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裴盛遠獨居的高級大廈,紀(jì)揚鈺住的小公寓只能用寒酸形容。
他家?guī)拇笮,就幾乎大過她家的客廳;他的更衣室,甚至比她的廚房還寬敞。
可是他喜歡這個地方。
紀(jì)揚鈺的公寓整理得很干凈,當(dāng)然,每三日就有清潔人員整理的裴盛遠家也是。然而她的家處處有“人”的痕跡,裝潢也十分溫暖,這就是他極為羨慕的地方。
比如她家餐桌的椅子歪歪地拉在外面,彷佛剛剛才有人坐過,不像他的餐桌椅永遠靠著桌子擺得整整齊齊,有如家具店的裝飾;電視柜上擺著丞丞的玩具,精心排列看起來比高貴的擺設(shè)還要有趣,至于他的電視柜……隨便一格都是價格破萬的瓷器,簡直就是他們公司的展示架。更別說她家冰箱里還有半盅沒喝完的綠豆湯、一個丞丞愛吃的餅干紙盒,至于他的冰箱嘛,全都是些令人倒胃口的冷凍食品。
如今,紀(jì)丞宣正拿出他的世界版大富翁游戲,和他這個瓷器大亨在不動產(chǎn)上拚殺,不時會聽到“美國紐約,我買了”、“你經(jīng)過我的日本東京,要付我三千五百元”之類的話,笑聲與尖叫聲更是不斷。
廚房里是切菜與炒菜的聲音,偶爾紀(jì)揚鈺會端出一道完成的菜肴,替滿屋子的熱鬧添點香氣,大小男人會趁著這時候向她告狀,抗議對方?jīng)]繳過路費或是不坐牢耍賴。
裴盛遠真的、真的很喜歡這種氣氛。
因為從小到大,他生長在一個極度富裕的家庭,母親從來不做飯,每天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穿梭在各大派對宴會之中,要不就飛來飛去環(huán)游世界,從來沒管過他;父親則是很少露面,幾乎把公司當(dāng)成住宅,偶爾才會回家一次,還來不及看他一眼又馬上消失不見。
家里永遠是他孤伶伶的一個人,所以他很向往一個家庭的感覺,紀(jì)揚鈺的小公寓、他們母子,讓他切切實實地體會到溫馨與和樂。
“吃飯了。”紀(jì)揚鈺解下圍裙,清脆地喊了一聲。
裴盛遠有些期待她的廚藝,忙不迭地站起身,準(zhǔn)備到餐桌旁大快朵頤,卻發(fā)現(xiàn)紀(jì)丞宣仍坐在地上,小臉蛋上的表情有些為難與僵硬。
“怎么了?”
“叔叔,我不想吃飯……”紀(jì)丞宣皺成了一張苦瓜臉。
“不行喔,小朋友要乖乖吃飯,才會長大啊。”裴盛遠思索著電視劇都是怎么哄小孩的,“你媽咪做菜那么辛苦,你不吃她會很難過的。”
紀(jì)丞宣欲言又止,但裴盛遠已經(jīng)抱起他,走了兩步將他放在餐桌椅上,而裴盛遠本人則心懷期待地在他旁邊坐正,直勾勾地盯著今晚的菜。
紀(jì)揚鈺煮了三菜一湯。第一道,他很認真的辨認和韭菜炒在一起的白色膠狀物質(zhì)是什么,但最后還是認不出來;第二道,整道菜是很鮮明的紅色,有濃濃的西紅柿味,而里頭浮著一塊塊的東西,他也看不明白;至于第三道,就是很普通的炒蛋,終于有一道他認識的菜。
至于湯,呈現(xiàn)很混濁的深綠色,上面浮著一層油,裴盛遠心想,中式的補湯常常呈現(xiàn)一種奇怪的顏色,應(yīng)該是他少見多怪,習(xí)慣了就好。
終于,紀(jì)揚鈺端來兩碗飯,注意,是兩碗而不是三碗,放在兩人面前,至于她本人,只是雙手空空的坐在餐桌前。
“你不吃嗎?”裴盛遠問。
“我不餓,晚一點再吃!彼恍,“吃啊!吃了之后要記得告訴我好不好吃!
因為她的一句話,大小男人同時拿起了筷子,紀(jì)丞宣還不太會用,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塊炒蛋,裴盛遠則是很干脆地將紅色西紅柿糊里一塊塊的東西夾了一些。
然后,像是照鏡子一樣,他們一起將食物往嘴里塞,接著嚼了兩口……
“呸!媽咪!為什么蛋蛋酸酸辣辣的?”紀(jì)丞宣簡直欲哭無淚,一口就把炒蛋又吐了出來。
裴盛遠則客氣許多,他的表情一變再變,俊臉扭曲得都快抽筋了,最后硬是沒把食物吐出來,囫圇吞棗咽了下去。
“揚鈺,這是什么?怎么會是苦的?”他活了大半輩子,從來不知道和西紅柿一起料理的東西居然會是苦的。
紀(jì)揚鈺柳眉微皺,見他們似乎都不太賞光,便指著剩下的一盤菜!澳悄銈兂赃@盤好了!
大小男人互看一眼,最后鼓起了勇氣,夾起了白色塊狀的東西放進嘴里,雖然這果凍似的東西比較好入口,但兩人的眉頭仍緊得可以夾死蚊子。
“媽咪,我吃過這個,不過以前吃的時候,我記得是甜的?”小腦袋十分困惑,喉頭一種違和感久久揮之不去。
“這……該不會是杏仁凍吧?”吃到濃濃的杏仁味,裴盛遠都快哭了,“為什么會和韭菜炒在一起?”
“是杏仁凍沒錯,很奇怪嗎?我倒覺得挺獨特的!比啦硕急毁|(zhì)疑,紀(jì)揚鈺索性替他們兩人都盛了一碗湯,“不然喝湯好了,我保證沒問題,昨天丞丞也喝過,他說過好喝的。”
你喝過?裴盛遠用眼神詢問他。
紀(jì)丞宣則是一臉茫然地搖頭,他不記得自己昨天喝過什么好喝的湯,但媽咪是不會騙人的。
看來只好拚了!裴盛遠與紀(jì)揚宣同時拿起湯碗就口。
這時紀(jì)揚鈺又用她一貫平緩溫和的聲音道:“這就是昨天的綠豆湯啊!只不過今天我加了排骨下去燉,甜湯應(yīng)該變咸湯吧?不知道好不好喝……”
噗!這次大小男人同時把湯噴了出來,絲毫不給她面子。
“唉呀!你們喝湯怎么這么不小心呢?”她連忙抽了幾張面紙給裴盛遠,然后拿起手帕替兒子擦著衣服。
“媽咪,你的實驗又失敗了……”紀(jì)丞宣哭喪著臉。
“看起來好像是!彼龂@了口氣!翱喙虾臀骷t柿糊不搭嗎?杏仁凍為什么不能炒韭菜?還有炒蛋也不過加了幾滴辣油胡椒粉和醋,不是很像干版的酸辣湯嗎?至于湯,怎么甜湯不能煮成咸的?”
“這些……是常識吧?”原來、原來她所謂的烹飪是做實驗?難怪剛剛一說要吃飯,丞丞的臉就成了苦瓜臉,她自己也沒拿碗筷,這回裴盛遠也算是恭逢其盛了。
且這時他終于徹底明白,她為什么那么干脆的讓他回她家吃飯。這絕對是一場陰謀!媲美完美密室殺人案的陰謀!
他無可奈何卻又意味深遠地望向她,卻對上她好整以暇的表情,彼此都心領(lǐng)神會——她就是要整他,怎么樣?
最后,他只能沒好氣地一笑,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的沒辦法拿她怎么樣。想不到平時讓人感覺有些冷淡的她,竟然也有這么調(diào)皮的時候。
紀(jì)揚鈺也捂著嘴笑開來,笑到眼淚都差點流下來。很久很久以前,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寵她的,無論她怎么整他,他都不會生氣,明知道她廚藝爛到天上去,仍是愿意試吃她做的料理……
“媽咪!丞丞肚子餓了,要吃媽咪做的蛋黃酥!”紀(jì)丞宣不依地嚷了起來,打破兩個大人間微妙的氣氛。
“你不是認真的吧……”還吃媽咪做的東西,不怕被毒死?裴盛遠忍不住想勸阻。
不過紀(jì)揚鈺動作很快,她走到冰箱里,拿出了那個餅干紙盒,回到餐桌上打開來,竟是一整盒的蛋黃酥,而且看得出來是自家手工制的,而不是外面買的。
“只能吃一個,等一下媽咪出去買面給你吃!”紀(jì)揚鈺提醒他。
紀(jì)丞宣喜孜孜地接過一個蛋黃酥,和剛才提到要吃飯時的表情猶如天壤之別。
當(dāng)然,裴盛遠在他們母子盛情難卻下,也拿到了一個蛋黃酥。
他尷尬地拿著蛋黃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了?”紀(jì)揚鈺想都不想便說道。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歡吃這個?裴盛遠起了疑心,不過她連他喝咖啡要加蜂蜜都知道,一定也會找到一堆借口解釋她為什么知道他愛吃蛋黃酥。
他要的不是借口,是事實,所以他可以耐心的觀察、耐心地等,直到她辯解不出來為止。
見紀(jì)丞宣吃得津津有味,裴盛遠吞了口口水,帶著慷慨赴義的決心吃了一口——
天啊!這未免太好吃了!
先不說冰過之后餅皮居然還是酥的,里頭的豆沙餡綿密飽滿,還有些微紅豆顆粒,讓口感更豐富,而且不甜不膩,搭配上咸香濃厚的咸蛋黃,要他吃十個他都吃得下。
于是,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個,正要伸手拿第二個時,紙盒卻吶的一聲被她蓋了起來。
“你也只能吃一個,等一下要吃面!贝笕艘鲂『⒌陌駱樱〖o(jì)揚鈺用眼神暗示。
裴盛遠有些喪氣,但裝可憐對她來說是沒用的,所以他只能望紙盒興嘆。
第一次,他覺得丞丞在有些礙眼,要是沒有這小鬼,他肯定把整盒都干掉。
“這真是你做的?我真不敢相信,比我吃過的任何蛋黃酥都好吃!”雖然剛剛才被她高超的廚藝給荼毒了一番,但這顆蛋黃酥完全把負分變成正的,而且還大大加分。
“那當(dāng)然,我就只會做這個。我做什么你都說難吃,練習(xí)了這么多年,做出我獨家的神秘配方,終于讓你稱贊說好吃了!”或許是在家里氣氛輕松,紀(jì)揚鈺的戒心也沒有那么重,說出口的話不自覺帶著語病。
這么多年嗎?裴盛遠若有所思地笑了。她知道他最喜歡吃蛋黃酥,又只針對這項食物練習(xí)了多年,這代表著什么呢?
此時紀(jì)丞宣也吃完了蛋黃酥,正意猶未盡地用手拈著桌面上的碎屑,聽到大人的談話,他不甘被冷落地插話,“叔叔,媽咪做的蛋黃酥,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很多人要來跟媽咪買,媽咪都不賣呢!”
“買?”裴盛遠眉梢一挑。
瞧不起她嗎?紀(jì)揚鈺有些不服輸?shù)匮a充道:“真的有食品商要來跟我買配方,只是我不愿意而已……”
紀(jì)丞宣也連忙幫腔,“對!媽咪的蛋黃酥要是拿出去賣,一定可以賺很多錢!”
母子一同向他抗議,他不由得笑著投降,“我可是很相信你做的蛋黃酥確實有這個價值,要是我也會想買他個十盒八盒的……”
這句無心的話,卻讓兩個大人同時一僵,接著十分有默契的對視一眼。
“或許這蛋黃酥,可以跟我們的皇家瓷器配合……”裴盛遠搔著下巴。
“恰好兩個月后,就是中秋節(jié)了!奔o(jì)揚鈺福至心靈地補上一句。
“所以,也許我們能用你的獨門配方……”他用食指比了比紙盒,“再用皇家瓷器盛裝,做成月餅禮盒。如果口味都能做得像今天這么好,再加上瓷器設(shè)計得精美一點,估計可以把這季的業(yè)績沖高!
“然后堵住潘卓的嘴!彼耆靼姿f什么。
“所以……”裴盛遠若有深意地望著她,食品商捧著大把銀子來買她的秘方她都不愿意賣了,會愿意提供給他嗎?
“我能不答應(yīng)嗎?這也是我的飯碗!”她說得冠冕堂皇,事實上他卻是小看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蛋黃酥原本就是為他而學(xué),如今能夠幫到他,她如何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太好了!”這難得的靈感,令裴盛遠相當(dāng)興奮,忍不住捧起紀(jì)丞宣的小臉親了一口!澳阏媸俏业母P前!”
紀(jì)丞宣被他親得滿臉通紅,咯咯地笑個不停,“那叔叔你也要親媽咪啊,因為蛋黃酥是媽咪做的!
“你說得對,我也要親媽咪啊……”狼爪毫不猶豫地伸向了紀(jì)揚鈺。
“哈哈哈,不行,裴盛遠你走開!”
豬嘴都還沒親過來,已經(jīng)用手先搔得紀(jì)揚鈺笑得花枝亂顫。
“別忘了你還欠我什么,現(xiàn)在正好一并還了……”趁著她不設(shè)防,他索性將母子兩人都摟在一塊兒,這個也作勢親一親,那個也作勢親一親,惹得他們尖叫大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這個夜晚,就在笑聲中愉快的度過了,至于裴盛遠最后究竟有沒有親到紀(jì)揚鈺呢?或許在紀(jì)丞宣看不到的時候……只有老天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