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這黍酒就跟茶水沒兩樣，李魁，你說是不是？」見李魁經(jīng)過，郝奇一把拉住他，硬是要他附和。
李魁嘴角抽了下�！敢侵缓葍杀亲聿涣巳说摹！拐l都知道郝奇可是酒魁，千杯不醉，可也只有他如此。
「可不是嗎？就算一壺也醉不了人�！挂娪钟衅渌f頭莊戶走來，郝奇忙吆喝道：「來來來，咱們都來敬二爺跟文大夫人一杯，今兒個托兩人的福，咱們才能偷閑，過來過來�！购缕嬉贿汉�，黑鴉鴉的一群人隨即向前，還真的討酒要敬酒，方靜予喝了兩杯、三杯，當(dāng)她端起第四杯時，馮玨便將她的杯子搶去。
「好了，要喝，就讓我陪你們�！柜T玨沒好氣地道，雖說今晩的戲碼是他定的，但他要的是能借此幻起她些許記憶，并不代表他樂見她被灌醉。
「二爺既然要喝就拿整壺來，喂，你去那里再搬……不對不對，那兩壇都搬過來。」郝奇酒興起，忙拉著人吩咐道。
「郝奇你這個酒鬼，兩壇你自個兒喝。」
「二爺別這么說，二爺已經(jīng)多久沒踏進豐水莊了，事隔多年再見到你，我當(dāng)然要瞧瞧你是不是如外頭說的酒量一流�！�
「你聽誰鬼扯。」馮玨笑罵道。
「欸，商場上是這么流傳的，二爺與人應(yīng)酬，大伙兒都醉了，唯你獨醒�！购缕嬲f著，見人已經(jīng)將酒壇搬來，隨即拿著碗舀酒�！付�，小的不知道多久沒瞧見你笑了，就讓小的敬你一杯�！�
郝奇先干為敬，一群人開始鼓噪著要馮玨拼酒，馮玨搞不懂怎會搞到最后成了他被灌酒，可是今兒個確實讓他們辛苦了，陪他們喝一點也不是不行。
馮玨拿起碗，大口呷盡，一群人開始起哄著，原本在前頭唱跳的人也跟著圍成一團看熱鬧。
「夫人，小少爺倦了，我想先帶他回去歇著�！管镙潜е鴿M臉?biāo)獾奈聂嘧邅�，瞧見郝奇和馮玨正在拼酒，那酒是一碗一碗地喝，不免咋舌。
「你先帶他回去吧�！�
「夫人呢？」茱萸以為她會一道走。
「我一會兒就回去�！狗届o予看著他倆把酒當(dāng)茶喝，直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茱萸再往那頭瞧了眼，搖了搖頭便抱著文羿隨郝多兒往馮玨的院落而去。
而一伙人還鬧著起哄著，眼看一壇已經(jīng)見底，方靜予思索著該不該制止他倆時，突地感覺有股濕意打在臉上，她抬眼望去�！赶掠炅�。」
拼酒正拼得起勁的郝奇也朝天望去�！刚媸窍掠�，唉唷，這雨勢恐怕不小�！顾捯徽f定，豆大的雨水便快速落下在這寒冬的天候里，說有多冷就有多冷�！缚炜炜欤s緊收拾收拾。」
郝奇一聲令下，大伙趕緊動手收拾，方靜予本是想幫忙的，不過身旁的馮玨已經(jīng)拉她起身。
「咱們先走�！�
方靜予趕忙起身，掙脫他的手，與他保持幾步遠(yuǎn)的距離朝院落而去。
見雨勢來得兇猛，馮玨脫去了大氅，往她頭上一罩。「失禮了�！�
還來不及細(xì)想，便被他一把抱起，她嚇得手腳并用掙扎著，他突地踉蹌了下，然而墨黑的眸卻仍直勾勾地瞅著她。
「二爺�！�?fàn)杽傏s忙來到他的身旁。
馮玨睨了他一眼，他立刻退了幾步。
「無意唐突，只是雨勢大！」馮玨解釋完，加快腳步，最后甚至開始抱著她跑了起來。
方靜予子心頭一驚，抱他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最終只能攀著他的頸子，而他呼出的酒味帶著屬于他的男人氣息，不斷鉆進她的鼻中。
她實在不該如此，可偏偏這人恁地強勢，她拒絕不了。
進了房，將她放下來，馮玨拉開大氅，確定她沒淋到雨，這才安心。
「你……馮二爺還是趕緊回房換衣吧�！顾砩蠞窳舜笃�，就連發(fā)絲都淌著水珠。
「像這樣和大伙兒同樂，你覺得有趣嗎？」他突地問道。
方靜予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么問，只能照實回道：「有趣啊，很熱鬧，尤其莊子里的人都很好相處，挺有意思的�！�
想起文羿跟著大家一起手舞足蹈，她不由得露出恬笑意。
「太好了�！顾鴵P笑，帶著幾分醉意，讓他俊魅的面容更添幾分誘人風(fēng)情。
至今，他還記得很清楚，來福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氣氖，她都會跟著手舞足蹈，一回頭就朝他笑得羞澀……那景象和眼前的她重疊了，仿佛她從未離開過他。
方靜予不自在地別開視線，道：「馮二爺請自重。」
「自重？」他喃喃自語。
為何來福會對他說這種話？不管他何時出現(xiàn)在她房里，她從未抗議過。
「馮二爺既是外子之友，自然就該知道避嫌，這時分還在我房里實在是于禮不合，還請馮二爺……」
話未盡，已教他封了口，她錯愕地瞠圓水眸，想將他推開，豈料他卻像是堵墻壁，不管她怎么掙扎，他終不松手，甚至將她抱得更緊，吻得更重，兩人氣息交纏，教她不知所措。
而下一刻，他已經(jīng)將她壓上了床，放肆地吮吻著，直到他的吻來到她的頸間，大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
「馮二爺是要逼我去死嗎？」
淡漠的話語一出，仿佛平地一聲雷，教馮玨猛地清醒，抬眼瞪著她，見她眸底滿是淚水，他的心狠狠地發(fā)疼著。
「也好，外子死的時候，我本該跟著他走的�！�
「你胡說什么，咱們王朝不興殉葬！」他怒聲斥道。
她真那么愛著那個人，愛到不管他去到何處，她都想要跟隨？！
方靜予眨落了淚水，伸手緩緩地解開衣襟，他本是疑惑，卻見她的喉頭處竟有著一抹刀疤。
「你……」
「不瞞馮二爺，我在及笄那年遭賊人所害，失去了四個多月的記憶，而在那段時間我沒了清白……在我與外子成親后我才發(fā)現(xiàn)，雖然外子不在意，但我無法忍受，乘夜想了結(jié)自己，要不是外子拿命攔著我，我是決計不愿再活�！�
馮玨怔怔地看著她，眸底一片模糊，他隨即起身，坐在床畔，單手捂著臉，啞聲道：「文大夫人，是我酒后亂性，請原諒我宛如登徒子的行逕，我跟你起誓，往后絕對不會再犯�！�
原來，他成了她生命中無法抹滅的污點，甚至逼她不惜拿命相抵……是啊，姑娘家的清白何其珍貴，而她的清白卻是在失憶中被毀，尋死似乎成了最后的路，而他從未細(xì)想過這一點。
說到底，是他癡心妄想，自以為將她帶進莊子可以勾起來福的記憶，甚至還企圖將她囚在這里一輩子。
他沒有路可以走了，不得不放手了。
方靜予拉緊了衣襟，帶著濃濃的鼻音道：「請你馬上離開�！�
馮玨點了點頭，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孤單的影子在門外拉得長長的，直到門板掩上。
幾乎同時，方靜予拉過被子蒙著頭，強撐岀的淡漠和堅強在這瞬間徹底被摧毀，淚水無盡地流。
四更天，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屋瓦上，教方靜予緩緩轉(zhuǎn)醒，看著屋內(nèi)擺設(shè)，她疲憊地坐起身，思索了半晌，下了床，搭了件帔子推開了門。
寒凍的夜風(fēng)迎面襲來，教她瑟縮了下，突地，她聽見隔壁房似平有交談聲。
「所以，莊子外頭的人是文二爺派來的？」
她認(rèn)出馮玨的聲音，意外這時分他竟然還清醒著。
「確實是如此沒錯。」
「鋪子那頭呢？」
「沒有動靜，許是二爺帶來福前來時，文二爺?shù)难劬�就回報了這消息，所以才會循線找來�！�
「仵作的事處理得如何？」
「二爺盡管放心，我已經(jīng)找著那位仵作，確定當(dāng)初文大當(dāng)家確實是死于毒，而我也安排那位仵作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絕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他。」
「好�！�
「二爺�！�
「嗯？」
「你要不要歇會兒？你一路從京城趕來，前晚幾乎都沒睡，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不了，我得想想要怎么從知府口中套出些實情。」
「二爺不是打算將來福留在莊子里，既是如些，又何必管文家那頭的事？」昨兒個一早他進房伺候二爺時，就見二爺坐在榻上未睡，可二爺突然改變了心意，要他趕緊聯(lián)絡(luò)莊子這頭，決意要留下來福。
桌子突地傳出重?fù)袈�，教方靜予嚇了一跳，瞪向那道門，接著又聽到馮玨說道——
「沒有來福，來福已經(jīng)不在這世上了，往后別在我面前提起她�！�
「咦？」二爺?shù)男乃家参疵廪D(zhuǎn)變得太快了。
馮玨握了握拳，淡聲道：「下去吧，別擾我�！�
方靜予聽至此，快速地走到轉(zhuǎn)角，沒跟爾剛打到照面，頓了下，了無睡意的她看著漆黑的天色，繞到側(cè)門走出，看著曾經(jīng)熟悉的莊子屋舍，她有些恍惚，眸色迷離，直到聽見有人喚她——
「靜予�！�
她回頭，噙笑喊道：「魁二叔�！�
李魁聞言，大步走向她�！改闶钦娴幕謴�(fù)記憶了�！�
當(dāng)初馮玨將她帶回來時，他著實愣住了，只因她是故人千金，但礙于當(dāng)時她沒了記憶，他也沒多說什么，況且她在十歲那年，她爹就將她送走，甚至連送去哪兒都保密到家。
「是啊�！顾@道。
李魁直勾勾地瞅著她�！改氵@意思是，你恢復(fù)了記憶，但也記得二爺？」這就說得通了，當(dāng)她在田邊與他交談時，倘若她只恢復(fù)記憶，她該會再熱絡(luò)些，而不是看他像個陌生人一般。
「魁二叔，咱們走走吧�！褂暌呀�(jīng)停了，她徐步走在前頭，走過大片廣場，來到東間的田埂上，才又道：「十歲那年，我爹將我送到文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可惜文家兩老死后、二爺容不下我，謊稱是外子要趕我走，路上要車夫?qū)︸R兒動手腳，我為了避開墜谷，只好跳下馬車，誰知道撞傷了腦袋，失了記憶。」
「可是既然你后來恢復(fù)記憶后，仍記得二爺，為何要回文家？」他看得出她和馮玨是兩情相悅，沒道理她會丟下馮玨一走了之。「難道你打一開始就知道方家被滅門是因為馮家？」
方靜予回過頭看著他�！甘前�，這事我知道�！�
說來這命運真是分外諷刺，當(dāng)她在文家時，得知爹娘和弟妹都不見了，大爺曾幫她去打探，街坊里有人提起是馮家的人所為。
「靜予，不是二爺所為�！估羁D了頓，才道：「事發(fā)之前，有人去拜訪過你爹，那晚我跟你爹聊起時，他說是京城皇商的庶兄馮釗來訪，要他不準(zhǔn)接受皇商馮剛的禮聘，得替他養(yǎng)莊子，否則后果自理，兩日后，他就將你送走了，本也要將你弟妹都送往他處，可惜慢了一步，被馮釗的人給押走了，而我趕到時，人早就不見蹤影�！�
他對馮家有著說不出的恨，當(dāng)初會答應(yīng)馮玨的禮聘，本是想借機報復(fù)，可是進了豐水莊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皇商馮家內(nèi)宅問題多如牛毛，更聽過馮玨為方家滅門的那樁懸案深感惋惜。
同是馮家人，可他這仇這怨是不會記在馮玨身上的。
「魁二叔別自責(zé)，這事本就與你無關(guān)�！故虑橐呀�(jīng)過去這么多年了，她早就看淡了。
在她恢復(fù)記憶后，她也想起了當(dāng)初并非爺娘舍棄她，只是她遇劫前聽信了文二爺?shù)脑�，以為連大爺都要舍棄自己，才讓她在失憶后將那份恐懼給植在心底。
「你呢？你為什么不愿意回到二爺身邊？」
「我剛恢復(fù)記憶的時候，是真的忘記了二爺，是成親后才想起的�！顾仡^望著他，笑得苦澀�！缚�，大爺待我如至親，只想著怎么護我周全，你認(rèn)為我可以在那當(dāng)頭丟下他離開嗎？」
她說的虛實備半，事實上，她回文府之后，大爺為了顧全她，決定立刻成親給她名分，然而在大爺不曾碰過她的狀況下，她竟然有喜……那時的她，覺得自己背叛了大爺，心想清白已失她也臉再活下去。
也就在大爺將她救回時，她一并想起了馮玨。
然而想起了又如何？她已經(jīng)是文大夫人，況且大爺也允諾會照顧她們母子，將羿兒視為己出，再說了，她本就配不上馮玨，更何況是在許人之后。
「現(xiàn)在呢？」
「魁二叔，我是個寡婦，我必須為外子守節(jié)。」而且大爺之死，至今沉冤未雪，不管要花多少年的時間，她都要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靜予，在你離開之后，二爺發(fā)瘋似的找你，京城連發(fā)數(shù)封信，他就是不肯回去，要不是那時馮老爺病故，他是沒打算回京的�！�
方靜予垂眸不語。她知道，她將一切看在眼里，在鋪子里初見他時，她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可慶幸的是她撐住了，沒教他看穿絲毫。
她也知道馮玨之所以帶她進豐水莊，許是以為進了莊子后，能讓她想起什么……但是一切都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