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是個怎樣的女子?她溫柔、恬靜、沒有脾氣,但對于某些事,卻有她的堅持和想法。
她尤其厭惡戰(zhàn)爭,這一點是極容易就能發(fā)覺的!
所以自從郎兵的腿勉強能夠行走之后,他回過涼州軍營三次,她就有三次整天不與他交談的紀錄。
剛開始也許他并不在意,總以為她只是耍小脾氣,然而她耍她的脾氣,他也無須理會,只是幾回下來,他卻發(fā)現(xiàn)這頗不是滋味。
難道他就喜歡戰(zhàn)爭嗎?那可是情非得已的啊!這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
「回去吧!估杀酥葟臓I區(qū)走出來,對著等在外頭的寶駒說。
今天是第四次了,雖然好不容易進了軍營,見到一位同為都頭的昔日袍澤,但兩人相談下來,卻只得到一個令他氣憤的結果。
看來他們是真把他當成了廢人了!
殘兵負責后勤,沒必要上戰(zhàn)場,還能工作的屯地、修城、運送補給,不能工作的則消除兵籍,以防耗費軍糧、軍餉。
好歹他也曾是一名縱橫沙場、立過功勛的飛將啊,怎么可以這么隨便就要除了他的軍籍?
好吧,就算是如此,念在往日交情上,他們好歹也聽聽他對此次戰(zhàn)役的想法。但讓人扼腕的是──除了有意無意調侃他的腿傷之外,其余的,他們什么也沒做!
這次的對話,他提出了西夏軍強渡胭脂山,逼近涼州的可能,卻被駁斥為杞人憂天,還說涼州素來有強軍壓鎮(zhèn),不久之前更有一枝禁軍進駐,敵人就算要夜襲,也不可能。
郎兵又提到城外天田修復的事情,可是竟然也被斥為浪費,直說將城里的軍力浪費在無用的地方,只有他這種人才想得出來。
他這種人?哪種人?
他一心一意為的是什么,難道他們全感受不出來?最終居然還將他歸類為無用之人?
「郎兵要回軍營嗎?」
「我自己走。」
非常關心談話結果的寶駒伸手想攙扶郎兵,可是卻被拒絕了,于是他只好以緩慢的速度跟在他后頭。
腳步蹣跚的郎兵自然是滿腹心事,他望住前頭一片湛藍無瑕的晴空,心底卻是陰霾滿布。
他想不透!他就是想不透!
「郎兵要回軍營嗎?」跟在后頭沉默了好久的寶駒,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而原本就氣躁的郎兵,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一把火,回頭就喝道:「是她叫你問的吧?」
被郎兵突來的吼叫聲駭著,寶駒停下了腳步,呆呆望著眼前那張怒氣騰天的臉。
「是那女人叫你問的,是不是?」
「不……」
「別跟我說不是!」郎兵別過頭繼續(xù)往回家的路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氣憤地說:「如果不是她,一個小孩子怎么會沒事就追著我問要不要回軍營?我要不要回軍營于你什么事了?這一定是她教的!」
因為氣急,他腳步開始放快,但由于腿不濟事,所以走路的模樣竟是顛呀跛地像極了一只鴨。
沿路上,人們都忍不住看向怪形怪狀的他,而他們投射過來的目光,又讓郎兵看了更火。
就這樣,郎兵一路氣著回到了土屋,忍耐也到了極恨。
跨進門,郎兵本來打算發(fā)泄一番,可是卻瞧見桌上有一只木桶,火氣竟狠狠地憋住了。
一只大水桶擱到了半天高,成什么樣子?郎兵皺著眉走了過去。
「這?」郎兵發(fā)現(xiàn)桶子里居然裝著一顆碧綠的甜瓜,靜靜浮在八分滿的清水中,看來清涼無比,雖然還沒吃進嘴里,就已消暑幾分。
一旁的寶駒也爬上椅子,看見甜瓜,忍不住和郎兵面面相覷。
「你們回來了?我拿了一點東西向附近的劉夫人換了一顆瓜,有點小,不曉得甜不甜?」正當兩人困惑之際,羽衣從內房走了出來。
這回他從軍營回來,她居然還肯和他說話?郎兵怪異地看著羽衣。
「劉夫人跟我說,吃這種瓜退火最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挽起垂袖,兩雙白晰的藕臂探進了桶子里,重復撈起水來淋向甜瓜,并不斷將浮瓜按向水底,「再放一會兒好了,冷點……應該比較好吃。」
退火?冷點兒好?她難道是指著瓜說著人?郎兵不想則已,一想,剛剛才降下的火氣又 沖了下來。
「要說就擺明著說,別指桑罵槐!」
「什么?」羽衣抬眸。
「我說什么你知道,別跟我裝傻!總之以后我的事你別管!」郎兵極差的語氣,令羽衣原來微微揚起的唇線僵在臉上,她睞住他,不發(fā)一語。
見她無反應,郎兵只好將頭一甩,瘸著腿欲走進內房!笇汃x,來,我正巧找到一把可以切瓜的刀,一起吃瓜吧!褂鹨罗D而對著已然垂涎不已的寶駒說。
刀?哪里來的刀?灶房里的刀都銹了,她哪來切瓜的刀?回過頭,郎兵瞧見羽衣手里正握著一把未出鞘的翹頭匕首,他頓時一陣不悅。
「刀你哪里拿的?」他走了回來,并一把抓住她持刀的手。
「臥鋪下的箱子里!顾サ盟镁o喲!
「我的東西你以后最好別亂碰!」拿過羽衣手上的匕首,郎兵轉身回房,并用力甩上門。
怔怔地看著被甩上的門板,羽衣禁不住想:士兵的匕首不殺人,拿來殺瓜又有何礙?而且無用的兵書擺在箱子里,除了生蛀蟲,又有什么功能?
郎兵呀郎兵,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不喜歡殺人,卻盡往屠場里跑,唉!
一回神,羽衣瞧見不知何時拿來一片陶土片的寶駒,正張著大嘴咧笑著。
「切!」他將陶片遞給她。
「沒刀有沒刀的吃法嗎?」她微笑。
「啡!」寶駒點點頭。
「好,咱們吃瓜,里面那個人──」柔柔的嗓音突地拔高,大廳里的四雙眼珠子同時也盯著那片沒動靜的門板,「要是不出來的話……就不理他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去吧!去吧!那只瓜最好是臭的!
為什么他總覺得他被外頭的一女一小吃得死死的?如同眼前他明明正在發(fā)脾氣,卻愈發(fā)愈氣──而他們卻一直不動如山。
不過想來他似乎不該為了這些小事發(fā)脾氣,他們這么追著他問,不也是為了他好?他究竟是怎么了?
唉,或許是因為腿廢了,行動不便,所以才會變得這么浮躁,反過來想,好象還是他們忍受著他的呀!
「都是這條該死的腿!
進了房,郎兵在門邊杵著,想了一會兒,這才走到床邊,拉出臥鋪下那口數(shù)年未曾開啟的木箱子。
這口箱子里有屬于他自己的秘密,別人從不知曉的。
暗赭色的木蓋上,粉塵極厚,上頭留有一兩枚指痕,應該是剛才她開箱子的時候留下的。她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第一個看過箱子內容物的人。
打開箱蓋,仔細地察看了里頭,除了被拿出來的匕首,其它的東西都還在。
幸好她沒拿這些去換瓜,郎兵摸摸里頭的一疊物品。
十五本他從未翻開看過的兵書,因為書不是他的,而是他爹的。
在涼州軍營,如果仍有從軍超過數(shù)十載的士兵,他們或許還會記得,這片邊荒地區(qū)曾經有過那么一位小有名氣的將領。陜甘出身的他,不僅習于大漠高原的水土,更擅于漠地戰(zhàn)術。
當年從于范軍麾下,除了獻盡所學、所知,更屢次在沙場上建下奇功,使得西夏軍一度不敢東來。
只是再英勇的士兵總有衰老的一刻,某一次出征,已屆發(fā)白之年的他中了箭,受了重傷。拖著一條垂死的命,好不容易回到軍營,卻因為軍中當時缺乏補給,沒有足夠傷藥可以醫(yī)治,再加上冗官作梗,最后終于斷送了一條老命。
「英雄,總是無名;英雄,只是一時。昨日、今日、明日,唯有漠上黃沙記得我,記得我一條黑發(fā)戰(zhàn)至白發(fā)的老兵!
那時,沉彌在床的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留下了這么一段話。
可是帶著孤寂離開人世的他,卻永遠不會曉得,這世上除了大漠黃沙,還有個由紅顏守到齒搖的老婦,以及一個老年才得來的稚子記得他,記得這名一生為國,卻半刻不為家的男子。
唉,難道忠君愛國、終生奔戰(zhàn)沙場的下場,都是如此?
將木箱蓋好,并將之推回原位,郎兵躺上了臥鋪。他想起皆已過世的雙親,想著往事,也想著自己的未來,直到屋外的日頭西沉。
偶爾,他會聽見房間外頭傳來羽衣和寶駒的笑聲,但因為今天他的心事實在沉重,就沒興趣開門一探。
等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房外有人敲了門。
「肚子餓了嗎?」嗓音柔軟如水,是羽衣。
「出來吃飯啡!」口音這樣奇怪的,自然是寶駒。
他們叫了他好一陣子,剛開始他并不覺得餓,所以未加響應,到后來他是因為想事情想到入了眠,是以外頭的人有沒有繼續(xù)喚他,他就無從得知了。
就這樣,郎兵一睡睡到了明月高掛時。夜深了,屋外強勁的夜風再度吹起,呼呼的風聲有點匆促,就像他腹間的一陣迫切感,惹得他不得好眠。
睜開眼,房內沒有光線,他按住又是滿脹的下腹,摸下了床。
「沒用的家伙!」為什么總得到這種水到閘口的情況,才能體會一雙健全的腳有多重要?
在他不能行走的這一段時間,寶駒都是和他一起睡,以備不時之需,看來今天他可能和羽衣一起睡在屋后的小房了吧?也罷,如今他已能勉強獨自行走,上個茅廁,總可以自己解決!
郎兵拖著腿,開門進入前廳,廳內已無人,不過先前那只水桶卻仍擱在桌上。
他挨近一看,意外里頭的瓜居然還是完好如初。莫非是等他不著,所以真的沒吃吧?
「唉!」這兩個人真是……他心頭不覺一陣酸又一陣甜,認為自己實在差勁。
他呀,有多久沒有這種被人等著的感覺了?自從十幾年前他娘過世之后,就再也沒有了吧。
郎兵帶著感動往屋后走,好不容易來到后門,他開了門準備出去,就在此時,他聽見茅廁的方向傳來人的聲音。
誰?好象是男人!而且說的不是漢語……是西夏人!
郎兵立刻退回一步,藏身于門后的陰暗處。
從小在漠地里長大,再強的風聲都干擾不了他的聽覺,現(xiàn)在他雖然和話聲的來源有一段距離,但卻能清楚辨別同說話人的口音。
不過太奇怪了,此時此刻這里怎會有西夏人?莫非他擔心的事真的發(fā)生了?
屏氣凝神地注意著風中的動靜,他駭然地發(fā)現(xiàn)有兩人以上的腳步聲。
可惡!如果只有一個,或許他還能夠獨自解決,但是兩個以上……不成!屋里面還有寶駒和羽衣,若是有個萬一……
心頭一急,他趕緊四下找尋可當作武器的物品,最后居然在自己的腰間摸到了那把被羽衣拿出來,卻忘了放回箱里的匕首。
瞎貓碰上死耗子,有刀總比空手好!
背抵住墻,他側臉往屋外探,不過這一探,郎兵可嚇了一跳。
怎么會呢?這個時候羽衣為什么會在外面?
月光下,果真有兩人,其中一個居然是羽衣,她正被另外一個人以長刀抵住頸子挾持著。
「坎多耶!坎多!」羽衣身后的蒙頭西夏男人頻頻低嚷,好象在催促著她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喉間橫著一柄冰涼的鋼鐵,羽衣被動地緩緩前行,低低地回了一句:「什丘達那!」
她會說西夏語?羽衣平靜的聲音順著風,人了郎兵的耳,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但由于屋外兩人愈走愈近,他只得全神貫注于應敵上,手上僅有的匕首已橫在腰際。
再過來點,再過來兩步,最好西夏人先跨進來,那么他就可以……
「這里你不能進去,要逃往別處逃!怪皇莾扇说搅碎T邊,卻忽然停下,這時羽衣說了句漢語,那西夏漢子竟也以生硬的漢語回了一句。
「無處可逃,我……回不去!拐f罷,西夏漢子推了羽衣一把,她踉蹌地跌進門。
敏銳的羽衣一下子就注意到躲在門邊的郎兵,看見他臉上絕冷的表情,她大嚷:「不……」
然而她話還未出口,郎兵已經對著跟前進門的西夏漢子送出一刀,使得他嗚咽一聲,手上的長刀掉了,人也往外頭倒去。
郎兵雖然行動不便,可卻不敢停頓,他持著刀跳出門外,立刻又往西夏漢子身上撲去,以刀柄持續(xù)敲著西夏漢的頭顱。
腹部受創(chuàng)的西夏漢子雖然措手不及,但被郎兵壓著的他仍是使勁掙扎,擋住迎面而來的攻勢,最后更是用力一攤,與郎兵在沙地上翻滾了起來。
霎時,白冷的月色中,僅見兩條身影拼死糾纏,而由他們口中發(fā)出的低吼,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兩人纏斗良久,郎兵好不容易又將西夏漢子壓制在身下,他高高舉起刀,準備往下重擊。
「郎兵,別殺他,他已經受傷了!」
羽衣突來一嚷,讓郎兵分了神,他低頭望住西夏漢子腹間汨汨流出的鮮血。
好多血!原來在他以刀柄重創(chuàng)他腹間之前,他已經受了重傷?
「郎兵……」羽衣上前想阻止。
「別過來!唔呃!」分心的一瞬間,郎兵的下頷突然被重擊,他往后一倒,而奮力爬起的西夏漢子,扭轉情勢地一舉壓在郎兵身上。
他一手掐住郎兵的脖子,一手自腰間摸出短刀,退掉刀鞘,毫不遲疑地就往郎兵的胸前刺下……
「不可以──」羽衣驚叫。
「啡──」不知何時,原本該已熟睡的寶駒竟然從一旁冒了出來,使勁全力,對準西夏漢子的腹間就一頭就撞去。
因為力氣用得足,是以悶熱的一聲肉響之后,西夏漢子就飛到了三尺之外,而且倒地不起。
打斗結束,前一刻的叫囂聲也在剎那間消失,只剩下風聲和三人的喘氣聲。
西夏漢子的鮮血沾上了寶駒的額頭且流到了唇邊,他因為害怕而狂喘著氣;羽衣盯住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西夏人,胸臆間頻頻起著騷動。
而差點喪失的郎兵,則是站了起來,看著羽衣楞然的面容,朝她走去。
「你沒事吧?」郎兵跪在羽衣身邊,大掌撫上她的頰。
盯住郎兵擔心的眼眸,羽衣一時說不出話來,心里仍然極度混亂。
一旁的寶駒也站了過來,郎兵一把將他攬進臂彎里。
好久,三人就這么依偎著,直到郎兵說:「我得到軍營一趟,你們都進屋子去,別跟過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要他們別跟來,他們還是跟著來了。
將西夏漢子處理好,羽衣牽著寶駒抖顫的小手,跟在郎兵的后頭,三個人來到了軍營附近,而遠遠地,他們就已瞧見天際一道腥紅的火花。
「是西夏人放的火!」郎兵一急想走快點,可卻使不上力,他努力以右腿跳著走,但是卻沒辦法阻止受傷的左腿不發(fā)疼。他咬著牙,直到手臂被人一攙。是羽衣!
「你不必扶我,我自己走就好……」原想婉拒羽衣的幫忙,但當他望進她的眸子里時,卻被她的眼神給懾住。
「你想救人是不是?如果是,那么就別拒絕我!褂鹨抡J真地說。
聽她這么說,他亦不再堅持。只是由她攙扶著,本以為會比自己走來得快一些,但他卻全然沒料到,他那受傷的腿根本不需要出力,就已跨步如飛。
怎么了?難道她不僅看起來輕飄飄,就連走路也比一般人快上許多?
羽衣不但攙著他,另外一只手還牽了個寶駒,當下雖然算不上在飛,可速度卻也極快。
才一眨眼,三個人已到了軍營前面。
「去吧。」羽衣將手一放,牽著寶駒退到了后頭。
看著他倆,郎兵縱使心里有疑惑,可眼前軍中有難,他不得不先將困惑擺到一旁。
于是郎兵獨自往軍營入口處走去,由外往內望,怕不只是三、四個帷帳遭殃,而進到內處,里頭根本已經是一片熊熊火海。
該死的,再這么燒下去,難保不殃及東邊的軍火帳!
「你!」他拉了個正慌張奔跑的士兵,「除了失火,營里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
「我……我不曉得!」士兵一臉驚慌失措。
看這士兵的樣子,怕是只顧著逃命吧?郎兵放開他,繼續(xù)往主帳走,半途上他又攔下了個年紀稍長、看來有點歷練的士兵!笌洜I沒事吧?」
「將軍無恙,正催促著救火!顾麧M臉煙熏,該是剛從火場出來。
「那軍火帳呢?現(xiàn)在吹西北風,如果不快點移帳,再照這種速度燒下去,可能會……」
「你是誰?」突然,那士兵問了,郎兵這才注意到自己是穿著便裝進到營里來的,要不是里頭亂的很,要不然他可能連衛(wèi)兵那一關都過不了。
「我是都頭,你快點照我的話去找人移帳。」
「都頭?通令呢?」
「我急著出來,沒帶在身上!
「士兵,把這個無關緊要的人趕出營,別妨礙救火!」那人立刻招來兩個名卒。
「我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就算你要幫忙救火也不可能。」顯然他已注意到郎兵的行動不便,「你是城里的人吧?快點離開營區(qū)重地,否則就要抓起來了!」
「等等,我真的是個都頭,你不認識我,可以去問其它士兵!」兩只手臂分別被人架著的郎兵大嚷道。
「慢著,放了他!」就在他即將被人強行拖離的同時,有人喊了。
一看,正是今天早上與他談話的另一名都頭。
「你來得正好,這些兵不認得我,居然把我當成平民驅離!
「他們是來增援的禁軍,不認識郎兄是正常的,而且郎兄現(xiàn)在也不再是都頭子!
禁軍?難怪……但是……「你說什么?什么叫我不再是都頭?」郎兵不覺愕然。
「今午上頭發(fā)出了調派令,就在你離開營區(qū)之后,所以你可能還沒有注意到。不過往好的來想,這樣郎兄以后就不需要出征,只需要負責后頭的工作,這樣不也很好嗎?」
「好?」軍人不上沙場,那還叫作軍人嗎?那是哪門子的好?「我去找司官。」
「調令發(fā)下來了就不會更改,找司官也沒有用,郎兄,我勸你還是早日看清,人說執(zhí)政如帶兵,戰(zhàn)場又如刑場,能不能沖,如你我這等人該比其它人了解,你……」
「不用說了!谷鶐妥泳o繃,苦水亦往肚子里吞,雖然郎兵自己也明白情況,但要他承認自己沒有用,真是太難了。
「郎兄若是能夠體諒當然最好,那么就這么著,我還得指揮士兵滅火。」
「等等,這次入城的西夏軍都抓到了嗎?」郎兵喚住那人問道。
「共十一個,禁軍逮到十個,一個仍在搜捕中!
「不必搜了,如果只剩一個,那么那個現(xiàn)在就在我的院子里,你叫人過來帶吧!估杀言捳f完,背過身,緩緩地往營區(qū)外走去。
對照著軍營內的人聲喧囂,營外的長街顯得蕭索非常。漠地的夜風極大,隨意刮來,就在街上卷起了細沙,那細沙撲上郎兵的身,將他的衣擺一掀。
郎兵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首先瞧見的,自然就是那條廢了的腿。
廢了的腿,廢了的軍旅生涯?哈,此刻的他看起來是不是很落魄呢?郎兵一直走到等在外頭的羽衣和寶駒兩個人面前,才停下腳步。
他望住羽衣,看著她異常蒼白的臉龐,和那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眼神。
她是不是有話跟他說?比如一些安慰的話。也許吧,也許現(xiàn)在的他真的需要一些溫暖、一些安慰,因為他真的撐了好久好久。但是,他卻不愿羽衣真的在此刻說話,現(xiàn)在他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想想這一切。
「回去吧!估杀鴣G下這句話,就徑自走向來時路。
才走了兩三步,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聲響。郎兵回過頭,看見羽衣倒在地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一個時辰后 土屋
坐在臥鋪旁,郎兵與羽衣的角色對調了,先前,都是羽衣照顧他,而現(xiàn)在,則由他替她處理頸子上,那道被西夏蠻子挾持所受的刀傷。
他擰了條濕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著傷口周圍的血跡,因為血已凝干,是以手勁稍嫌過重的他,還是將她搪瓷般的細致肌膚擦得泛紅。
她是好人家的女兒吧?縱使不是,也必定不是一般人。而且她應該學過所謂的江湖武術,因為她的腳步以及身形是如此飄然,假使有一天,她真的像只鳥在他眼前飛,他可能也不會太訝異。
「嗯……」沉思之間,臥鋪上的人已然轉醒,羽衣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醒了?」郎兵總算松了口氣,因為昏過去的她,皮膚是冰涼的,氣息是淺弱的,有點嚇人。
看住那張近在咫尺的古銅色臉龐,醒過來的羽衣未發(fā)一語。
「覺得怎么樣?還不舒服嗎?幸好傷口不深,如果再往下個幾寸,喉嚨可能就斷了,沒想到你居然哼都沒哼一聲!
郎兵繼續(xù)擦拭著她頸間的血漬,擦著擦著,專注于傷口上的視線又移回她臉上,與她四目相對。
「不會痛嗎?」他這樣牽動她的傷口,連男人也要皺眉的。羽衣?lián)u搖頭。
他的目光又落回她的頸間,「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你那么晚了還在屋外?」
「我……睡不著!
「睡不著?」他唇間不覺揚起一道莫名的笑意。難不成她也跟他一樣起床上茅廁?「你很倒霉。」
「倒霉?」羽衣不解。
「睡不著你到外頭吹風,居然碰上了壞人,這不叫倒霉叫什么?如果不是我也剛好起來,你可能已經沒命。但是話說回來,那個西夏人可比你更倒霉,如果沒有挾持你,他可能也不會被逮到。」郎兵拿來金創(chuàng)藥粉,準備灑在傷口上,靠在她肩上的手臂卻忽然感到一陣微細的震動。
「你在笑嗎?」
從她來到這里,他從未真正見她笑過。
「你這種笑哪叫笑?」手上的小瓶一傾,藥粉均勻散出,布上了傷處。他覷了羽衣一眼,還是沒見她有一絲疼痛的反應。他真是服了她了!「你為什么會說西夏語?」
他突然一問,問得羽衣怔忡!肝衣犚娔愀莻西夏人說西夏話!闺m然他聽不懂,不過他曉得他們在對談。
「我非……」也許是不安,所以她亟欲坐起來,但卻被郎兵按住了。
「躺著!构P直的鷹勾鼻上,一對眸子炯炯有神,「你只需要跟我說,你為什么會西夏語,其它的我并不想知道!
也許對著其它人,他會盡力逼問,甚至將之交給軍營處理,然而羽衣卻不行,因為他儼然已把她當成了……家人。
莫名地,「家人」一詞在他心底漾起了頗大的漣漪,令他心有所感,并在轉眼間生出一個想法。不知這個想法,她……可會答應與他共赴?
肩頭傳來郎兵溫熱的掌溫,羽衣不太穩(wěn)定的情緒,這才定了下來。「我……學的!
「學的?那么就把它還給你的師父,在漢人的土地上說西夏語是找死,以后別再說了。」
郎兵的一句話,突顯了蠻漢之間的沖突狀況,讓羽衣聽了感到十分無力。
原來戰(zhàn)爭并非一定要刀槍相向,像他這般排斥的方式,就已經是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傷害了。
「為什么一定要打仗?」羽衣幽幽地問。
處理好傷口,郎兵站了起來,背過身,將藥瓶擱上木桌,而后抬眼眺向小窗外的夜空。在沉默極久之后,他渾厚的聲音才傳來。
「有些事情愈是想它,就愈想不透,等你不想它了,卻又一直鉆出來煩你,好矛盾啊!」
戰(zhàn)爭,帶走了他的爹娘;戰(zhàn)爭,迫使他在顛沛流離中長大;戰(zhàn)爭,甚至廢了他一條腿。既然戰(zhàn)爭如此殘酷,那么他為何又苦苦執(zhí)著于當一名戰(zhàn)士呢?
為什么?此刻的他既想不出來,也不想再想,罷了!
郎兵回過身,看向床榻上的身影,他堅定的說:「羽衣,離開這里吧!」
離開?她以為他已經不再趕她了?羽衣驀地瞪大眼眸。
話聲才落,房門就被人推了條縫,寶駒的頭探進房里。
「過來!估杀鴮汃x說。
「喔!箤汃x聽話地進了門,走至床榻前。
將寶駒抓到身前,郎兵低頭醞釀許久,這才把話給推出口:「羽衣,離開這里吧……我們三個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