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這日,朝廷重臣依品級入席,日前已陸續(xù)封了位分的妃嬪分列兩旁,新帝最后入宴廳,周念霜一早打點(diǎn)好,待內(nèi)侍通傳,便跟在徐澤淵身后入宴廳。
兩人依序走上大位,徐澤淵朝周念霜笑了笑,道:“這身新服,很適合皇后!
新服早在一月前趕制,那時他們倆正鬧不愉快,他其實(shí)沒半點(diǎn)把握她會留下來,卻仍讓人縫制了新服。
壓入金絲銀線的紫紅新服,燦亮的牡丹花栩栩如生,開得艷麗,她膚色白,紫紅新服襯得她整個人更加纖白嬌美。
“手來!彼斐鍪郑苣钏挷徽f便將手迭上他掌心。
一個月余,兩人沒見面,掌心交觸的剎那,她說不清心里滋味。
已入席等待的美人們與朝臣沉默的看著他們,神色不一,或嫉妒、或心羨、或有不滿,王上還未正式登基,卻已要百官、嬪妃尊她為后!
握緊她手后,徐澤淵朝堂下望過一圈,眾人的眼色,他瞧得分明卻不甚在意,他想守護(hù)的人,誰也動不得,除非他允許。
誰想算計(jì),也算計(jì)不過他。這段時日得意過的人,八成仍以為往后依舊能得意;算計(jì)過周念霜的,以為日后仍可在他眼皮底下動心機(jī)……那真是蠢到了極點(diǎn),正合他意、中了他計(jì),讓他有十足理由拔除禍患。
“周念霜”這步棋實(shí)在太好用了,可惜好用到,連他都將自己的心賠了進(jìn)去。
“皇后這陣子清瘦許多,一會兒多用些膳點(diǎn),本王特意讓御膳房準(zhǔn)備幾道皇后喜歡的!
周念霜垂首淺笑,唉,演戲并非艱難,只是覺得累人。
可除了陪他做做戲,她也幫不了他什么,不知今日會有什么事?
“謝王上關(guān)心!彼I硇卸Y。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也算是家宴,諸位愛卿的女兒、姊妹們在宮里伺候本王,諸位都是本王的家人,家人之間不必過于拘禮,大伙開心吃喝便是。往后,本王還需各位愛卿盡心盡力幫忙朝政。全坐下吧,皇后也坐。”徐澤淵特意朝她笑了一笑。
旁人瞧著哪里感覺不到王上的偏愛。
“謝王上!北娙撕暗,陸續(xù)落坐。
席間,隨著膳點(diǎn)一道道上來,飲過幾杯美酒,原本拘束的氣氛松緩許多。
周念霜心里掛著事,眉目低掩地左顧右盼,那淡淡不安的模樣全落入徐澤淵眼底。
徐澤淵多飲了幾杯美酒,再進(jìn)過甜糕后,他對堂下眾人道:“本王今日心情好,飲多了,一會兒想到御花園走走,散散酒氣。近日垂絲海棠花開正盛,諸位也同本王到御花園賞會兒花。”
“是。”
他站了起來,拉上周念霜的手朝宴廳外走,一干人在后頭隨行。
被拉上的周念霜不知怎么回事,心怦怦地跳快了,隱約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入梧桐亭路徑兩旁各植五十九棵梧桐樹,開春走在梧桐樹下的石徑,迎面拂過的風(fēng)略感微涼,往梧桐亭看出去是一片淺池,養(yǎng)了整潭紅菱。
不開花的時節(jié),潭面滿布著油亮綠葉,陽光好的日子,望過去像一襲柔軟水亮的綠毯子,遇上花季,白的、粉的小花開在綠葉上,小蝶輕撲,又是另一番景色。
入夏后,菱葉下結(jié)出一顆顆紅菱,蒸煮后即可食用,清香微甜爽口。
隔著紅菱潭,梧桐亭對面是片茂密的桂竹林,林子里僅一條青石板小徑,尋常時甚少有人入桂竹林,密麻漫長的桂竹林,由梧桐亭看過去好似一幅綿密穿不透的綠布景。
這日天朗氣清,湛藍(lán)晴空僅幾絲白云浮游,日光篩在紅菱潭、桂竹林上,從亭子里遠(yuǎn)望,景致悅目。
徐澤淵一路拉緊了周念霜,讓周念霜行在他左側(cè),兩人入了梧桐亭,后頭一行人也緩步跟上。
“王上不是想看垂絲海棠?”周念霜低問。
梧桐亭子里,徐澤淵瞧了瞧對面的桂竹林,轉(zhuǎn)過來朝周念霜輕笑,左手暗暗使了點(diǎn)力握緊她的手,似乎是想安她的心。
“皇后記著本王說的每句話?”他語尾輕揚(yáng),“難怪本王要特別疼寵皇后。本王過去說的話,想必皇后也牢牢記著。本王近日忙,冷落皇后好一陣子,皇后莫怪!
他抬起她的手,不顧身后一行人個個雙眼灼灼的盯著,將她纖白軟嫩的手背往唇邊送,重重地親下一記。
那親昵舉動若由別人行之,絕對是輕浮有違禮數(shù),然而徐澤淵一向輕浮不拘禮數(shù)慣了,后頭一干大臣們心里不是滋味,妃嬪們更不是滋味,卻沒人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
親吻過后,徐澤淵若無其事道:“本王剛瞧今日梧桐亭景色不錯,日光照在紅菱潭上,那波綠葉特別好看。本王忽然想起幾月前有回同皇后下棋,皇后說了紅菱的滋味甚是可口,待入夏結(jié)了紅菱果,本王想同皇后坐上小舟采一籃紅菱,皇后可愿親手蒸煮,剝幾顆香甜紅菱喂本王?”
“王上若想,臣妾愿意!敝苣钏獪\笑,正要福身行禮,眼角卻不經(jīng)意掃見對面茂密的桂竹林叢里好似有一閃光亮。
幾乎是眨眼間,一道銀光飛箭朝徐澤淵而來,周念霜跟徐豫書練了一年功夫,功夫不算上乘,但身子靈活反應(yīng)不差,眼角掃到飛箭,她幾乎沒多想便直接撲上徐澤淵,整個人緊緊抱住了他。
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快,連徐澤淵都傻住,被抱住那瞬間他怔住了,才要反應(yīng),忽有大風(fēng)吹得箭身微偏,筆直由周念霜左上背穿透,箭尖由周念霜左前胸穿出來,抵上徐澤淵右胸,他僅皮膚讓箭尖刺出淺血。
頓時,尖叫聲四起,后頭的禁衛(wèi)軍瞬時涌上。
“該死、該死的!”徐澤淵咒罵,手沒停,飛快點(diǎn)住周念霜幾個大穴止血,“你傻了嗎?這時候你犯什么傻!我說過,你護(hù)著自個兒就成的!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點(diǎn)了大穴后,他手在顫抖,周念霜白著一張臉竟還能對他笑,她身子軟下來,徐澤淵緊抱住她讓她半躺下來。
穿透她身上的箭,得先拔出來……
點(diǎn)住大穴,血仍汩汩冒出染紅他的手,他沙啞低聲道:“你忍一忍!”
“全退下去!”這時禁衛(wèi)軍往前,被徐澤淵斥退,“張三!你身上匕首拿來!”
愣住的江植清回過神,趕緊將腰間匕首遞出。
“念霜,你忍忍!苯舆^匕首,他手顫不止,吸了口氣,運(yùn)力削斷箭頭,一瞬間從后背拔出長箭,血不停不停冒出來,他讓她在石地板躺平。
慣使左手的徐澤淵一把撕下右臂衣裳,將布料撕成一條條,“張三!你身上的止血藥、金創(chuàng)藥全掏出來!”
江植清又是一愣,連他身上有些什么,死王也知道……
他趕緊將不多的藥掏出來,徐澤淵接過,全往周念霜左胸傷口倒,接著拿布條,一道又一道纏住冒血的傷口。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怔了,亭子內(nèi)外,大臣、妃嬪們不知何時已跪滿一地。此時,有道黑影越潭飛點(diǎn)菱葉而來,轉(zhuǎn)眼落在周念霜倒下的身子邊。
“霜兒!為什么要替他擋死王,今日—”徐豫書抬頭瞧,想說的話剎那凝住,他看見死王右臂上的胎印……血紅龍印?“王兄?”
徐澤淵神色復(fù)雜地瞧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他低頭望著周念霜,只見她唇色慘白,似是十分勉力才能睜著眼,她費(fèi)力伸手,彷佛想碰觸他。
徐澤淵拉來她的手抵在臉上,這才想起太醫(yī),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后頭跪了一片,他急吼,“湯武!去傳太醫(yī)。”
一旁小內(nèi)監(jiān)跪著慌答,“湯公公早已奔去太醫(yī)院了!
“澤淵……”周念霜終于開口,她不知道箭穿透身子會是這樣的痛,痛到說不出話、發(fā)不出聲,好不容易痛才緩了緩,她卻覺得所有力氣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外流。
聽見她喊了名字,徐豫書徹底怔住,真是王兄……
徐澤淵心里又氣又疼,說不出的滋味攪得他心亂,握緊她的手低喊,“你是傻子嗎!我不是讓李四告訴你了,你只管護(hù)住自己就成,一切我自有打算!”
“你說過,我大概要拿命才能證明……沒想到,我真有機(jī)會……你信不信我……”她虛軟地笑,神思有些飄忽,只想著如今他信不信她了?“我沒多想,只是不想見你受傷……”
“我信,我信了!”徐澤淵抓緊她的手,沒讓她再說,她看起來像隨時會昏過去!澳悴恍枰米约旱拿彼吹每觳荒芎粑,她居然拿自己的命護(hù)他……從來沒有過的痛,此刻狠狠切割著他的心。
“我早晚……”會死的。能為他做點(diǎn)什么,甚至為他死,都強(qiáng)過不明不白死去好。只是她沒想到一年沒滿,還差大半月,她就要死了……真的好痛……
現(xiàn)下回想起來,上次死法痛快許多,沒感受多久的痛,閻王爺便來接魂。
那閻王爺……俊俏得很,不知這回……是不是他……她緩緩閉上眼睛,連睜眼的力氣都沒。
遠(yuǎn)遠(yuǎn)地,她聽見徐澤淵的聲音。
“周念霜、周念霜、周念霜……不準(zhǔn)你死,聽見沒?太醫(yī)、太醫(yī)……”
她又聽見徐豫書聲音。
“霜兒、霜兒……對不住……”小時候,她要是病了,阿書便會這樣喊她霜兒,哄她喝藥、吃糖。
阿書……該說對不住的,是我才對。
一片黑暗襲來,她再也聽不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