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變了。
在告別式會場,他一直默默觀察著她,素雅的黑色洋裝將她臉色襯得蒼白似雪,比起十年前的健康活潑,現(xiàn)在的她外表多了幾分柔弱韻致,看來楚楚可憐。
可外表雖纖弱,個性卻似乎比從前更倔了,在父親的葬禮上,一滴眼淚也不流,堅強地送往迎來,周全一切。
若不是她最后的暈眩,他甚至會誤以為她不如她弟弟傷心,他會以為,她習慣了生死無常。
原來她還是悲傷的,只是她已懂得假裝,不讓任何人識破自己的軟弱,她本來就是個高傲愛逞強的大小姐,如今又更傲了。
是歲月教會她這些的嗎?
她仍然高傲,卻不似從前的天真銳氣,而是蘊著一股世故的圓熟。
他真不知該喜該憂。
話說回來,他又憑什么為她喜或憂?他什么也不是,只不過是個她顯然不想再有任何牽扯的前男友。
在她心里,他已經是過去式了嗎?
那么,他為何不能讓她也成為自己的過去?
真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季石磊緊緊地掐握掌心,拳頭硬如石,壓抑著滿腔郁憤。他以為自己能夠在她面前裝不在乎,沒想到卻是她比他還瀟灑。
“我想回美國了!彼麧瓭貙糜淹侣缎穆。
為了替他接風洗塵,程予歡與新婚妻子方雪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程予歡在業(yè)界號稱“美味魔術師”,是極受歡迎的主廚,他的料理自是一絕。
只是季石磊總有些食不知味,飯后,他與好友一起品嘗美酒,終于下定決心。
“你要回美國?這么快?”程予歡很驚訝!拔乙詾槟氵@次回來,是看有沒有在臺灣發(fā)展的機會!
“我本來是這樣想的!奔臼谔钩!坝信笥岩蚕M一貋砗匣镩_公司,只是我想想,做我們這一行總是要為了案子在全世界飛來飛去,反正也很少待在家里,住美國跟住臺灣有什么分別?”
程予歡聽了,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片刻!拔铱磫栴}不在這里,而是你在臺灣,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吧?”
他默然無語。
“你去過告別式現(xiàn)場,見過艾織心了嗎?”程于歡問。
“嗯。”
“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季石磊苦笑。他能有什么感想?“她變了很多,長大了,真難想像她以前跟我比西洋劍時,還常常耍賴!狈酱轿⑽⒁粻,勾勒著幾分懷念與惆悵!俺宋椿榉蛞酝猓磉呥有另外一個男人,看得出來很關心她!
“所以你就覺得沒有自己介入的余地了?”
“我沒有立場!标P心也不是,恨她也不是。“我會去參加她的婚禮,至少親眼看著她出嫁!
“瞧你說話的口氣,像她哥哥似的。”
就某種意義來說,他的確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哥哥。季石磊自嘲地思忖。
程子歡為兩人又各斟了一杯酒!霸捳f回來,你認為還會有婚禮嗎?”
季石磊愣了愣!澳闶侵缚椥谋仨殲楦赣H守喪三年嗎?我想他們應該會選擇在百日內趕辦完婚事!
“那當然也是一種可能,不過也可能就此取消婚禮!
“為什么?”季石磊不解。
“這件事也是我朋友跟我說的,他跟張世展有些交情,兩人是多年的老同學了。”程予歡頓了頓!八f張世展其實還有另一個女人!
“什么?”季石磊驚駭。
“對方在張家的珠寶店工作,據(jù)說他們已經暗中交往好幾年了,只是張家嫌女方家世不好,一直不肯讓她入門。”
“你的意思是張世展劈腿?”季石磊不敢相信。
程予歡點頭。“不但劈腿,我聽說對方連小孩都生了,是個小女生,張家不認。”
這算什么?那家伙也未免太可惡了吧!季石磊愈聽愈驚,勃然大怒。
他絕不允許織心嫁給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
。
“姊,你不能嫁給那種男人!”
艾璇風抓著一本八卦周刊,怒氣沖沖地沖進艾織心的辦公室。
這本周刊一早才熱騰騰地出爐,他到學校便有同學幸災樂禍地拿來問,封面故事的主角是不是他未來姊夫?
“聽說你未來姊夫早就有個地下老婆耶!而且人家好委屈,生了小孩都不能進張家門,喂,你們這種豪門世家就是這樣欺負一般老百姓的喔?”
同學們拿這樁丑聞當笑話四處傳播。
他氣不過,如坐針氈,課也上不下去,趁中午休息時溜出校園,直奔“云錦紡織”的辦公大樓。
“你看看上面寫的,他根本有別的女人,還養(yǎng)了個私生女!”艾璇風將雜志在姊姊面前攤開,內頁的照片正是張世展跟一個長發(fā)美女,兩人一左一右牽著個小女孩,親昵得猶如一家三口。
照片是在超市偷拍的,他們正在購物,也許之后打算共享一頓團圓晚餐。
艾織心迷蒙地望著相片,尤其是張世展,她從不曉得他能笑得如此放松,如此溫暖。
他是真的愛那個女人,也愛他的小女兒,他跟她一樣,都不情愿踏進這樁商業(yè)婚姻。
他們都不得已。
她早就懷疑為何張世伯會同意他們的婚事,就算他與父親私交甚篤,也不見得愿意接這種爛攤子。
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了,他是希望藉此斬斷兒子與那個地下情人之間的關系,她這個新娘或許帶不來豐厚的嫁妝,至少還算出身高貴,能夠彰顯張家的身分地位。
艾織心黯然合上雜志!拌L,現(xiàn)在應該還是你的上課時間吧?誰說你可以這樣蹺課了?”她拿出姊姊的架子,教訓弟弟。
“姊!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我說這些?”艾璇風不敢相信!澳銢]看到雜志上寫的嗎?”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少看這些沒營養(yǎng)的八卦雜志。”
“拜托!姊,你怎么還能這么冷靜?這上頭的人是張世展,是你即將要嫁的男人耶!”
“我知道,你冷靜點,我們回去再說好嗎?我等下要開會!
“還開會?”艾璇風簡直快氣炸了,好想揪住姊姊肩膀,狠狠搖一搖!澳悻F(xiàn)在應該馬上沖去找那家伙,要他給你一個交代,不然干脆取消婚約!”
“你在說什么。俊卑椥暮脽o奈,起身安撫弟弟。“好了,聽姊姊的話,你先回學校上課,有什么話我們回家再談。”
“姊!”
“璇風,你不聽我的話嗎?”
“我——”艾璇風一窒,還想說什么,一道深沉的嗓音率先落下。
“我倒覺得,你應該考慮聽你弟弟的建議,取消婚約!
姊弟倆同時一愣,轉向聲音來處。
是季石磊。他不知何時到來的,斜倚在辦公室門口,姿態(tài)帥氣迷人。
艾織心駭然!澳恪l讓你進來的?”
“當然是你秘書!奔臼诖浇俏P,似笑非笑。“我跟她說,我是跟璇風一道的。”
艾織心懊惱自己的秘書做事太輕忽,艾璇風則是訝異,沒料到身后還跟了個不速之客。
“璇風,你先出去好嗎?我想跟你姊姊私下談談。”不速之客還很不客氣地要求清場。
但艾璇風一點也不介意,反倒松了口氣,他深深地看了季石磊一眼,頗有將說服姊姊的重責大任托付給后者的意味。
“那我先出去了!彼D身離開,體貼地帶上門,給兩人私密獨處的空間。
艾織心頓覺空氣壓縮了,有些透不過氣,她悄悄深呼吸,扮出最冷靜的神態(tài)。
“請問季先生有何指教?”
季石磊沒立刻答話,慢條斯理地走向她,她極力克制想后退的沖動。
“這本雜志,你看過了?”
“看過了!
“沒有感想嗎?”
“那你覺得我應該有什么感想?”她言語帶刺。
他望向她,眉目陰郁!澳泷R上取消婚禮,織心!
“為什么?”
“還需要問嗎?”他拿起雜志,甩了甩!斑@就是理由!
她別過頭!拔以缇椭懒。”
“什么?”他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靜默半響,唇角忽地詭譎一揚,轉過頭來,瞳神清清似水,卻比刀鋒還尖銳!拔以缇筒碌绞勒惯有別的女人!
“你——”季石磊眼角抽凜,不敢相信地瞪她。“你早知道他劈腿?”
“是!
“可你還是決定嫁給他?”
“沒錯。”
“你瘋了嗎?”他咆哮!斑@種事你怎么能忍受?你還有沒有一點自尊?”
艾織心聞言,身子一顫,倔強地咬緊牙關!安还苣阍趺凑f,我已經決定嫁給他了,婚禮一定會舉行!
“是,只要你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艾織心,你性子非得這么拗嗎?明知道那家伙劈腿,對你三心兩意,你為什么還能毫不在乎地嫁給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彼涞財S話。
這樣的冷淡令他心傷,心傷得恨她,更恨自己放不下。
“你就這么愛他嗎?”他沙啞地問!皭鬯麗鄣娇梢赃@樣不顧尊嚴?”
“我說了,我的事你別管!
“你以為我很想管嗎?”他自嘲地冷哼。但教他怎能不管?怎能甘心?當年他只不過決定出國工作,她便哭鬧著與他冷戰(zhàn),才離開幾個月,她就另結新歡,如今她卻連那男人劈腿都可以忍下來。
當年他為了挽回她寧愿舍棄自尊,如今她卻任由別的男人踐踏自己!
她愛那個男人,有必要愛得那么深、那么委屈嗎?
心頭撕裂了一道傷,痛楚令他口下?lián)裱!澳悴辉S跟他結婚,我不準!”
“你憑什么不準?”她漠然質問。
“就憑我愛過你!”他嘶吼。
她震住,有片刻啞然無語,水眸浮掠著很復雜、似蘊著些微傷感的陰影!翱赡悻F(xiàn)在已經不愛我了,不是嗎?”
他不愛嗎?真的已經不愛了?
他還來不及給自己一個答案,她已苦澀地下結論。
“而且,我也不愛你……我們兩個,等于是陌生人!
他們兩個,是陌生人?
這一瞬間,季石磊忽然很想仰天長嘯,多年來他一直擱在心上牽掛的女孩,原來只當他是陌生人……
他看著她,看著她比從前更加清秀美麗的容顏,他看進她眼潭,疑惑那里頭怎可能反照不出任何一幕屬于過去的畫面?
“就算沒有愛情,難道你連我這個朋友也不認了嗎?還記得你小時候是怎樣黏著我嗎?你還給我取了一個很難聽的外號,叫我‘石頭’。”
她垂斂眸,不敢看他!拔也粫倌菢咏心懔!
他胸口劇痛。
她不會了,是嗎?這外號雖然不好聽,他卻一直視若珍寶,就連到了國外,也給自己取了Stone這樣的英文名字,午夜夢回之際,也總是迷蒙地以為自己聽到她又甜蜜又撒嬌的呼喚。
石頭、石頭……
他永遠不能聽到了嗎?
季石磊閉了閉眸,命令自己收回所有不該溢出的情感,封鎖在內心最深處!鞍椥模阏娴暮軣o情——像你這樣的女人,我很難相信你會那么愛那個張世展,連他劈腿也無所謂!
他嘲諷地低語,嘲諷地看她最后一眼!澳阋蘧图薨!我會祝福你,希望你不惜舍棄自尊也要保住的婚姻,真的能幸福!
他漠然轉身離去,而她,望著他挺得僵直的背影,珠淚暗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