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心瑤就不解了,薛文瀾今天太奇怪,彷佛吃錯藥似的,想想還是揮了揮手,“現在能說了吧!
下人都離遠了,宋心瑤就在眼前,他可以說了,但卻不知道怎么說第一句話。
他一路快馬想著要見她、要解釋清楚,要……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要怎么開口,當初他用疏離讓她心灰意冷,自請和離,難道現在能簡單的說“一切都是誤會,你回來吧”,事情哪有這樣簡單。
母親錯了,他也錯了。
求親時,他說過會對她好,結果沒有。
他沒求證清楚,相信母親的一面之詞,然后開始把宋家當敵人,包括她在內,宋家的人都對不起他母親,所以他沒給她好臉色,還覺得自己站得住腳……
宋心瑤見他神色不對,“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臉色真難看!
“我沒事。”
“還是我讓牛嬤嬤去請個大夫!彪m然梅花縣沒什么好大夫,但先請來再說。
“不用……”
“薛文瀾,你有話就說,沒話就走。我說過,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立場已經很為難,我不希望鄰居對我指指點點!
薛文瀾知道再拖延下去也不會更好,于是開口。
那日見了自珍跟寶珍后,他母親怎么提起宋新天有四個孩子,自己怎么覺得不對勁,所以昨天下午入京后,他就去找了許氏。
兩人的對話,許氏的嘆息,還有那封母親寫給宋有福的情書。
很難堪,但還是說得清清楚楚,沒有疏漏。
宋心瑤都呆滯了,“你說我爹跟薛太太……”
“是!
“他們兩人,是……”
“是!
“沒弄錯嗎?他們……”太難相信了。
天啊。
宋心瑤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好心收留的夫家表妹居然跟丈夫好上了,這要有多難受?
母親對薛太太一直很好的,自己有的,雁陽院也會有,吃穿用度都是太太等級,每次春宴秋宴,只要自己收到請帖,一定一起帶出門去散散心,沒怠慢過,然后看看這個投靠的表妹,是怎么回報她這個表嫂?
當然,女人年紀大了,男人難免會起心思,但是找幾個漂亮的通房是方法,養幾個青春的外室是方法,在大宅子里跟表妹搞上,這太污辱當家太太了,這是赤裸裸的打臉,宋有福打發妻的臉,周華貴打表嫂的臉!
然后又想到自己,從小到大期待的婚姻居然毀在一個寡母的獨占慾中,為了能控制兒子,不惜誣賴對她有恩的宋家,把宋家形容得豬狗不如,只為了讓兒子心疼,讓兒子更聽話、更孝順。
怎么會有這種母親?
訊息量太大,宋心瑤傻了很久,這才回過神,“不管怎么樣,遺是謝謝你告訴我!
知道她爹只是好色,不是強迫表妹的畜生,母親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太太,她心里好多了。
周華貴真絕,真的絕。
難怪宋家蒸蒸日上,母親卻沒對娘家的小弟多加提拔,母親總說:“有些人,你做得越多,他們就越覺得你欠了他,永遠不滿意,那不如什么都不要做,自己還樂得輕松”,當時,自己只覺得這世界上怎么有汪家小舅舅這種人,老是覺得妹妹嫁得好就應該提拔他,二千兩的銀子也敢開口要,想做生意自己想辦法去,宋家憑什么出錢。
汪家小舅舅還振振有詞,“宋家又不是拿不出來!
是,宋家拿得出,但宋家不欠他。
宋心瑤還以為,這世界上只有汪家小舅舅這樣奇葩,沒想到周華貴也不遑多讓,或許還更厲害,宋家讓她吃好喝好十幾年,她倒好,一耙子過來,誣賴一家之主是畜生,誕賴當家太太不愿意伸出援手。
“心瑤,對不起!毖ξ臑懙偷烷_口,“我母親對不起你,我也是!
宋心瑤想說什么,但想想,說什么時間都不會倒流,那些錯過的也不可能再回來,于是只道:“算了!
薛文瀾不敢置信,“算了?怎么能算?”
“不算了能怎么辦?算帳能回到五年前嗎?不會,所以我說算了!
“怎么可以這樣算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不會和離,我們應該會一起度過在朝和縣的五年,一起養育自珍跟寶珍,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學習,時間到了一起入京,現在應該一家子圍在一起,準備吃午飯——”
“薛文瀾,你還不懂得認命嗎?這些都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們只是一般人,沒辦法違抗天意的!
薛文瀾握緊拳頭,“不,我不信,既然我能發現這個事實,就代表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要說天意,那就是老天還有別的意思,不然怎么會這樣巧,我到月老廟,自珍跟寶珍也到月老廟,還讓我看見了。心瑤,讓我知道孩子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天意!
宋心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反駁,是,這也能算天意,不過事實就是她已經二十三歲,膝下兩個孩子,對生活很滿意,已經不愿意去想其他。
把孩子養大是一個很快樂的過程,孩子磨圓了她的棱角,也軟化了她的內心,她比以前柔軟很多。
若是五年前,自己一定會撲上去抓著他一陣打,都是他沒問清楚,都是他母親使壞才會讓她下堂,讓她一個人要經歷這樣多,不揍他一頓出不了氣。
但自珍跟寶珍讓她變成一個能包容事物的人,雖然很錯愕周華貴那樣,但又有點理解,自珍將來娶妻,她也會希望娶個跟自己貼心的。
當然,理解不代表原諒,她不會原諒周華貴使計搞砸她的婚事,但也不會想去報復她,她宋心瑤有兒子、女兒,兒子活潑愛玩,膽子大,有哥哥的派頭,女兒喜歡黏人,有娘的時候要黏娘,沒娘的時候黏哥哥,膽子小,晚上睡覺旁邊要放很多迎枕,把床鋪塞得滿滿的才行。
她的人生很滿足、很開心,她無意糾結過去的恨事,人生苦短,往前看才是真的,“薛文瀾,那些都過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別放心上!
“我沒辦法……”一路上他都無法不去想,母親為什么要這樣對他,她就這樣不喜歡心瑤嗎?一定要拆散他們才高興?把兩情相悅說成自己受到污辱,讓他無法在面對宋家人,讓他不得不讓宋心瑤走。
“會有辦法的,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等過一陣子就好了!彼涡默帨匮詣竦。
“心瑤!毖ξ臑懙纳裆悬c茫然,“你是不是對我什么想法都沒有了?所以才能這樣勸我?”
他憑著一股氣一路快馬而來,想著要怎么解釋、怎么求和,原來他們的上一代沒那樣戲劇化的恩恩怨怨,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一路想了好多,但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也許現在的宋心瑤,不想跟他過下去。
宋心瑤很平靜的回答,“是。我把你當成自珍跟寶珍的爹,此外再無其他!
薛文瀾皺著眉,握緊拳頭,眼神堅決,“我不會放棄的!
“不會放棄?”
“我會想辦法讓你回心轉意,讓你點頭回到我身邊,一家人一起過生活!
“薛文瀾,你腦子壞了,以前是我沒臉見你母親,現在真相大白,是我不愿意見你母親,你是孝子,那是好事?墒,我沒必要孝順她,請安、問候、承歡膝下,我一樣也不想做,她污蔑我爹,誣賴我娘,我還去孝順她?那我真枉費爹娘把我拉拔長大!
薛文瀾急忙道:“你不用跟我娘住官邸,我會另外安置一個宅子,你跟孩子就住那邊,大家各過各的。我還是當我娘的兒子,但也要當你的丈夫,當自珍跟寶珍的爹,以后半個月住官邸,半個月住外面的宅子!
宋心瑤內心一驚,他們真的分開太久了,薛文瀾這盲目孝子居然會說出這種各過各的話,他能容許有人不去孝順他的母親?她不知道該怎么說,五年真的太長,人果然會大幅改變,這種話放到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咚咚咚,忽然有人用力敲打大門。
牛嬤嬤掛記著孩子,連忙去開,就見宋自珍牽著宋寶珍的手,小哥哥一臉生氣,宋寶珍抽抽噎噎竟是在哭泣,后面跟著夏至,頭發散亂。
涼亭里宋心瑤跟薛文瀾看到,已經沒了別的心思,雙雙朝孩子快速走去,關心之情溢于言表。
宋心瑤蹲下身子把兩個孩子抱入懷中。
“娘、娘——”宋寶珍見到母親,哭得更大聲了,大大的眼睛淚水一直落下,委屈得不行。
宋心瑤被哭得心都疼了,“寶珍乖,別哭,娘在!
“娘!彼螌氄鋼ё∧赣H,抽泣個不停。
宋心瑤摸摸兒子的頭,“自珍,能不能跟娘講怎么了?”
宋自珍小臉上一股子怒氣,“我們上街市,見到小六子跟他爹,街市人多,小六子他爹把他杠在肩膀上,妹妹多看了,一眼,那小六子就朝我們扔核桃殼,說我們沒爹,這輩子都不知道在爹肩膀上的滋味!
宋心瑤皺眉,這李小六就是附近的孩子王,但宋自珍不巴結他,所以常常會藉故諷刺他們兄妹沒有父親。
夏至在旁邊說:“小姐,那李大郎好無理,見兒子這一講還咧嘴笑,婢子檢起核桃扔回去,他還說、說……”
“說什么?”
“說我們一家子就是欠個男人教訓。”
宋心瑤為之氣結,怎么,男人了不起,那李大郎整天游手好閑,三餐靠妻子張羅,還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嗎?可惡,等會她一定要上門去問問什么意思,敢欺負她的孩子就得知道下場,要是不行,她就請人去打他。
薛文瀾問:“那李大郎常常欺負人嗎?”
夏至點頭,“附近的人都吃過他的虧,但他力氣大,旁人也不敢輕易招惹他,怕他上門報復!
宋心瑤無奈,“那你還拿核桃扔他?”
“婢子……一時忍不住!
“扔得好!毖ξ臑懙溃骸斑@種人欠教訓,你不回手,他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宋寶珍窩在母親懷中,“娘,為什么小六子那種人都有爹,我跟哥哥沒有,是不是我們不聽話?”
宋心瑤一滯,薛文瀾更是覺得心中一痛。他的孩子,因為沒有爹被人扔核桃,而且這種爭情一定不是第一次,這世道對女子很嚴苛,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三個人都會變成異類。
附近的大人會欺負母親,附近的孩子會欺負孩子。
宋心瑤親親女兒的額頭,“寶珍別哭,娘晚點去找他算帳!
“娘別去!彼螌氄渥ブ男渥,眼里含著兩泡淚,“小六子他爹很高大,娘打不過他的。”
宋自珍鼓著小嘴,“寶珍別哭,哥哥會快點長大,保護娘,保護你!
宋心瑤一樂,“喲,那娘就等著靠你啦。”
“嗯!彼巫哉溆昧c頭。
“寶珍,娘的乖女兒,別怕啊,娘不會自己去的,娘找人去打他,看看他以后還敢不敢亂說話!
哄了半日,宋寶珍這才停止哭泣。
宋心瑤牽著兩個孩子回房,給他們洗臉,重新綁過頭發,又換了外衫,中間還拿布老虎出來逗他們,小孩子忘得快,一下就好了。
薛文瀾一直在旁邊看著,宋心瑤知道很怪,但又心軟,讓一個爹看看孩子洗臉換外衫又怎么了。
兩個孩子倒沒想那樣多,對四歲的娃娃來說,有人抱、有人哄,那世界就很圓滿,其他的都不要緊。
宋寶珍大哭了一頓,現在困得很,宋心瑤連忙打開小被子,又把迎枕都鋪好讓她鉆進去睡。
不一會,宋寶珍就睡著了。
宋自珍牽著母親的手,不太懂這個前幾天才看過的薛叔叔怎么又出現了,母親還讓他進了內室,但他才四歲,這問題對他來說太困難。
宋心瑤牽著兒子的手出來。
薛文瀾看著兒子,實在也想抱,但還是忍住了,勸道:“心瑤,搬回京城住吧。我是大理司直,在京里,至少他們不會被人笑、被人欺負。你就算不替自己想,總要替孩子想!
宋心瑤知道他是在走迂回戰術,但可惡,真的有效,孩子被那樣嘲笑,她的心都快碎了——她很好,可是孩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