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楊如瑄抬眼,就見她那從頭淡漠到底的相公,起身朝盧氏的方向走去。見狀,她二話不說上前讓他搭著她的手腕,猜想這么做比較不會惹惱他。
這個小動作教盧氏一雙精爍的眼眸柔和了許多,直覺孫子這回親挑的妻子還挺像樣的。
“元兒,坐著就好!痹趯O兒的手輕挽著自己時,盧氏憐惜地輕拍了兩下!霸蹅冏,都坐。”
“奶奶,先坐這兒吧,孫媳先把這兒打理干凈,要不扎傷腳可就不好了!睏钊绗u見她往主位去,看似溫婉地提醒著,但提醒的其實是剛剛柯氏的所作所為,還有婆子丫鬟仗勢欺人的行徑,可千萬不能重提輕放就罷。
她不為自己,也要替自個兒的相公討點公道。
欺負新媳,素來是婆婆給媳婦的見面禮,但是下人跟著幫襯,壓根沒把在場的樊柏元看在眼里,可就太過欺上犯下了,要是姑息下去,天曉得這些下人會因柯氏大膽成什么德性。
盧氏見一地上的茶漬碎瓷,銳利的眸一抬,對著柯氏身旁的嬤嬤丫鬟問:“怎么,碎了一地狼籍,這幾個下人是手殘腳瘸了,連這點事都不會辦的話……媳婦,該怎么發落就怎么發落,不需要強帶在身邊蝕米。”
柯氏聞言,趕忙發派工作,幾個婆子丫鬟三兩下就把地上給清掃干凈,效率好得教楊如瑄咋舌。
“娘,這兒坐。”柯氏佯裝熱絡地挽著盧氏坐在主位上。
“既然手腳這般俐落卻放任一地狼籍,分明是偷懶……依我看,婆子們全都降半餉一年,年輕的丫鬟全遣出府,既然為奴又不想干活,那就賣至青樓吧,媳婦作何想?”盧氏接過楊如瑄奉上的茶,淺啜了下,字面上是詢問,可是誰都知道,盡管掌內務的是柯氏,但長輩在此,豈有她置喙的分。
就見柯氏勉強地擠了個笑!澳镞@決定,甚好、甚好……”
柯氏話落,幾個丫鬟全嚇得當場跪下。
能在柯氏身旁當差,只要事事合著她的意,吃穿用度簡直就是比照一般人家的小姐,如今被遣出府事小,頂多是沒肥缺,但要是轉賣青樓,人生就毀了。
楊如瑄微揚起眉,沒想到盧氏出手竟這么重。原本她是打算小小教訓一下,讓這幾個丫鬟收斂點,沒想要害人家淪落青樓。
“奶奶,侯爺的梅貞院缺了幾個人,要不賞給孫媳可好?”楊如瑄軟著語氣道。至少先把人帶到她的地盤上,日后要怎么發落再說,總不至于淪落到青樓。
盧氏睨了她一眼,將她的心思看在眼里。“也成,但你可要好生管教!
“孫媳明白!睏钊绗u欠身,看向跪了一地的丫鬟們!斑不謝謝老夫人!睅讉丫鬟聞言,忙疊聲喊著謝謝老夫人。
盧氏揚了揚眉,直覺得這孫媳倒是挺懂得做人的,面子都給她做足了,噙笑著要身旁的嬤嬤取出一只木匣。
“如瑄。”盧氏輕喚著,從木匣里取出一只翡翠手環。
“奶奶。”楊如瑄看著她手上的翡翠手環,雖說對玉沒多少研究,但見這手環通體翠綠,無一絲雜質,透光時濃綠柔和,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翡翠。
“這手環是樊府的傳家之寶,世代皆傳給樊家長媳,如今就當是奶奶給你的見面禮!闭f時,已一把拉過楊如瑄的手,微微使勁套進她的皓腕。
盧氏這個動作教柯氏快要將一雙眼給瞪凸了,更讓甚少開口的樊柏元錯愕。只傳給長媳的手環并沒給柯氏,反倒是給了楊如瑄,這于情于理都不合,但樊家老夫人的打算誰能置喙?
“可是奶奶,這手環太貴重,孫媳……”楊如瑄嚇了一跳,沒料到自己竟能得到這樣的見面禮。
“收下吧,這可是樊家嫡長媳才能收下的禮。”話極輕柔,字里行間卻藏著警告。嫡長媳幾個字讓柯氏面色如土。
“謝奶奶,孫媳一定會好生珍惜。”
“好了,今兒個要回門,早點去早點回來!
“是!
“記住,只要你能全心全意地照料元兒,不管你要在這府里做什么,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之……你心里有底。”盧氏起身時,在楊如瑄耳邊低語了幾句。
“孫媳明白!睏钊绗u漾笑道。
盧氏看著她沒半點心眼的笑,那般淘氣又討喜,不禁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孫兒,心中納悶,若孫兒不懂她的好,為何要娶她?
回門,第一件事就是先準備好回門的禮品。
原本那些禮品應該是要樊柏元準備的,但是回梅貞院時,他卻兀自若有所思地垂眼不語,楊如瑄見狀,不禁慶幸早在自己出閣之前,就已經先將禮品準備好,待會便讓杏兒把禮品取出,這樣回楊府才不會讓他丟了面子,還讓家人以為自己過得不好。
回過頭,杏兒和蜜兒已經將早膳給端上桌,而樊柏元打一開始就坐在桌邊,似乎沒有用膳的打算,她不由湊向前去,一見桌上非常清淡的幾道菜,不禁愣住。
她側眼望向杏兒,杏兒壓低嗓音道:“少夫人,樊府這兒各院有各院的廚房,也可以到大廚房去拿膳食,但默言說侯爺不吃大廚房的膳食,總是要默言在院落里的小廚房備上幾樣菜……食材真的不多,調味料更是少得可憐,我……”巧婦難為無米之坎,她真的盡力了。
楊如瑄皺著眉,尚未啟口便聽樊柏元譏誚地道:“這兒的膳食要是不合你的嘴,你可以差丫鬟到大廚房拿!
“不,侯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彼灰詾橐獾卦谒砼宰,拿過他的碗筷,不需要他吩咐便自動地喂起他。
她只是以為柯氏背著盧氏欺凌他到這種地步罷了……看來是誤會一場。
“本侯爺要你喂了嗎?”
正夾了口菜要喂他,卻聽他微惱的開口,她愣了下,還以為他看得見,再仔細一看,原來他的手就擺在桌上,像是找不到自己的碗筷。
“我無意冒犯,我以為侯爺很習慣旁人伺候,所以就順手喂侯爺,侯爺要是不喜,我就把碗擱在這兒!彼p輕地將碗擱在他的手邊,讓他可以察覺。
“要是你這般有奴性,讓你喂又有何不可?”他嘴角掀了掀,滿是壞意的笑。
“當侯爺的奴又有什么不好,”她壓根不在意,一面細心地喂著,一面注意著桌上的菜色,暗記下他的喜好!昂顮敱M管差遣便是!
“本侯爺豈敢,就連院里要丫鬟的事都沒過問就自作主張,本侯爺豈敢冀望你!彼咝Α
“是我自作主張了,不過我有我的用意!币粊砻坟懺簺]有多余的人手,灑掃就麻煩了,二來要是能養幾個可用之才,便可以省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能有何用意?”
“不過是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他微愕地接下她未竟的話。
她先是一愣,而后想想也對,他可是征戰沙場的武將,這《武經七書》里的東西他怎可能不懂。
當初勤哥哥拿了《武經七書》給她時,她真的很想哭,直覺得艱澀難學,但最后倒是看得入迷了。
“你拿兵書對付二娘?”他有些難以置信,她竟然懂兵法,一個姑娘家看兵書做什么?再者,她真看得懂?如今想來,奶奶會出現在大廳,敢情就是她使的計?
要真是如此,她可真是與眾不同。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小心為上!
“小心為上?你把樊府當成什么了?”盡管對她看得懂兵書,甚至可以理解使用這點他有著微微的欣賞,但還不足以讓他撤下心防。
她笑笑帶過他刻意的譏諷。“抱歉,我逾矩了,不過侯爺懂得真多,不知道侯爺懂不懂‘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這話的意思?”
樊柏元望向她,心底微有笑意,旋即又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心緒給震懾住。
他這是怎么著?竟因為她能與自己談論兵法就心喜,再者,她說的那句話其意是不期望敵人不攻打,但必先擁有敵人不敢輕啟戰火的條件,也就是她正拐彎抹角地告訴他,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但她會先培養實力,任誰都不敢挑釁她。
想起柯氏在廳上,當著下人的面逞盡威風,又因為奶奶到來而顏面盡失,若這是她的手筆,那她確實是相當有計謀,然而敗筆就在收下那幾個丫鬟。
到底是她有婦人之仁,還是她另有打算?
而眼前他要是故意不回話、不吭聲,她又要如何突破僵局?他突然有點興味,想和她斗上一斗。
他耐心等著,然而沒有半點聲響,突地,楊如瑄離席。他有些微愕,難道就此打退堂鼓?這豈不是太無趣了。
一會,又聽見她踅回的腳步聲,還未啟口,他便聞到一股辛香味和一種說不出是臭還是香的氣味。
“侯爺,抱歉,我一早有吃辣柿的習慣,這味道你會討厭嗎?”
“辣柿?”
“用西紅柿做的一種醬菜,其中還加了好幾味食材,不過是獨門秘方,我不能跟侯爺透露太多!睏钊绗u拿湯匙從小甕里挖出一瓢擱在碗里,光看著就覺得食指大動,口水快要滴下來。
樊柏元眼皮一抽,好厲害的轉移話題,就這么打破僵局也是種法子,最重要的是她的語氣沒有半點怒氣,甚至還噙著笑意。
“啊,好好吃喔!”楊如瑄以白飯配著辣柿,那酸辣帶甜的滋味在她的舌尖上轉了一圈,落進了喉底,在心間暖成一片。
“真有那么好吃?”那低呼的感嘆聲太真實,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被勾引。
“真的,這可是我奶奶的獨門醬菜,保證吃過一回就上癮!睏钊绗u很大方地將小甕擺在桌上,舀了一口準備擱到他碗里!昂顮斠灰獓L嘗?”
“一口就好!
“好!彼燥埌仓恍椎睦笔粒偷剿炖。
他微皺起眉,直覺得這味道入口真是有股臭味,本想要吐出,卻發覺這醬味和白飯混合成一團難以形容的味道,酸中帶辣,辣中帶甜,那猶如腐魚的臭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極為清爽的西紅柿氣味。
“好吃吧!”她噙笑道。雖說他沒表情也沒開口,但只要他沒吐出來,她保證他肯定會上癮。
“……尚可!
“侯爺要是喜歡,待會回門時我再跟奶奶多要一點,對了,你要記住,要是回去遇到我勤哥哥,你千萬不要跟他談起任何有關書籍的事,不管是武經還是四書五經,全都不要,切記!
聽著她笑語吩咐,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很想看她的臉。
仔仔細細的,用他的眼,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