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里一片安靜無聲,靜得有些窒人。
小湘雙目圓瞠,臉上表情既驚又喜。大人竟然想要娶師傅?這真的是太讓人意外也太讓人驚喜了!
大人耶,他們店里多少客人們在談起大人時,都是一臉敬畏,一臉崇拜,一臉佩服,無不贊嘆大人是國之棟梁,未來肯定能入封名臣,流芳百世。雖然她不是很懂那是什么意思,但肯定的是大人是個很厲害很了不起的人,和師傅一樣,配師傅剛剛好。
其實隨著她們店里的生意愈來愈好,有不少人跑來跟她打聽師傅的婚事,想與師傅做媒。
她跟師傅說,師傅只一句,“跟那些人說我已經成親了!弊屗裏o言以對。
她跟師傅的娘說,師傅的娘一開始很興奮,后來好像跟師傅談過之后就變得蔫蔫的,師傅的娘告訴她,“你師傅以前吃過很多苦,我不想再強迫她或是勉強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所以,以后這事讓她自己做主吧。”
之后再有人跟她打聽這事,她只好裝傻說不知道,然后一邊想著到底什么樣的人師傅才會喜歡,才能配得上她厲害不已,好像什么都會,什么都難不倒她的師傅。直到這一刻。
她興奮的轉頭看向師傅,本想歡呼賀喜的沖動在看見師傅臉上冰冷中又帶著怒火的表情時,整個被澆熄,冰凍。
怎么回事,難道師傅連大人這么優秀的人都不喜歡嗎?那師傅到底喜歡什么樣的人?
她一整個疑惑不解想不透。
“大人在開玩笑嗎?”羅蕙心冷笑的問道。
“不是!笨淄㈣坎晦D睛的看著她說。
“不是?”羅蕙心嘴角微揚,嘲諷的重復了他的回答。“如果不是,那么請大人告訴民女,以您尊貴的身分,要怎么娶身分低微的民女為妻?”一頓,她再說:“或是民女自抬身價給弄錯了,您口中的妻子指的是平妻,而不是正妻?也是,以大人的身分地位和年紀,應該早就成親妻妾成群了才對,是民女太自以為是誤會大人了,真是抱歉啊!
隨她語落,閣樓內再度陷入一片安靜無聲的氣氛當中,讓整個不知所措的小湘好想離開這里下樓去。
“說完了?”孔廷瑾好整以暇的緩聲開口問道。
羅蕙心生氣的瞪著他,他的平心靜氣突顯了她的失控很無禮。
見她沒應聲,他便接著說:“那便換我說了。首先,我尚未娶親,家中既無妻也無妾,只有一個通房。”
孔廷瑾現年二十五,之所以尚未娶妻完全是一連串的陰錯陽差,在京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不過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實在讓他苦不堪言。
身為孔家大房遺腹子的他從小便是跟隨祖母顏氏,由祖母顏氏一手帶大,加上自小聰明好學又優秀,他深得祖父與祖母的疼愛。在他十三歲那年,京城流行瘟疫,他不幸染上,被二叔二嬸送到鄉下的莊子去隔離養病,而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的時間。
是不是很奇怪?染上了瘟疫沒病亡便表示已無大礙,為何還一去七年呢?
當時在莊子上癡癡等待京城派人來接他回去的他也想不明白,但是一時想不明白,一年想不明白,想了七年之后,他再愚蠢也該明白了。尤其是在莊子里負責照顧他的下人又一個一個的對他陽奉陰違,多有刁難,他又怎能想不明白若不是后頭有靠山,這些奴才又怎敢欺他呢?
七年的時間讓他改變了很多,也讓他看清楚了很多人和很多事,不再天真懵懂無知的隨便去相信人,即使那個人是血濃于水的親人或者是家人也一樣。
二叔那一家人是不可信任與依賴的,祖父母年紀大了,加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敢奢望,所以他能靠的只有他自己。于是他努力的讀書,廢寢忘食、日以繼夜的苦讀,終于在二十歲那年高中狀元,而且還是皇上親點的狀元郎,風光回返孔家。
重回孔家之后,他才知道二房的人有多么恨他的存在,因為有他,孔家將來若是分家他一個人就能分走一半的家產;因為有他,更加突顯了二房子孫有多么的平庸無能;因為有他,老太爺、太夫人張口閉口都是他的好,都要二房的人向他學習,連二叔都不能幸免于難,于是那些人才會一個個處心積慮的要他不好過,甚至想除掉他。
他在莊子那七年,前后多次遇到危難死里逃生,也完全是他們的杰作。而且他后來才知道,他十三歲那年其實根本就沒有染上瘟疫,是二嬸童氏買通了大夫和下人所撒下的瞞天大謊,目的只是為了將他送走罷了。
那七年,祖父祖母也不是不理他或是遺忘他,而是聽信了二房的謊言,以為他病情時好時壞,而且病后性情變得極為古怪難相處,不想回來,又說他覺得莊子那邊清靜適合讀書,他不想回來之類的,將祖母糊弄了過去。至于祖父,則是為了孔家的產業忙里忙外的,對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這只是對自家人的說法,還是含蓄的。對外,他們根本就是極盡可能的將他抹黑,什么毀容,什么性情大變,甚至病后得了不育癥的謠言都傳了出來,以至于不會有人想將女兒嫁給他,這便是他在成名之前乏人問津的原因。
緊接著祖父病故,他守喪丁憂三年,這三年因為他官職未定,加上之前不育謠言的影響,有閨女的人家都采觀望態度,直到他丁憂期滿,任職吏部,兩年之內便被皇上破格提至四品吏部侍郎職位,他府上門坎這才差點被媒人踩破。不過對于這些勢利之人他早已看透,又怎還會理會他們呢?
因為他不斷的拒絕上門的親事,許多人因而直接跑來問他新娘子的條件,這個問題著實把他給難倒了,因為他根本就答不出來。直到羅蕙心這手藝高超的姑娘出現,先是用手藝征服他的味蕾,又用她冷靜自若、安之若素的性子吸引住他的目光,他這才知道他想要的新娘子是什么樣子。就像她這個樣子。
“其次,”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繼續緩慢的說道:“我口中的妻子是正妻,而不是平妻,你并沒有誤會,也沒有自以為是,倒是有點妄自菲薄。你說你身分低微?先祖是探花,高祖是進士,即使后來家道中落,父親因病長時間纏綿于病榻之中,但也是個博學多聞的秀才。這樣的你若是身分低微,那么出生于商戶之家,祖祖輩輩都是商人的我又該如何形容?低賤?”
“民女并沒有這個意思!绷_蕙心皺眉道。
“身分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我既已開口說會娶你,便會明媒正娶的以八抬大轎迎你進門,做我孔廷瑾的正妻!笨淄㈣槐菊浀恼馈
“我不要。”羅蕙心毫不考慮的拒絕。
孔廷瑾倏然呆住,瞠眼問道:“不要什么?”他無法相信她所說出來的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要嫁給你。”羅蕙心毫不猶豫的對他說。
孔廷瑾又呆了一下,臉色微微地變了又變,最后盯著她沉聲問道:“為什么?”難道她也深信那些關于他不育的謠言嗎?
羅蕙心本想說門不當戶不對的,但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只得改口老實說:“我討厭孔家。”
孔廷瑾皺眉頭看她,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氣,想著幸好她沒相信謠言。不過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呢?討厭孔家?只一瞬間,他便想到上回她去孔家所發生的事,一個管事奴仆都可以狗眼看人低的仗勢欺人,欺壓到被他請過去的她頭上,難怪她會對孔家產生如此的反感。
想明白這一點,他忽然有些慶幸。
“我并不住在孔家主府內,另外有自己的府院!彼麑λf。“況且你一旦和我成了親,就是孔家的大少奶奶,可加封四品誥命夫人,孔家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該對你以禮相待,即使是老夫人,在誥命之下亦不例外。”
“我拒絕。”羅蕙心聽完依然不為所動。
“為什么?”孔廷瑾沉聲問道。
羅蕙心看著他,緩慢地開口問他道:“嫁給你成為四品誥命夫人之后,我可以經營“巧手蕙心坊”,繼續做糕餅點心,繼續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生意嗎?”
孔廷瑾怔住,被她這個問題給問住了。這個問題他從沒想過。事實上在他的想法里,她嫁給他之后便不需要為生活愁苦,娘家那邊有他照顧,日子自然也能過得很好,她若喜歡做糕餅點心,可以在家做給他吃,他求之不得。至于這間鋪子可以做她的私產,不管是轉讓予別人做,又或是由她當幕后老板請幾位糕點師傅坐鎮繼續營業他都可以接受,但她卻想繼續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生意……
“你可以繼續做糕餅點心,也可以在幕后當老板做生意,為何一定要拋頭露面?”他眉頭輕蹙問道。
“這是我的夢想,成就一間不輸給京城中傳承百年的“施記”糕餅鋪的夢想!彼胱C明自己的能力,證明上輩子祖父對她的培養,以及自己日以繼夜,夙夜匪懈的努力沒有白廢功夫。
除此之外,母親對她坦誠的那個秘密對她而言就是一根埋在心里的刺,懸在頭上的刀。
心里的刺無時無刻不扎著她,讓她寢食難安;而頭上的刀卻是不知何時會突然落下,瞬間要了他們一家人的命。
為此,她一定得積蓄力量來應對才行,而不管是財力或是人脈,都得靠她的手藝和這間已經逐漸在京城打響名號的糕點鋪來獲得,所以不管嫁人與否她都得繼續下去才行。
孔廷瑾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以為女人的夢想多是想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
“沒錯。”羅蕙心同意的點頭,可惜上輩子的教育偏讓她成了少數的例外!八源笕巳羰窍肴⑦@樣的女子,有相當多的選擇,犯不著挑民女。對大人來說,民女并非大人的良配!彼嫘恼\意的說。
撇開他身為孔家人這個原因,孔廷瑾大人絕對是萬中選一的良配,儀表堂堂、氣度非凡,年紀輕輕已是實權的四品大員,也是下任吏部尚書的熱門人選,前途一片光明坦蕩。
在品性私德上她雖然不甚了解,但從那段時間他天天到她店里吃早點時,待小湘與其它客人們的態度便可窺見一二。他絕對不是一個高傲跋扈、會仗勢欺人之人,而且還是個懂自制,不沉迷于女色之人,這點從他干凈到令人咋舌的后院情況可知,而這也是最讓她心動的一點。
在見過施家后院眾多女人勾心斗角的爭斗之后,再與貧困卻單純幸福、夫妻鶼鰈情深的羅家相比,她絕對會選擇后者。貧困她有能力改善,但夫妻間感情的專屬與幸福卻是無價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大戶人家聽來是不可思議的,因為多子多孫多福氣。但真的如此嗎?
兩世為人,生處在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相反的家庭環境里的她,感觸真的很深。家和萬事興,家不和子孫多又有什么福氣?只會勾心斗角、陰謀陷害的爭權奪利罷了,還不如鄉下農戶三畝地、一頭牛、妻子孩子熱炕頭兒的平凡生活。
“你認為我的良配該是什么樣子?”孔廷瑾問她。
“穩重得體,端莊大方,貞靜賢淑,嗯,最好再加上長相漂亮和有一副好性子!绷_蕙心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這不是所有男人對妻子的期盼與希望嗎?不過以他的條件,妻子也的確需要如此優秀方可配得上他。
“沒想到你對我的評價如此高!笨淄㈣钌畹乜粗f。
“不僅是民女,京城之中絕大多數人對大人的評價都很高!币活D,羅蕙心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尤其是家中有適婚年齡,且未出閣的閨女的人家!
孔廷瑾聞言頓時有些惱怒的瞪了她一眼,道:“既知我受歡迎,你為何還不把握機會,還要推拒?”
“理由剛才民女已說了。”
“好。”孔廷瑾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我同意你剛剛所說的,在成親之后,你依然可以像現今這樣經營這間“巧手蕙心坊”,一切不變。你可愿意與我成親?”
羅蕙心瞠大雙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他脫口道:“你瘋了!”
孔廷瑾挑了挑眉頭。
羅蕙心瞪著他繼續說:“若不是瘋了,你又怎會接受或容忍得了自個兒的夫人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做生意?每日與客人們周旋,送往迎來?”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緩緩地開口說:“你想與客人周旋還差得遠,在我看來,在店里負責招呼客人和客人周旋的向來都是小湘,而不是你。”
羅蕙心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她這個師傅說真的,在這一點上是有點沒用,但是他也用不著這樣直截了當的給她沒臉吧?
“總之,你好好的想一想再給我答復。我還有事,得走了!笨淄㈣f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去,卻在到達樓梯口時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而又停了下來,轉頭對她說:“好好的休息,聽大夫的話。你這間鋪子休息一兩天沒營業也不會有影響的,相反還能讓人想念與比較!闭f完又朝小湘交代道:“好好照顧你師傅。”之后才下樓離開。
小湘跟在他后頭下樓,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