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國。
斷皇爺府內的大總管斐思年,在看完手中的加急信帖后,抬首迎上斐然憂心的臉龐。
“三弟,你很擔心?”
“北蒙即將內亂,要不要派人去接應容止?”斐然為他奉上一盞香茗,順手幫他整理一下堆了滿桌的公文。
斐思年搖首,拉著他一塊兒坐下,“不必了,納蘭先生說此事就交由黃金門代勞!
“黃金門?”那個蓬萊在上繳了今年度的稅金后,不是已經同他們翻臉了嗎?他記得蓬萊那只鐵公雞還說,往后打死他也不再與他們皇爺府有所往來。
斐思年笑得很有把握,“放心,這回他們會插手的!
實際上,在接到了斐思年的飛鴿傳信后,蓬萊他是不插手也不行。
一掌拍碎了早就不堪他虐待的書案,蓬萊怒焰滔天地來回在書齋內走著,每踏出重重的一步,就將青金石所制的地板給踩出一道裂痕。
好久沒見他又這么抓狂了,容易怕怕地縮在一角,膽戰心驚地看他在房內大肆破壞。
“二師兄息怒啊……”
正愁找不到人發泄的蓬萊一把將他揪過來,“老五!”
“小、小的在……”容易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瞬也不瞬地對上他那雙正噴火的火龍眼。
“速速去把小八那小子給我帶回來!”
他愣了愣,“咦,可四師姊不是已經去了嗎?”光她一人還搞不定?北蒙國的事有這么麻煩?
在這節骨眼當頭,蓬萊壓根就不聽任何推拒之詞,他緩緩收緊了手中的力道。
差點就被勒死的容易趕緊點頭,“我去,我這就去!”
嚇跑了容易,也暫時消滅了腹中的怒火后,總算鎮定下來的蓬萊一反前態,苦苦皺著張臉,步伐沉重地步出書齋往后山佛堂的方向走。
隨著離佛堂的距離愈來愈近,蓬萊的腳下就像拖了千斤重擔,愈來愈是走不動,可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他最終還是爬上了后山,規規矩矩地站在佛堂大門前,只是,任憑他挖空了腦袋想了老半天,他還是不知該怎么說才好。
佛堂內的男子早就察覺到他的到來,似是早就料到了般地開口。
“小八做了何事?”
“他……”這種家丑到底該不該說?
算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該來的總躲不過,他、他……豁出去就是。
蓬萊狠狠閉上眼,“他嫁人了!狈鹱姹S,他只是個來報訊的,千萬不要連累他呀。
“嫁人?”
佛堂內男子的音調驀地變得恐怖陰沉,一陣難以抵擋的寒意緩緩自屋內漫出,蓬萊欲哭無淚地看著眼前的佛堂大門,飛快地 被凍上了一層結實的寒霜不說,就連他腳下所站的地方也都開始結冰。
他硬著頭皮再道:“對……”
“那小子回來后知會我一聲!
“大師兄?”被凍得瑟瑟發抖的蓬萊不安地抬起頭。
“既然那么愛扮女人,他就一輩子都當女人吧。”
暖氣融融、再舒適不過的七公子新房內,月穹端坐在客座軟軟的坐榻上,兩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坐在床邊那對狀似親密的小夫妻。
她抽著嘴角,“這是……”
“我相公!蹦翻h著容止的腰,一手指著靠在他肩上氣色很不好的她。
“他是……”
“我娘子。”容止帶著淺淺的笑意向來人介紹。
“我娶了他。”她答得很理所當然。
“我嫁了她!彼呀涀员┳詶壋勺匀涣恕
月穹起身就走,“告辭!
“師姊!”莫追忙不迭地追上去拉住救命大仙。
已經翻不動白眼的月穹,恨鐵不成鋼地往他的頂上敲過去。
“臭小子給我住嘴!”不長進的東西,叫他娶門媳婦回家,他卻是嫁了自己?他可真給他們師門長臉啊。
莫追眼中淚光閃爍,“師姊……”
容止微喘地一手撫著胸口,方要起身為莫追說幾句話,月穹已一陣風似地刮到她的面前,兩手捧著她的臉龐,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后,她的眼中似閃過了什么,但她隨即將它掩下。
“小妞,你真想不開的娶了我家的臭小子?”那個不要臉也不要皮的師弟……她消受得起?
容止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
“委屈你了。”月穹感慨地拍拍她的肩,不一會兒,月穹速速換上了熱情的笑臉,自懷中掏出本書遞給她,“來來來,這是師姊給你的見面禮!”
容止伸手接過,隨意翻開一頁,平鋪直敘地念出書頁上的某段文字。
“彭員外低首以嘴叨走艷二娘水色的肚兜,兩手下了狠勁死命搓揉著她胸前的紅櫻,在她受不住地嬌聲嚶啼時……一把將她的一雙小腳給扛至肩頭上?”
“……”在場的莫追突然很想挖個地洞鉆。
“你覺得如何?”月穹笑咪咪地眨著眼,一臉期待地問。
容止頓了頓,面不改色地評論。
“很……出色!彼@師姊的興趣未免也太與眾不同了吧?
“就知道你有眼力!”月穹心情飛揚地握住她日漸枯瘦的手腕,“聽小八說你中毒了?別怕別怕,師姊我這就幫你瞧瞧。”一聽到事情有譜了,莫追這會兒也不管那個四師姊是不是二師兄口中的家丑了,他快步過去扶著容止坐好,掏出袖中的帕巾 邊拭去她額上的冷汗邊看向把脈的月穹。
“如何?”
月穹果然如莫追所料,根本就沒把這點毒給看在眼底,“能解,不過解毒的過程有點長,得要有耐心才成!
莫追放心地吐了口大氣,“能解就好……”
“先吞了這顆藥,明日我就開始幫你解毒!痹埋纷詰阎刑统鰝小藥盒,取出一枚她親制的丹藥,決定先幫她修復經脈的損傷。
容止毫不猶豫地張口服下,沒想到那藥入口即化,不過一會兒,她就把頭垂靠在莫追的頸間,眼皮沉重得根本就睜不開。
“小八,跟我過來一下!痹谀钒阉螯c好睡妥后,月穹一臉正經地朝他勾著手指。
“師姊?”他走出內室關上房門,有些不解于她面上凝重的神色。
她蹙著柳眉,“我怎么覺得……你家相公跟某人這么像呢?”虧這小子日夜都與容止處在一塊兒,難道他都沒發現嗎?
“像誰?”
“老五!
莫追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以來就只認眼不認臉的他,經她提醒,這才發覺他究竟忽略了些什么。
“你這么一說,她……”他不禁開始回想起容止那張小臉蛋上的輪廓。
月穹直接替他回答,“還真像是嬌小秀氣又女人化的老五是不?”打從一見面起,她就覺得容止與那個容易,不僅是名字像,就連五官也無一不像。
他倆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很久,接著若有所思地對上對方的眼睛。
“我記得,五師兄他……”莫追遲疑地開口。
“有個從小就被賣掉的妹子!痹埋穱@口氣,一想到早些年容易為了找妹妹,找得都快只剩半條命,就打心底覺得不忍。
“那個妹子……”
她記得很清楚,容易是怎么再三向他們交代的,“左耳后有個紅痣,頸子右邊上有兩顆黑痣,右大腿上有被狗咬過的葉狀疤痕!
“她的年紀……”
“比老五小四載,今年應是二十二歲!
莫追側過臉看向內室的門扇,回想起容止是如何對待那個只是任務上的大哥燕磊,以及她又是如何不舍于她與燕磊的兄弟之情,更不要說,她是為了什么而放棄了大好年華,義無反思地入了納蘭先生的旗下,投身至內間這一個要命行業。
他沙啞地道:“我聽她說,她在找她失散多年的兄長!
月穹眼睛一亮,“她兄長叫什么來著?”
“沒說。”莫追的心中早與她一般篤定,“不過,我想應當是八九不離十。”
站在門前的師姊弟倆,互看一眼后,不約而同地輕推開內室的門扇,躡手躡腳地來到因服了藥而睡著的容止面前,先是確認過她的耳后和頸間,接著,他倆被難住了。
看著那床蓋住她周身的錦被,莫追難得有種進退不得的感覺。
“……你掀還是我掀?”他要看了她的大腿那事情就大條了……容止若是知情,不掐死他也會打死他。
月穹推得一干二凈,“她不是你家相公?”
“可我們又還沒煮飯……”他猶推托著,在月穹一記殺人式的眼神刮過來時趕緊改口,“我掀就我掀!
坐在床邊輕柔揭開厚厚的錦被,莫追看了看她身上那一襲男式長衫,怕她會被凍著,動作快速地拉開她的衫子,正想卷起她棉褲的褲腳時,一柄涼涼的短刀突然抵上他的腰際正下方。
“……想讓我廢了你嗎?”容止勉力睜開眼,火氣旺旺地瞪著自家擾人清夢的娘子。
“你不是睡過去了?”她的刀尖就不能換個地方擺嗎?那個地方很危險好不好?當心她往后不幸福。
她強撐著眼,“讓你日后不能人道的這點意志力我還有!
莫追試圖向她解釋,“咳,其實我只是想……”
“非禮一下?”很遺憾睡不飽的某人永遠都只會先往最壞的方向想。
“不,我是--”
“猥褻賞玩一番?”她記得那位四師姊給她的睡前讀物可精采了。
莫追漲紅了臉,“我哪是那種--”
“滾,同你家師姊討論小黃書去,別吵相公我睡覺!”容止也不給他辯解的余地,挪開短刀后就一腳把他給踹下床。
當容止翻了個身再次睡過去后,莫追一手撫著面上鮮辣出爐的腳印子,兩眼對上一臉要笑不笑的月穹。
“師姊……”
“不用看了,那種一模一祥的起床氣,就是她了!
閉門謝客的靖遠侯府,近來安靜得有些不同往常,但左右鄰居皆沒人上門找過原因,就連燕磊朝中的同僚也沒來探望一下請了病假的燕磊。在這隆冬時分,外頭紛飛的大雪,徹底的掩蓋住了朝中各異的人心,也凍涼了燕磊那顆忠君愛國的心。
很可惜容止沒時間去安慰一下從鬼關門前撿回一命的燕磊,更沒空跟他解釋慕殤為何會在宮中安排了高手想要他的命,因月穹已經開始著手為她解毒了。打從她服下了第一劑的藥引起,她不是成日都在昏睡,就是醒來一口口地吐著漆黑的毒血。
為此,心急的莫追不只一次揪著月穹的衣領,也不只一次被月穹給揍扁扔在角落邊。
偷渡進府內,目前藏身于七公子新房中的月穹,總覺得她愈來愈不認識這個小八師弟了。
瞧瞧,這宜室宜家的好媳婦是打哪來的呀?
殷勤服侍自家相公吃飯、喂藥、穿衣等等,事事不假手他人不說,他就連陪笑陪床還有陪睡這事也都干上了,整夜當自個兒是發熱的暖爐,將怕冷又受不了解毒痛苦的容止給抱在懷中哄著,只要她不適地輕輕哼個一聲,他就馬上自睡夢中醒來,非要等她睡著了后才肯跟著閉眼。
“小八,你真想帶她回師門?”月穹兩手環著胸,靠站在小廚房的門邊,淡淡問著那個又在洗手做羹湯的莫追。
“我都嫁她了!蹦氛局葜瓜乖撚玫男∶字,在聽了她的話后,他合上了大鍋的蓋子,蹲下身子查看底下的灶火。
“正經些!
他搔著發,“沒法子,誰教我遇上了?”不然能怎么辦?
月穹有些懷疑,“真喜歡她?”
喜歡嗎?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
他盯著灶中火舌舔上干柴后歡欣跳躍的火光,仿佛就像看到了,容止以往只要又給他下絆子得逞之后,她面上就會漾出的得意笑臉,而那時的她,很耀眼,也很令人難以挪開雙眸。
可自她病了后,以往曾在他倆間說來再尋常不過的一道風景,就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回憶。
如今的容止,不再時不時地與他吵嘴抬杠,她不會陪著他一塊兒演戲,她甚至沒有力氣指揮他去扮什么奶娘小廝或柔兒,她變得蒼白、變得孱弱,那雙他總認為精明靈動的眼眸,近來,也總是沉沉地合上。
這令他心慌。
守在她的病榻邊,他時常在夜半不眠吋分,看著床上那個若是沒有他在身邊,恐怕早就賠上性命,去了下頭的人兒。他總是邊摩挲著她冰涼的小手邊在想,在她的身上,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因素吸引著他?為什么,她就是那么那么的……教他放不開。
他老是告訴自己,其實他只是很懷念從前相處的那段日子,難得有個知心人,他自然是視她如己,為她想為她念?伤膊婚_的目光,和她淺淺的呼吸,似乎都在告訴他,并不只是這祥的。
或許對他來說,這不是什么喜不喜歡的問題,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不是簡單的喜歡或愛就能輕易衡量的。
他只知,在她的身邊,他開心。
在月穹追問的目光下,莫追斂了斂四處漫游的心神,以火鉗撥了撥灶內的柴火,喃喃低聲說著。
“她……很有趣,同她在一塊兒,日子從不會無聊!
月穹拍著他的腦袋瓜,“待老五知道你嫁了他妹子后會更有趣!
一想起自家追殺他有好些年的五師兄,早有覺悟的莫追便不禁有些頭疼。
“小八,我再問你一回,你真要帶她回去?”月穹干脆在他的身邊蹲下,在灶前伸出兩手烘烤著。
“嗯,在她身邊不會空虛寂寞!奔热粊G開會擔心,放下又會煩惱,他還能不把她給收了擱在身邊?
月穹斜斜睨他一眼,“你是怨婦了多久?”
“感覺,這是一種感覺你明不明白?”他攤著兩掌,很認真地希望她能理解。
“不明白!
他挖空了腦袋,結結巴巴地湊出一句,“就是……就是感覺在她身邊很快活!
她不客氣地賞他一句,“你被虐上癮了?”扮完下人扮媳婦,還很快活?這是病,還沒得治啊。
“吃得苦中苦……”莫追一臉尷尬,頻轉著十指。
“嗯?”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他兩眼左看右看就是沒法看向她。
“喔?”
被瞧得一臉不自在的莫追口氣很沖地道:“哎,反正我樂我的,你管那么寬做什么?”
“別忘了她可是那個姓納蘭的人。”月穹不禁要提醒他一下,“你想挖納蘭先生的墻角?”
莫追就是想后悔也早就來不及了,“我挖都挖了……”
她不疾不徐奉上致命一擊,“不怕納蘭先生對付完二師兄后,二師兄接著就回過頭來拆了你泄憤?”
想到那個專為斷皇爺出主意的納蘭先生,這些年來從他們師門挖走多少稅收,并與師門結下多少不共戴天的梁子后,自家二師兄又是如何千方百計地想留下那些錢……莫追就覺得自個兒的脖子有些涼。
他抖了抖身子,“師姊……”
“別看我,到時我是絕對不會伸手救你的!
他沮喪地垂下兩肩,“眼下她跟不跟我回去都還是一回事呢。”想得那么遠有什么用?那女人一心一地的不肯負責任才教他發愁。
“怎么,你魅力不夠大?”月穹眼中盛滿了訝然,“她沒迷上你?”他素來騙人的皮相居然不管用了?怪了,在看過小八的真面目后,容止居然沒被他這張又俊又嫩的臉給迷?
莫追心酸地搖首,早在見識過七公子強大的魅力后,他這點小小的美色,人家又哪會看得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