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瘋癲癲的師父準又是一番胡話誆人,嫌他日子過得太平凡無波,故意加點火、扇點風,看他是否能起些反應,不再枯燥乏味得像個木頭人。
以外人的眼光來看,都以為足不出戶的他會孤單寂寞,無人作伴,生活必是無趣而孤寂,鮮與人往來,不孤僻也會是個生人回避的怪人,絕談不上有趣。
但實際上,他“看”的比一般人多,也比他們遠,在他眼里這世界繁花似錦,草木皆有情,它們用人類所不懂的語言和他溝通,并與他成為知己。
四季更替的動人美景,雖然雙目前一片漆黑無法得知,可是仍能感受到,用心欣賞無人開發的山野之美。
風會告訴他樹木的顏色,雨會彈奏美妙的樂音,潺潺溪流聲使人平靜,和煦的陽光打在臉上帶來溫暖,夫復何求?
向來清心寡欲的司徒離人已習慣無欲無求的日子,生性淡泊的他從未想過功名利祿,或是出人頭地,他很甘于平淡,愿做閑云野鶴,不爭世俗春秋。
不過說真的,少了師妹歐陽春色不時的喳呼聲,還真有些……安靜呀!讓他不由得想起師父半真半假的誑語,心里微起波瀾。
他這個瞎子能給誰幸福呢?
從不自怨自艾的他拾起盲人手杖,走向屋后養蓮的半洼水池,山上流下來的泉水特別清涼甘甜,他先掬一口水放在嘴邊一飲,再潑些水凈臉,清醒清醒。
“呵嗨呀!有沒有人在?送便當的。”一陣清亮、有精神的聲音從屋前傳來,聽得出很有活力。
咦,送便當?
是他聽錯了,還是有人搞錯了,離竹蘆最近的部落也要走上兩小時路程,何況一般會外送的餐館遠在山腳下,不可能花上半天時間送上來,成本劃不來。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或又是師父心血來潮的杰作,在吃完他和老滾三天的食物后,一時良心不安,連拐帶耍賴地騙人上山?
“一共七個雞腿便當、五個炸排骨便當、三個焢肉飯,還有半只烤雞,請點收!
咳!咳!真的沒聽錯,是人,而且聲音聽起來年紀很輕,氣喘吁吁地朝內大喊。
臉上掠過一抹苦笑的司徒離人將手中手杖放置一旁,準確而無誤地回到屋內,他怕拿著一根“棍子”會被誤以為懷有惡意,讓人嚇著。
“……不好意思,有沒有人呀?我趕著回店里幫忙,你……哎呀!好疼……”怎么有顆石頭放在門邊?!害人絆腳。
咦?好硬的墻,但是又有點軟軟地,溫溫地,好像會呼吸……
“小心點,有沒有受傷?”
溫和的男音由頭頂響起,長相清秀的女孩嗖地抬頭。“!你幾時在我前面?跟貓一樣無聲無息!
嚇……嚇死人,一座山似的擋在面前,不吭氣也沒腳步聲,害她以為見鬼了,一顆心怦怦跳地差點跳出胸口,讓他活活的給嚇死了。
幸好她膽子一向很大,只怕沒飯吃、沒錢讀書,只要有外快可賺什么都不怕,鬼還怕人三分陽氣呢!
一這么想,她心定了不少,拍拍驚魂甫定的扁胸,大吐一口氣,揚起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
“屋里暗,你沒看清楚,我剛從后門進來。”司徒離人輕聲地說道,指著后頭半掩的柴門。
“喔!是我太大驚小怪誤會你,真是對不起!笨腿俗畲螅s緊道歉,不能開罪。
前頭的太陽大,剛進門的她難免適應不良,感覺黑壓壓的一片,其實是光扎了眼,她才會短暫地看不清事物,以為客人省電省到舍不得開燈。
不過才一會兒工夫,屋內的擺設她大致瞧得明白,很簡樸,但不失雅致,東西不多,絕大部分是竹編物,或是木制家具,看得出十分崇尚自然。
“沒關系,不是你的錯,屋里的光線一向不是很充足!彼徽f是因為自己看不見,因此光對他的作用不大。
竹蘆依山勢而筑,兩旁是高大的樹木,樹蔭遮日也遮涼,讓竹蘆終年偏冷,略顯陰暗,只有靠窗的位置才顯得明亮。
“不不不……是我太迷糊了,搞不清狀況,所以……呃,請問你的手放在哪里?”女孩的聲音忽然不自在起來,有些驚慌。
“扶著你的手臂,有什么不對嗎?”師父剛離開,屋子肯定讓他弄得一團糟,不扶著她,恐怕她又要跌倒了。
“不是,那是我的胸部,雖然沒長什么肉!彼f得都快哭了。
同年齡的女孩都發育得像掛著兩顆大饅頭,晃呀晃地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唯獨她不只生理期來得慢,胸前還平得令人懷疑她是不是女的,長期營養不良叫她總長不出肉。
所以她才在便當店打工,待人和善的老板、老板娘知道她是孤兒,總是叫她多吃點,店里飯菜最多,不怕喂不飽她,甚至剩菜剩飯也讓她打包回家當晚餐。
只是如此喂食一陣卻還不見成效,要慢慢來,她想假以時日,總會因三餐飽食而波濤洶涌,沒人會再喊她“太平公主”。
“!你的胸……”司徒離人怔了怔,不自覺地往下撫……然后說了一句,“你的聲音很像女孩子。”但是身材就……
“我是!比缂侔鼡Q。
“嗄?!你是……”他倏地滿臉通紅,尷尬的收回手。
“色狼!
“我不是……”真是羞愧,他竟會犯如此大的錯誤。
“變態老伯伯。”
“你誤會了……”他真的不曉得,出發點原本是好意,孰知……
唉!好大的烏龍。
“吃我豆腐!
“……”他百口莫辯。
好死不死的覆在女孩子最在意的部位,他還為了確定性別而輕掐兩下,任誰瞧了都會怪罪于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污名。
他想她可能比他猜想的還要小上幾歲,大概十三、四歲,胸部才會……很平。
“別以為我是女孩子就好欺負喔!我住的閣樓有好幾只大老鼠都是我打死的,我比你想像的要兇悍一百倍……”她虛張聲勢地恫嚇著,兩眼東瞄西瞄地想找防身武器。
“我看不見。”他輕嘆。
“……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要被我失手打死,不管你看不看得見,我都有一掌打死熊的力氣……你……咦?等等,你說你看不見?”真的假的?
“我是瞎子!彼f來平凡無奇,好像只是忘了戴帽似。
她微訝,故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你真沒看到我?”
“是的,看不到!甭犅曇舻慕嵌戎恢桓撸敹嗟剿绨,比春色矮了一些。
“完全看不到?”她還是不怎么相信,昏暗的光線叫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輪廓。
“我瞎了二十年,連自己的手指頭也瞧不見。”只能靠摸索辨物。
“是意外?”她信了八成,小心地牽著他,怕他撞到桌子。
女孩貼心的舉動令司徒離人會心一笑。“是自找的,為了一窺天機!
“你是算命的呀?!算一次多少錢,會不會很貴……”她十分好奇的問。
“想要我替你算一算嗎?”凡是有求于他,他不會聽不出話中渴求。
求財、求勢、求富貴,眾人所求大同小異,為萬世千秋跪求他成全,不計代價。
更有為情而來,不過若是心術不正,為一己私利而欲求符害人,通常他會閉門謝客,佯裝不在家,就算對方拍門叫罵也不予理會,任其無功而返。
身為正統陰陽師,他從不走偏門,該幫的自然會幫,不該幫的也會委婉拒絕,不是每一個上門求助者都迫切需要他化解災厄,助其渡過兇險。
“可以嗎?我先說我可是沒錢,也不用身體抵債。”丑話說在先。
司徒離人笑了笑。“伸出你的右手,我先看看你的運勢如何!
“喔!彼q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將小手擱在他大掌上。
“嗯!嗯!你骨骼奇佳……但自幼喪親,親緣不深,生活奔波,常居無定所……”他忽地表情一變,不信地撫摸她虎口處。
“咦?!你說得好準,我三歲的時候我爸媽就被大水沖走了,后來我姑姑收養了我,可是她自己有三個孩子要養,我姑丈就瞞著姑姑把我送到育幼院……”
后來她就一直住在育幼院,直到……直到……咦?她怎么想不起來了?好像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帶她離開了,印象很模糊。
“!糟了、糟了,我把便當放在外頭,不知會不會被野狗叼走了,我得趕快去拿進來,你等我一下!币徽f完,她轉身飛奔。
“我不……”吃便當。
不習慣外食的司徒離人想跟她說別麻煩了,要她把十幾個便當拿回去,別浪費了,他和老滾兩個人吃不了那么多。
但是等了許久,仍等不到回返的腳步聲,他雖訝異,卻也不多做他想,兀自想著那女孩的骨相著實怪異,她分明該已壽終了,可又離奇的活著。
是誰為她續了命嗎?
還是勾魂使者忘了勾走她的魂魄?
一陣木柴重放的聲音驚醒他的沉思,行動自若的司徒離人走出門口,望向一道勞動的背影。
“老滾,你剛有瞧見一個女孩在附近嗎?”
長相兇惡的男人放好柴火,面無表情的回道:“沒有,離人先生要吃晚餐了嗎?今天有山藥排骨湯、炒鮮筍和三杯兔肉!
“天又黑了嗎?”他失笑地搖搖頭,又往回走。“我聞到山芹菜的味道,多炒一盤野菜吧!”
“是的,先生!
一天又過去了,太陽下到山的那一邊,日復一日單調的日子,司徒離人覺得心有點涼,感覺……寂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