,不再糾結昔日的恩恩怨怨。
“惠妃……”
“貧尼法號靜慈!被蒎阉馈
靜慈師太曾為御醫家的女兒,入宮為妃,榮寵一時,且是被如今已為太妃的福桂蓮陷害而全家獲罪,她因而看破紅塵削發為尼,也為了逃開福桂蓮一而再的迫害。
這也是她肯幫關家養女兒的原因,已無復仇之心的她想養大忠良之后,不致落得和她一樣的下場。
“好吧,這是你選擇的路,老夫無權干涉!狈凑鹊垡阉。
沈國公是因為認出靜慈師太是昔日的惠妃才愿意看病的,兩人談過之后,決定幫小兩口一把,但表面上絕口不提。
不過這兩娃兒倒是花招百出,看得他們心里挺樂的。
所以說姜是老的辣,猶不自知的小子丫頭還當是他們的誠意感動天,連老頑固也化成水了,暗自竊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