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皇上,皇上對杜家已是圣恩隆重,草民……”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假若冊云家做的真的是殺人放火的生意可怎么辦。
京城乃是非之地,禍福都是一日,最經典的就是皇家——七八年前老皇帝病逝,太子登基,登基第一件事情是尊生母彤妃為祥真太后,第二件事情就是賜死當了二十余年皇后的天喜太后,九族無論男女一律發配邊疆,連帶親近的朝臣都被摘了烏紗帽,由于遭受牽連的近千人,因此就算是江南,消息也都傳得沸沸揚揚。
沒人知道當年的皇后是怎么得罪了彤妃所生的太子,只知這太子恨極皇后,連帶皇后所生的公主們,雖是他的同父姐妹,也無法幸免的被貶為庶民,終生不得入京。
那日聽冊云說起家中舊事,能有那么多妻妾,家中非富即貴,若運氣不好,偏偏是天喜太后的族人,豈不害了他?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妥當點。
轉念一想,生香明年就要出嫁,京城與江南,那是千山萬水的距離,宋家對她好,是她命好,宋家要對她不好,那也是無可奈何。
娘家雖說是書香世家,但百年來考試都是考個名聲,沒人真正拿過官印,無權無勢,又遠在江南,能為她做的恐怕也不多。
“草民的妹妹明年即將嫁與宋品宣大人的長孫為妻,敢請皇上賜予鳳冠一頂,霞帔一件,讓妹妹風光出嫁!
皇帝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杜家絕對不是買不起女兒嫁衣,想到剛才讓一個男人親口說出無法娶妻的原因,內心實在有歉。
眼下他既然開口替妹妹要了嫁衣,自然得給個最好的,想想,便對旁邊一個監兒道:“陳福,傳令下去,朕要送杜家千金一套嫁衣,讓尚衣總管派幾個人隨著回到江南去量身,務必做到讓杜家千金滿意,另外,傳個口諭給宋品宣,說朕很喜歡杜家公子,所以孫媳過門后,找一天帶兩夫妻進宮磕頭吧,朕有東西賞給他們!
初雪跟杜有松兩人聞言大喜,一起跪下,“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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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出來,初雪覺得腰酸背痛到不行。
不是彎腰拱背,就是跪下磕頭,真虧得爹每次要上京都這么開心。
出了宮門,看到自家兩輛馬車停在路邊等著,初雪立刻手腳并用地爬上后面那輛,往軟墊上一倒,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冊云見人上了車,立即催促車夫回客棧,伸手將帳子放下,“怎么看起來活像跑過兩個山頭似的?”
“因為累嘛,一下跪下,一下起來,一下跪下,一下又起來!避囍袥]有其他人,她動了動,將臉枕在冊云的膝蓋上,“你真聰明,居然猜出皇上一定會問我娶妻沒!
初雪親昵的動作讓冊云的心情很好,“你照我教的回答了嗎?”
“嗯,結果把我爹嚇得半死,他內疚得好像眼淚都快流出來,大概是想起族姑跟銀荷的事情吧,啊,還有,珠兒的事情其實他也有份,明明知道表舅想做什么,居然不阻止……我說自己不能人道后,連皇上看起來都好像很不好意思,說要幫我做一件事情,原本想求他幫你找親人的,可是突然間想起天喜太后的事情,就覺得還是算了!
“那你要了什么?”
“我要了生香的嫁衣,皇上還叫公公去跟宋大人說,娶了孫媳后,讓他帶小夫妻進宮磕頭,宋家如果能喜歡她當然最好了,就是不喜歡她,至少也不會太過冷淡。等我回去就跟娘還有奶奶說,讓她們放心……”講到這里,初雪突然坐了起來,“你今天有沒有想起多一點事情?”
“有!
“又想起什么了?”
“暫時……還不好跟你說……不過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如果那人還在,可以聯系上我的哥哥……”
初雪聽著聽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等一下,你、你是不是全想起來了?”
冊云不想騙她,于是點了點頭。
“什么時候?”
“也沒什么確切的時候——”
“你又在跟我打官腔。”
看她微怒的樣子,冊云莞爾,“我都還沒說完,你自己性子急打斷我的話,又賴我打官腔?”
“那我不打岔了,你快點說。”
“我不是告訴過你,在勤縣的時候想起一些,過山天阪時又想起一些嗎?入京之后,聽到京城人的腔調,突然很懷念,當我想起原來自己以前是這樣說話的時候,好像什么地方被點通了,跟著想起聽過的話,想起聽過的話,慢慢就有了畫面,前兩天跟你說宅子很大的時候,當時真的只想得起宅子很大,不過現在,我想得起宅子全部的樣子,甚至想起爹的書房——”
男人的臉孔出現一抹懷念的神色,“一進去左邊是架子,放著四書五經,右邊靠門的地方放著錦繡小榻,他有時累了,就會在那邊小睡一下;靠里邊的地方放著書桌,筆架在左,硯臺在右,泥金磚總是擦得很亮很亮,因為擦得太干凈,我小時候還在那里跌倒過兩三次……”
初雪越聽越覺得熟悉。
左邊架子是四書五經,右邊里面是書桌,靠門是小榻,書桌嘛,左首是筆架,右首是硯臺——今天她跪個不停的御書房不就是這樣?
冊云是從皇宮走失的嗎?
不可能吧。
皇宮的小孩只能是皇子,要是不見了皇子,那老皇帝不把天下翻過來找?這種事情就算過了五十年也還會是茶樓的熱門話題,可是她聽也沒聽過。
何況孫嬸說,當時冊云被撿到時,還記得自己是跟娘還有哥哥回鄉探視外公的,歷代的妃子要出宮已經是千難萬難,至于出京,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大概京城人都喜歡把書房擺飾成那個樣子吧。
“既然都想起來了,為什么暫時還不好跟我說?”
“別知道那么多比較輕松!
他既然這樣講了,初雪也不疑有他,“你剛講要帶我去哪?”
“我哥哥的伴讀家!眱栽菩α诵,“還好他們還住在京城,早上稍微打聽了一下,是在城南,從這邊過去,還要一小段時間,你昨晚都沒怎么睡,補補眠吧,到了我再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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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一棟大宅子前面。
圍墻約莫十丈高,朱紅色大門,金銅環扣,兩側各一石獅,開起來極是氣派,上面黑匾金字提著“李宅”。
冊云拉起金銅環,敲了三聲。
門很快的打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出來問要找誰。
“我找你家大公子,煩請跟他說,東紫書院的舊友來訪。”
小廝聽到“東紫書院”四字,露出些微詫異的表情,原本不大看得起人的態度一下恭敬起來,立即請他們入廳,不一會便奉上茶水干果。
又一會,另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人家進來!按蠊咏袢談偤糜惺峦獬觯呀浢巳ネ▓,可能需要一些時間,要請貴客多擔待!
冊云對那老人家說:“那倒是無妨,先生請自便!
老人家離去后,初雪問道:“東紫書院是什么地方?”
“我跟哥哥以前讀書的地方!
“讀書?孫嬸說那時你才四歲!
“我三歲就開始進書院!
初雪啞然——她以為自己五歲開始學做筆墨已經很早了,沒想到人家三歲就進書院。
“既然你都想起來了,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
“我家是深門大戶,下人勢利得很,一般人是進不去的,得請人帶!眱栽祁D了頓,“初雪,該告訴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現在不講,只是想你輕松一點,懂嗎?”
初雪動了動嘴巴,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地點點頭。
那天,他們終究沒等到李公子,去傳消息的小廝來說,公子出城圍獵,一路西行,已經追不上,圍獵少則五六日,多則十天半個月,說不得準,請他們留個字條,等他們公子回來會立刻轉交。
回到客棧,杜有松說,那監兒陳福才剛走,他們也得走了。
總之,因為皇上開了金口,為表慎重,尚衣總管已經點了十名巧手工匠,包袱抖已經收拾妥當,明日會跟著一道南下。
初雪聞言,頓時間又有一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覺。
跟冊云商量后,決定她先跟爹爹還有尚衣工匠回江南,冊云則留在京城,跟李公子見完面之后,再回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