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從今兒個早晨起身后,馬蘭眉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彷佛有什么事要發生似的。
撫揉著不停跳動的右眼皮,她停下清掃院子的動作,暗暗在心里數念著。
人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這從早晨開始跳的便是右眼,莫不是有什么禍事要發生?
不是迷信,打從她小時候開始,只要她右眼皮一跳,必定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百試百靈,無一例外,就不知這回即將發生的事是大還是小了。
就在她心神不寧、兀自胡思亂想之際,忽然,小丫拉著石頭急匆匆地奔了進來。
“不好啦、不好啦!姊姊,我跟石頭哥哥在村口玩時,看到吳嬸嬸領著一大群官兵正往家里來!
“什么,官兵來了?!”馬蘭眉聞言臉色大變,在心里暗叫聲壞了。
這官兵怎么會突然來他們家呢?是了,定是吳嬸子那婆娘昨日瞧見了皇甫殤的身影,回去后認出了皇甫殤,再加上她昨日被她以言語氣走,心懷怨恨,故悄悄跑到官府去密報了。
真是的!她怎地如此粗心大意忘了這攸關性命的大事呢?事先沒做半點防范,現在可好,她窩藏朝廷欽犯的事情東窗事發,該怎么辦才好?
“大姊,”石頭在旁冷靜的道,“我瞧他們走得極快,大概再過半盞茶的時間就會到了,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你們跟我來!”馬蘭眉用力咬了咬下唇,扔下手中掃把,一手拉一個,飛快地領著他們進屋去尋皇甫殤。
一進那藏匿皇甫殤的房里,他正巧在換藥,換下的沾血布條就擱放在一邊,而他半卸下上衣,露出精練壯碩的上半身,口咬著干凈的長布條,包扎著自己的傷口。
“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這么驚慌?”見貿然奔闖進屋的馬蘭眉神色不好,他微蹙著眉,關心的詢問。
只見她一個急步上前,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迅速接手他包扎到一半的動作,飛快地替他裹好傷口,并取來他褪放在一旁的衣袍,為他穿好。
“事情敗露了,你躲在這兒的事情被人發現了,有人去密報,官兵正往這里來,你不能再繼續待在這里了!彼煤喍痰膸拙湓捀嬷忸^的事,并匆匆將他因換藥換下的沾血布條與治傷用的金創藥塞進床底下。
皇甫殤聽了,幾乎是想也未想地便立即做出了決定。“既然如此,你不必管我,領著你的弟妹快走吧,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一人來解決,你無須為我擔心,你已幫了我許多,倘若我今日不幸被他們捉拿,定然不會將事情牽扯于你,你盡管放心。”
他站起身,取出馬蘭眉救他時一并攜回的軟劍,彷佛已做好隨時出去與前來的官兵生死拚斗的準備。
而聽了他這回答,正彎腰藏物品的馬蘭眉先是一愣,而后怒氣沖沖地直起身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當我是什么人,是膽小怕事、貪生怕死之徒嗎?若我馬蘭眉怕死,那么一開始就不會冒著被官兵發現、掉腦袋的危險救你了!”她怒瞪著他,恨不得狠狠揍他一拳。
瞧瞧他說的那是什么話,莫非在他眼里,她馬蘭眉就是一遇到危難,便會無情無義丟下親友不管的無恥之徒嗎?
“我并非這個意思,”他緊遵著劍眉,耐著性子與她解釋,“只是覺得……你沒必要為了我付出如此大的犧牲與代價,不值得!彼辉杆驗樽约憾粻砍哆M皇家謀權爭斗的危險之中。
“閉嘴,值不值得我說了算!你現在住我家,就得聽我的!別忘了,我可是你的恩人、債主,在你沒報恩之前,你這條小命都是屬于我的!”
之后,她不顧他的意愿,強硬拖扯著他及一雙弟妹來到位于院子旁儲藏糧食用的地窖,掀開上頭鋪蓋的干燥玉米秸稈,搬開底下沉重的木板,露出下頭的地窖入口。
“時間不多了,官兵就要來了,你快帶著我弟弟妹妹躲進去吧!彼甭暣叽偎。幸好他們家窮,這儲藏糧食用的地窖幾乎是空的,如今才能讓他們拿來躲藏。
“那么你呢?”在她不斷的推肩催促下,他反身扣住她的手臂,高大的身子卻動也不動,深如黑潭的黑眸牢牢盯視著她,彷佛要看進了她心底深處,“你不跟我們一同躲藏嗎?”
“我不能走,家里得有人負責留下應付他們,放心,他們要抓的人是你不是我,找不到你的人,是不會為難我的!毖垡娺h方有人影晃動,腳步聲漸近,她掙脫他的鉗制,索性狠心勐力一推,將他與身旁一雙弟妹一同推進地窖之中,“好了,別說廢話了,快點進去,記住,不管聽到什么聲音或發生什么事,千萬別出來,也別理會人在外頭的我,知道嗎?”她半俯在地窖上頭朝里面的他們交代道。
“姊姊……”
“大姊……”石頭與小丫兩人在地窖里頭,早已焦急擔心得紅了眼,不斷呼喊著她。
她不舍的望了他們一眼,咬了咬下唇,心里掙扎了半晌,才硬著頭開口向他請求,“皇甫殤……若是你真覺得對不起我,真的想報答、感謝我,那么,我只求你一件事,那就是……請保護好我的弟弟跟妹妹,千萬別讓他們出事。”
皇甫殤聞言,深深地瞅視她那張帶著懇求的小臉,一手悄然握起拳頭,語氣堅定,如同起誓般地對她承諾,“我用生命向你發誓,一定會護好他們!”
絕不讓他們傷到一分一毫!
馬蘭眉朝他露出一抹他從未見過的燦爛微笑,輕聲道:“多謝。”
下一秒,她緩緩關起地窖口的木頭門板,僅留一絲能透氣見光、瞧見外頭情況的細縫予他們,沒有瞧見當她關閉地窖入口時,皇甫殤那最后望著她的復雜眼神。
她匆匆將玉米秸桿搬回原處,盡量將其恢復成原先模樣,幾乎就在她將最后一捆玉米秸稈搬回原位時,吳嬸子已領著官兵殺到了。
“官爺,就是這兒,那官府要抓的朝廷欽犯皇甫殤人就躲在這兒!”她站在馬蘭眉家院子外,伸手指著他們家,既激動又無比興奮的高聲喊道。
馬蘭眉則深呼吸口氣,極力維持鎮定,強迫自己帶上微笑,轉身提步踱向他們。
“嗯,這里是十兩銀子,倘若按你的舉報真抓到了人,我自會派人將剩下的賞銀送給你,現在,沒你的事了,快走吧!”那蓄著短胡、模樣像是領頭的官兵,隨手從懷里掏出了袋銀子扔給那領他們前來的吳嬸子,接著便不耐地朝她擺手趕人。
“多謝官爺,多謝官爺,那我就不妨礙您逮人的大事了,我先走了!眳菋鹱宇I了賞金,笑得那是眉開眼笑,眼神滿是惡意地斜瞥了正朝這兒走來的馬蘭眉一眼,冷笑一聲,逕自抱著告密得來的銀子興匆匆地走了。
馬蘭眉忍著那想痛打她那張肥臉的沖動,略略加快了腳下速度,迎向那群手持武器、此時已踢踹開院子柵門兇狠闖入的官兵們。
“這位官爺,不知您來我們這鄉下農家小院有什么事?是官爺們辦差恰巧路過累了想歇歇腿嗎?若是,還里面請,我這就去備些茶水、果子點心給官爺們食用。”她陪笑地朝那站在最前頭的官兵頭子如此說道,但話才說完,下一秒,她便被人給惡聲駁回了提議。
“少跟大爺我裝蒜!有人檢舉你這里窩藏朝廷欽犯,我們此次前來,便是要搜索抓人的,你最好配合點,別想作怪!”官兵頭子一把推開她,目光冷厲地搜巡著院中一切可疑的地方,非要找出皇甫殤躲匿藏身的地方。
她聞言,心勐地一跳,卻努力保持沉著、冷靜的微笑回道:“官爺,這怎么可能,我們可是奉公守法、半點壞事都不敢做的良家百姓,怎會做這種窩藏逃犯的壞事?您是不是被人欺瞞訛騙,誤會了?”
“有或沒有,本大人查了便知,”那官兵頭子橫睨了她一眼,抬手一揮,冷聲下令,“搜!”
“是!”
接著,只見他身后那群官兵立即沖闖進她家,在屋里屋外開始翻找搜查起來,一時間,宅院凌亂,塵煙四起,院中雞飛狗跳,到處亂得可以。
馬蘭眉死咬著紅唇,置于裙前的雙手緊緊絞握著,她緊張地看著官兵四處搜著她家,心里暗暗祈禱他們別發現皇甫殤與她弟妹所秘密躲藏的地窖位置。
但老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祈求,那原本守在院門口的官兵頭子不知發現了什么,突然瞇了瞇眼,挪動了腳步朝那堆放著玉米秸稈地窖方向步去。
“官爺!”她見狀,心驀地一驚,忙開口喚住了他,“既然您的手下已在搜索了,那您要不要過來這兒歇一歇,這里有石凳可坐,我去煮些茶水,您大老遠趕來這兒定然累了……”
她勸誘著,想將他給引到別處去。
“不必!”官兵頭子卻想也不想地便回絕了她,“我并不疲累,你只須安分待在那兒,別妨礙我們辦事即可。”
“可是……”
眼看阻礙無效,就在那官兵頭子即將要踏上鋪堆著玉米秸稈的地窖入口木板時,忽然,從屋里傳來一陣官兵急促激動的叫喚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發現了、有發現了,頭兒!”
官兵頭子聞聲,瞬間打消了原本欲查看玉米秸桿處的主意轉身離開,令她頓時舒了口氣。
幸好,沒被發現。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又讓她情緒緊繃了起來。
一名官兵手里捧著從屋內搜出的傷藥與沾了血的布條急急走向官兵頭子,一邊呈上,一邊朝他稟報,“頭兒,這是我們在屋里床底下搜出來的東西,你看!”
官兵頭子瞇了瞇眼,伸手拾起那染了血的布條,輕輕于指腹間摩挲了下。
“嗯,血漬未干,應該是才剛換下不久!彼嫫鹉侨狙紬l,徐緩地轉過身,聲音嚴厲地逼問馬蘭眉,“說!你這染了血的布條及傷藥從何而來?是不是我們要抓的那朝廷欽犯皇甫殤的?”
“這是……”馬蘭眉腦子轉得飛快,瞬間便編出了借口,“官爺,您誤會了,這是我家爹爹方才出門上工時,在過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跤跌倒受傷,我幫他換藥留下的,不是什么朝廷欽犯皇甫殤的!
但她這番解釋,那官兵頭子卻不信,他冷笑的睨著她說道:“喔,是你爹爹跌倒受傷,你幫他換藥留下的?那你為何要將它塞藏于床底下?你真當這種鬼話我會相信嗎?若再不說實話,就別怪我不顧你是女子對你動粗了!”
他大聲地朝她斥喝,并將手中那染血布條狠狠扔砸到她臉上,聲音中已然動了殺意。
藏于地窖中的皇甫殤聽見官兵欲對她不利,幾乎忍不住胸中那驟然高漲的怒意,欲現身出地窖去護衛她。
而身子對著地窖方向的馬蘭眉,正好瞧見他這邊的異樣動靜,急忙提高了嗓音嚷道:“即使官爺您對我對粗,我也還是那句話,這是我爹爹方才出門前跌倒受傷換藥留下的,哪怕您問再多遍也一樣。您若不相信我也無法,誰讓我是個人微言輕的老百姓呢,明知自己說的是實話,是無辜清白的,但官爺您不信,我又能如何?只能‘隱忍苦吞’下這冤枉,‘委屈待時’,讓時間還我清白了!
她刻意加強了“隱忍苦吞”及“委屈待時”這兩句話,相信人在地窖里的他會明白她的意思的。
果然如她所料,皇甫殤聽懂了,他勉強忍下那燒灼得他胸口幾乎發疼的怒焰,只是一雙拳頭握得死緊,幾乎要將掌心給握出血來。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都證據確鑿了還敢如此狡辯!既然這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來人,將她抓回去好好審問,定要問出逃犯的下落!”官兵頭子一揮手,令人將她綁了。
“是!”頓時,一群官兵手持兵器團團包圍住她。
馬蘭眉毫不掙扎地任由官兵用粗繩將她雙手及身子緊緊綁縛住,在即將被官兵們押著走出家門時,她默然低垂下首,悄然回頭瞥了地窖方向一眼,而后,露出一個終于保護了他們的滿足微笑,什么也不做地隨著官兵離開。
待官兵們全部撤離走人,屋子恢復一片寂靜后,皇甫殤這才運功掀翻了地窖上頭堆放的玉米秸稈及厚重木板,抱著她交付給他看顧的一雙弟妹躍出了地窖。
石頭與小丫兩人見到自己姊姊被官兵抓走,心里焦急不已,不禁為她的安危擔心地哭了起來。
“嗚,大姊……”
“嗚……姊姊……石頭哥哥,姊姊被抓走了,怎么辦?”
皇甫殤伸出了因長時忍耐而不小心掐出血的寬厚手掌,安撫似的摸了摸他們的頭,語氣低沉又鏗鏘決然的對他們承諾保證道:“放心,我一定會將你們的姊姊救回來的,我保證!”
他抬頭凝望著她被抓走的方向,在心里暗自發誓,他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將她救回來,絕不讓為他付出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事的她出一點事!
之后,他從懷中掏出那專門聯絡旗下暗衛的信號煙火彈,對空鳴放,聯系他旗下的暗衛領人前來。
暗無天日的地牢里,沒有一絲光線,冰冷的寒氣透過墻面石磚傳來,隱隱混雜著血腥與死亡的氣息,教人心生恐懼。
被官兵們抓回來的馬蘭眉,雙手上了鐵鏈,被人牢牢綁縛在地牢的刑架上,她咬著下唇,環顧這陰暗封閉的地牢,原本,她還帶著一點妄想,若是他們抓了她回衙門,查無她私下窩藏皇甫殤的證據,便會將她給放了,但如今看來,他們未將她帶回衙門,反而將她私自關押在這不知道位在何人別院的監牢里,就表示他們并不打算放了她。
這可真是糟糕,情況似乎跟她想的不一樣。
正當她還暗自思忖著自己該如何從這場禍事中脫身時,聽見一陣靴子踩過濕濘地面的聲音傳來,接著兩名身披青色披風、身著銀色繡蟒鑲邊華服、頭戴金冠的俊美男子,在官兵帶領下緩緩走進了地牢。
她一見便立即認出,前來的二人正是那日在賞石酒宴上見過的三皇子與四皇子。
只見領著他們前來的官兵頭子,雙手一揖,恭敬有禮的朝他們稟報——
“三殿下、四殿下,方才屬下與二位所說的便是此人,我們按照那密報,前往馬家搜索皇甫殤,卻未尋著那叛國欽犯,反而在這丫頭屋里搜出了極為可疑的沾血布條及傷藥,屬下親自逼問過她,她對這些東西的來歷用途皆交代不清,所以屬下便做主將她帶回別院,如今如何處置,還請三殿下、四殿下示下。”
“喔,竟有這種事!笔⑶宄缏勓裕贿吿舾吡嗣,一邊踱近,“找不到逃犯,卻找了一堆染血布條跟傷藥?聽你這么說,這人確實可疑,抬起她的頭,讓我瞧瞧!
讓他看看是什么人,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包庇、袒護他要除掉的人!
他撩袍坐在官兵早已備好的紅檀太師椅上,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扶手,唇角雖是噙笑,但眼神卻顯得格外陰狠冰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