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想我們師徒倆好久沒坐下來聊一聊了,今天剛好有空,我們就來聊聊鏡子吧!”
燈光乍亮,一條鬼鬼祟祟,沿著墻躡足而行的影子忽地?zé)o處隱形,大叫一聲往椅子后躲,有如見光死的吸血鬼,一手遮著眼,直喊,“我不是歐陽不鬼、我不是歐陽不鬼,我是小偷先生,你認(rèn)錯人了。”
無奈一嘆的司徒離人將椅子移開,也席地一坐地學(xué)“小偷先生”托著腮,大眼瞪小眼互看,即使他那雙漂亮的黑眸沒有焦距。
要不是為了于神恩的事下山,司徒離人有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在市區(qū)有幢兩層樓高的洋房,還有植滿花卉的小庭院,秋天賞楓,冬天烤肉,春夏兩季還能在樹下蕩著紫藤花秋千。
說實在話,他一年收入有多少毫無概念,隨緣取財,他從不過問,生活上過得去就好,粗茶淡飯是一餐,瓊湯玉液也是一餐,飲食重養(yǎng)生。
以往有師妹替他管帳,帳面上大致的數(shù)字她會再告知他,要他小心收好存折,別讓她“貪得無厭”的父親給偷了。
實際上,因為上課常不在家的師妹漏算了好幾筆,比她更會盤算的師父總會趁她不在時趕緊拿了就走,還大言不慚的說是孝敬師父的生活費,不許讓小春色知曉。
前前后后不知拿了幾回,他以為師父真的有急需,對金錢慾望不高的他由他去,反正奉養(yǎng)長輩也是晚輩的責(zé)任。
“什么鏡子,沒聽過、沒聽過,你不要煩我,拿根棒棒糖一旁玩去,我不認(rèn)識你!焙!誰要跟他聊,一個白發(fā)小鬼。
“師父,你既然無心尋找?guī)熌锏南侣,那徒兒也就不用再費心了!币徽f完,司徒離人做勢要起身。
一陣?yán)读Φ溃屗麩o法離開。
“等一下、等一下,師父我有空,有空有空,咱們師徒親如父子,天南地北都能聊!币惶岬接H親老婆,歐陽不鬼的態(tài)度變得特別有親和力。
“師父,可不可以先放過我的頭發(fā),我向你保證它絕不是麻繩。”他也太用力了,差點連頭皮都扯下來。
歐陽不鬼呵呵干笑地連忙放開手中的一把銀絲。“好、好,都放了,你師娘在哪里?”
有一十八年沒見了,想她想得都牙疼了,面黃肌瘦,有如行尸走肉……唉!他的小親親喲!
“先談?wù)勀敲骁R子。”司徒離人很堅持。
一聽到鏡子,他馬上耍賴地翻臉。“你不孝,一點也不關(guān)心自己的娘!
“是師娘!彼m正。
“管他是師娘還是親娘,快把我老婆找出來,不然我偷光你們家的黃金甕。”歐陽不鬼仰高下顎,十分神氣的威脅。
司徒離人從容不迫的應(yīng)付!拔覀兗也痪褪悄慵遥腥藭底约杭业臇|西嗎?”
“嗯!嗯!說得也是!彼搅俗蕉洌荒樫澩闹秉c頭!暗鹊龋闵倥赎P(guān)系,你姓司徒,我姓歐陽,我們是井、河不相犯,誰跟你同一家了!
歐陽不鬼的眼珠子直亂瞟,想趁瞎子沒留神時開溜,他才不要跟他談什么鏡子問題,一切是他咎由自取,他不過秉持為師之道匡正徒弟的錯誤而已。
“師父……”他又耍孩子脾氣了。
“不聽不聽,你別喊我,我是小偷!闭l理他,一點都不可愛。
“好吧!師娘閨名柳春繡,居住在太湖湖畔,布商之女,十七出閣,十八產(chǎn)一女,名為歐陽……”
“好了、好了,別再念了,你要聊什么就聊什么,師父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陪你聊通宵。”嗚!為了他的小繡繡,他認(rèn)了。
一抹滿意的微笑在司徒離人嘴角漾散開來!皫煾敢郧霸嬷絻海庣R早在幾百年前破了,是否還記得此事?”
“哼!破了不能補嗎?你這死腦袋是石頭做的呀!沒有陰鏡哪來陰陽鏡,獨陽不生,虧你還是名能洞悉天機的陰陽師呢!”笨死了,隨便說說他也信。
小時候還挺伶俐的,鬼頭鬼腦頗對他脾胃,誰知越大越呆,食古不化,活像一尊活化石,讓他越來越后悔收了個呆子為徒。
“師父,為什么神恩不能回體?”他也不跟他夾纏不休,直接點出重點。
一扯到于神恩,歐陽不鬼身體抽跳了一下,很心虛、很心虛地踮起腳尖,往后滑移。
“她……她不能回體關(guān)我什么事,你……你害她的!彼懿回(fù)責(zé)任地將過失推給呆呆徒兒。
“我?”司徒離人微訝。
“就是你這個兇手,你快伏首認(rèn)罪吧!”他用手戳了他一下。
司徒離人的眉頭微擰!皫煾,麻煩你說清楚,徒兒資質(zhì)魯鈍,不甚明了。”
一聽徒兒向師請益,歐陽不鬼不免得意地挺直胸!澳阍谑藲q那年是不是為了心無旁騖跟我學(xué)道,所以自設(shè)斬桃花陣?!”
“十八歲……”似乎有那么一回事。“是的,師父,徒兒確實斬桃化煞!
他確信當(dāng)時的程序并未出錯,原本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一一轉(zhuǎn)移目標(biāo),連追他最勤的安亞菲也跟一名學(xué)長交往,有一段時間沒再出現(xiàn)他面前。
“哈!我就知道你這笨蛋沒大腦,只顧眼前而忘了以后,你的桃花陣收了沒?”呵呵呵!他也不是完人嘛,搞出紕漏了吧!
“咦?”經(jīng)師父一提,司徒離人這才想到他并未收陣,因為當(dāng)時趕著上課,事后也忘了有這檔事。
“陣法一擺未收,效力是十年,因此你這十年來心如止水,不沾女色,沒人能令你動心,你斬桃花的同時也斬斷你的愛情路……”
“我的愛情路……”不會吧……
“別打岔,聽我說完,師父我可不是每天有空陪你閑磕牙,你十八歲那年呀,情種已經(jīng)發(fā)芽了……”
注定要遇見命定的那個女孩,兩小無猜談一段純純戀情。
“她原本該和你相遇、相戀,兩年后因懷了你的孩子而難產(chǎn)死亡,你悲傷之余摒棄世間情愛,以修成正果為目標(biāo),不再有男女之情!
“可是你的擅作主張改變她的命運,讓她提早離世,她是觸發(fā)你入道的因,而你卻讓她承受你鑄下的惡果,因此她心愿未了,死也不成鬼!
要不是她執(zhí)念過深,他也保不住她。
含笑而終,世間能有幾人,誰不是帶著遺憾和不舍而走,但有些人的愛欲憎恨太鮮明,該走而不走,硬是徘徊人間,才會衍生出一些棘手問題。
他早就算出笨徒弟的姻緣路不順,本想幫他個忙,讓小倆口歡歡喜喜地有個未來,擺脫宿命,兩人活到七老八老,相偕到他墳前上香。
誰知他自作聰明,害那女孩因他的胡搞瞎搞而變成半死人,不是他的錯還能是誰的錯,自搬石頭砸腳嘛!
“你早知道神恩的存在卻不告訴我?”一直瞞著他,連點口風(fēng)也不透露。
“當(dāng)然嘍!不然我怎么把她的魂魄收入陰鏡里,叫她順著光去找你……”啊!他好像說太多了,小小人的神色有點變黑了。
司徒離人的笑帶著一絲……森冷!皫煾福蚁肽氵忘了告訴我要拆開陽鏡的封符!
若非師妹意外回到宋朝,嫁予宋人司徒太極為妻,那面鏡子不會有人注意,直塵封在箱底。
“有……有嗎?”歐陽不鬼裝傻地走到徒弟身后,一副“人不是我殺的”的膽怯樣。
“神恩找不到我,因為兩鏡之間的通路封死了,所以她被困在陰鏡里,一直沉睡。”
他話越說越輕,歐陽不鬼驚懼的口水也越吞越多。
“先說好,你不能動手打師父,那是逆師不孝,至少我保住了她的命,沒讓她變成孤魂野鬼,光是這點你就該感謝我!彼s忙討人情,以輩分壓人。
“是的,我該感謝你!睕]有師父的插手,他就錯過今生的最愛。
握緊的拳頭松開,試圖讓自己冷靜的司徒離人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驅(qū)散了弒師的沖動,師父的“關(guān)心”讓他沒齒難忘。
喝!他在咬牙吶!不會想咬下他一口臂肉吧?!“呃,師父約了老朋友泡茶,我該出門了……”
“等一下!
“還……還有什么事?”歐陽不鬼右腳抬高,呈開溜姿態(tài)。
司徒離人笑笑地起身,一手搭在師父肩上!澳阌滞艘患拢瑤煾。”
“我……我……哎呀!我的腳怎么在抖,真是沒用!痹瓉頊睾偷娜藙悠鹋沁@副模樣,以后他玩笑會開小點,絕不超過對方容忍底線。
老人家不瘋癲也不張狂了,畏畏縮縮地像只被老鼠夾夾到尾巴的鄉(xiāng)下老鼠,痛得要命又脫不了身,眼睜睜地看著大掃把從腦門揮下。
“敢問師父,徒兒該如何做,離魂的神恩才能回到肉身,二者合為一體,恢復(fù)神智?”沒交代清楚,他哪兒也別想去。
喔!是這件事呀!嚇?biāo)浪。“很簡單,先將她收入陽鏡,再叫她從陰鏡爬出來,魂浮于上,肉體置于下,重疊為一,接下來你應(yīng)該知道怎么做了!
還有一件事。“為何她進(jìn)不了放置陰鏡的病房,反而遭其所傷?”太不尋常
歐陽不鬼又驕傲了,哼哼揚聲!皫煾附虒(dǎo)的時候不注意聽吧!門有門神,未經(jīng)允許擅自闖入,自然會被請出去咯!何況四周我還布下鬼神不得進(jìn)入的結(jié)界,她沒受傷我才覺得奇怪!
那表示他的功力退步了,連只小鬼也奈何不了。
“師父——”他語氣聽來似乎有點幸災(zāi)樂禍。
“好啦!好啦!別再用陰森森的聲音喊我,那娃兒能回去的管道只有一個,那就是陰陽鏡,她不能見到另一個自己,否則就……”嚇,他不是看不見,怎么瞪人瞪得令人發(fā)毛。
“否則怎樣?”
他一邊說一邊后退。“魂飛魄散,不再有輪回!
世上再也沒有她這個人。
“什么?!”
杯子滑落地面碎裂一地,臉色慘白如鬼魅的于神恩扶著門框,搖搖欲墜的面露驚慌,兩眼失焦地望著地上潑灑的水漬。
她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那是什么呢?
鬼嗎?
難怪她不用吃也不會餓,因為她不是人嘛!可是……可是她明明有肉體、有知覺,受了傷也會痛,不是人是什么?
“噢喔!不關(guān)我的事,你自己擺平!焙俸伲≌妹撋。
歐陽不鬼一溜煙地往屋外鉆,不讓呆呆愛徒又找他麻煩。
“司……司徒……我……我是……”于神恩腦子一片混亂,只能求助的看著司徒離人。
他循聲快步走上前,扶住她!澳憔褪悄,我愛的人兒!
“可是……我不是我……有兩個……我……”她還能算活著嗎?或已經(jīng)死了。
“別擔(dān)心,小恩,交給我處理,我會還你一個完整的你!睘榱怂,也為自己。
“真的嗎?”為什么她還是很害怕?
他笑著吻她。“你不相信我嗎?我對你的承諾可有未曾兌現(xiàn)過?”
她搖頭。“我相信你!
“信任也是一種力量,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彼麜M快讓她魂歸本位。
“嗯,我要一直跟著你,死亡也不能分開我們。”她就算化為魂魄,也要陪在他身邊,保護(hù)他。
司徒離人動容地將心愛女子擁入懷中。“我愛你,小恩!
“我也愛你,生生世世。”她輕偎著,允諾不悔的愛戀。
“唉!真想好好愛你……”他低喃著,復(fù)蘇的慾//望真是百般折磨。
“為什么不能愛我……呃,我的胸口……”好……好難受。
“怎么了,神恩?”癱軟的身子掛在他手臂上,司徒離人臉色驟變地將人放平。
“我……不能……呼……呼吸……好難……好難過……”快喘不過氣了。
“放松,閉上眼睛……”他將手輕輕置于她的天靈蓋,指尖傳出一股熱熱的能量,以心靈之力探索另一個她,找出原由。
“啊!不好,有人正在關(guān)閉你的呼吸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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