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汪笙坐在荷花池畔,怔怔望著滿池粉瓣與綠葉,任由身后那一雙手為她梳理頭發(fā)。陽光被頭頂上繁密的樹葉分割,不規(guī)則地灑在她落寞的臉蛋上。
「妳真的要回去?」邢雙蕓輕問,繼續(xù)梳理她柔軟的發(fā)絲。
「明天,或后天吧。反正東西不多,隨便收收就可以回去了!雇趔匣厣瘢S手拔了一把青草。
「那你租的地方怎么辦?」
「當(dāng)初住的時候沒有簽約,他們不會不讓我搬的。」
微風(fēng)徐徐吹來,樹蔭下涼爽得正好適合睡午覺,路過的大學(xué)生們都好奇地望著這兩個悠閑的女孩。
「阿笙,出了什么事嗎?」邢雙蕓輕攏起她頭發(fā),仔細(xì)梳成馬尾。
「沒啊。」
「你今天特地跑來學(xué)校找我,就只為了告訴我,你要回家了?那你的事業(yè)呢?」
「放棄了。」她弓起雙膝,下顎抵在膝蓋上,「雙蕓,你有喜歡的人嗎?」
邢雙蕓一怔,「……算是有吧。」
「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她又是一怔,還沒回答,就聽汪笙輕輕呢喃著自己的心事──
「我猜他不知道。如果跟他在一起只會讓他生病,你還要跟他在一起嗎?」
「阿笙,你到底遇到什么事?」
十八歲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jì),汪笙也向來把這四個字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這般低幽的語氣還是第一次從她口中吐出。邢雙蕓真有些擔(dān)心了。
「碰到我再努力也不能改變的事。」綁好馬尾,汪笙甩甩頭,拿起飲料吸了一口。
「跟那天的魏先生有關(guān)嗎?」邢雙蕓試探地問,見她身子一僵,心中已有了底。「你跟他處得不好?」
就是越來越好才會心煩哪。她忽道:「雙蕓,你家公司最近有計(jì)畫要發(fā)行什么游戲嗎?」
「怎么了,你想玩嗎?」不曾見過她玩電玩的。
「沒有,只是問問。因?yàn)槁犝f你們最近跟一個私人工作室合作,要發(fā)行一款電腦游戲!
「有嗎?我這兩天才去過公司,沒聽見有什么新游戲的消息!
「哦!箍磥砦厚懔羞有得等了!溉绻惺裁从螒蛞l(fā)行,你幫我個忙,催他們盡快安排游戲上市,可以嗎?」
「好啊!垢F(xiàn)在代理公司事務(wù)的叔叔說一聲就可以了!覆贿^,為什么?」
汪笙低首把玩青草,「算是我送給別人的一點(diǎn)心意……臨別的禮物。」
今天提早下課──九點(diǎn)。
汪笙收了教材,離開書房,學(xué)生家長卻一直跟在身后。
「老師,時間過得真快,你教我兒子也滿半年了,我特地準(zhǔn)備了一點(diǎn)冰品,吃完再回去吧。」
「可是,我想早點(diǎn)回──」
「用不了多久時間的,來,請到客廳去!
陸先生一向溫文,這還是頭一次打斷她的話,還顯得很急迫,汪笙只得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
「這是……」她愕然瞪著滿桌食物。
這些東西可不只「一點(diǎn)」,也不只是「冰品」,一堆水果、餅干、飲料,還有布丁豆花!
「老師說過喜歡吃布丁豆花,所以我也準(zhǔn)備了一些!龟懴壬忉。
四大碗,還真是「一些」啊。
而且,她只跟學(xué)生提過布丁豆花,這種小話題學(xué)生家長怎么會知道?
陸家就只有男主人和兒子,女主人已過世兩年,此時客廳里別無他人,汪笙警覺地往門邊挨去。
「我還是不打擾了……」
「老師,這只是我的一點(diǎn)心意,請你留下來吧!龟懠夷兄魅藫踉诖箝T前,臉微微赧紅,「不會太耽誤老師的時間的,只要十分鐘就好。」
雖然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過自己柔道黑帶的身手可不是混來的,只要什么都不吃,應(yīng)該不會有問題吧?
她點(diǎn)點(diǎn)頭,「那叫小棠一起來吃吧!
「小棠他去洗澡了!
可疑的缺席!
汪笙鎮(zhèn)定地在沙發(fā)上落坐,坐姿端正,對滿桌食物看都不看一眼,「陸先生有什么事嗎?」
「沒有,就只是請老師吃點(diǎn)東西而已!龟懴壬m然頗緊張,仍保持一貫的翩翩風(fēng)度,他又招呼著,「嘗嘗西瓜,又甜又多汁呢……」
無奈他再怎么殷勤勸誘,汪笙總是笑語推辭,不斷地找話題聊,而且不時瞄著腕表。
「我真的該走了!故昼姾,她非常仁至義盡地說道。
陸先生也是頻頻望向鐘,神色焦慮,一聽此言,不免急了起來!缚梢栽俣嗟纫幌聠帷
突地,門鈴響起,他眼睛為之一亮,立刻過去開門,而一開口就是埋怨,「你們不是從不遲到的嗎?」
「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比較慢!
汪笙才剛起身,乍聞熟悉的聲音,回頭就見一綠色長圍裙進(jìn)入屋子。
魏胥列?!
汪笙錯愕地瞪大眼,看著他捧了一大束紅玫瑰根據(jù)送花經(jīng)驗(yàn),那是一百零一朵。
「汪小姐,有人托我們送花給你。」相較于玫瑰新鮮的艷紅,魏胥列的臉則僵硬得恍如剛自冷凍柜出來般冰冷,聲音也異常生硬。
「他要轉(zhuǎn)達(dá)的話是:『也許我年紀(jì)大你很多,也許你不想跟個妻子過世、還有個兒子的男人有牽扯,但我是真心的,請你給我一次機(jī)會好好表達(dá)我的真心。』」
這──這不就是他們「矩陣花屋」的代客送花服務(wù)嗎?
汪笙愕然張著嘴,終于知道她被堅(jiān)持挽留的原因。
陸先生滿意地看著家教老師臉蛋逐漸染上紅霞。
果然,年輕女孩就愛這一套,雖然他年紀(jì)大了些,又結(jié)過婚,對她來說不是很適合的對象,但只要有心,必定能打動她的!
可是這送花的,臉色真難看。他是叫他來求愛,又不是來送葬。
「另外他有一首歌要送給你。」魏胥列仍抱著花束,垂眼注視慢慢走到面前的汪笙,輕輕唱出──
「聽見星星嘆息用寂寞的語氣
告訴不眠的云是否放棄日夜追尋風(fēng)的動靜
心事不停變成臉頰的淚滴
你始終沒留意我特別在乎你
你卻像風(fēng)一般左顧右盼而行
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愛你我給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
每個欲言又止淺淺笑容里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我渴望訊息
我應(yīng)該如何讓你知道我愛你連星星都知道我心中秘密
今夜在你窗前下的一場雨是我暗示你我有多委屈」
緩慢的曲調(diào),層層堆累的情感,終化為高昂的音符,再緩緩沉落,融在他深沉的黑眸中。
不是敷衍了事,是真正在唱一首情歌。
而后遞上一百零一朵紅玫瑰,他微微一笑,不改平日的嘲弄笑法。
汪笙不能自抑地,眼中泛著水霧,「你……做什么……」
為什么是這個時候?她要離開矩陣了呀,一大把花、一首歌,害她不禁有些動搖。
一百零一朵,那花語是……
「我這回是很用心地唱!顾饾u斂住嘲弄神色,眸中唯有認(rèn)真。
汪笙輕笑,低頭掩飾快要掉下的唳水,「原來你之前都不用心,真是缺乏敬業(yè)精神。」
「要不是有人唱歌比烏鴉還難聽,我原本是不用開口的!
「誰是烏鴉?!」汪笙一拳就要打過去,注意到旁邊陸先生錯愕的表情,這才想到魏胥列是「工作在身」。
她將花遞給陸先生,歉然一笑,「抱歉,我不能收。」
語畢,她便與魏胥列一同離去。
「爸,老師為什么走了?」大門甫關(guān)上,一直躲在樓梯間偷看的男孩急忙沖了下來。
「我不知道!龟懴壬е且淮笫倒寤ǎ趺匆蚕氩煌改莾扇私粨Q的眼神,喃喃自語著,「奇怪,我不是叫他唱這首歌啊……」
「妳要搬回家?」
「可能這兩天吧!雇趔咸咧_下的石頭,走在魏胥列右側(cè),故意落后以避免和他接觸!肝冶緛砭褪窍朐囋嚳匆粋人住外面的感覺怎么樣,現(xiàn)在……差不多應(yīng)該回去了。」
「嫌房間太。俊
「不不,是因?yàn)槲液芟肽钗业墓贰!拱Γ碛刹皇呛苡姓f服力。
「不過是只狗。」魏胥列輕哼。
「喂,我可沒有看不起你的貓!」汪笙叫著,跑到他旁邊──才能瞪他。
「為了一只狗,你就要搬回家?」
果然騙不了他。她心虛地轉(zhuǎn)開頭,「呃,其實(shí)是因?yàn)槲野謰尯芟胛,叫我搬回家里。?br />
「你都幾歲了,人家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難道都沒有自己的意見?」
汪笙啞口無言,喪氣地轉(zhuǎn)過頭,「總之我必須回去。」
「為了你的狗和你父母以外的原因吧?」
只能點(diǎn)頭。汪笙真恨他抽絲剝繭的功力,更怕他比以往深沉的眼眸,那讓她有種快要無所遁形的錯覺。
他沉默了下,「妳真的非走不可?」
「是啊……」聽那語氣,她可以偷偷將它想成是惆悵嗎?他舍不得她走嗎?
「那記得把房租付清再走。你這個月雖然只住了十幾天,但是房租還是必須比照一個月……」
「魏胥列!」她肝火直線上升,「你就只想到錢嗎?!」
「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魏大哥!顾吞投。
「哥你的頭啦!滿腦子都是錢,一點(diǎn)人情味都沒有!」不該指望他的,她真是個笨蛋!鼻間微微泛酸,果然是越早走越好,反正他根本不在意她……
「錢這種傷感情的事當(dāng)然是越早講明白越好,你自己也說錢很重要……有車!」
他伸手要將她拉到內(nèi)側(cè),卻被躲開,她自行避過了疾駛而來的白色轎車。
可下一秒,他眼尖地看見后面還跟著一輛機(jī)車,再次拉她,汪笙卻見了他伸出的手就往后退──
「喂,有車啊……」他剛叫出口,可機(jī)車己然呼嘯而過,撞到她左半邊身子。
汪笙驚呼一聲,重心不穩(wěn)地摔倒在地。
「有受傷嗎?」魏胥列急忙想拉她起來,她又往后一縮。
「我沒事!顾囍酒穑_踝卻傳來一陣劇痛,似乎扭傷了。
既然對她的離開毫無惋惜,又何必在此刻表露關(guān)心的情緒?
他可知道在戲謔之外偶然的溫柔,會令她多么抨然卻又痛苦?
而他的體質(zhì)形成了一道讓彼此永遠(yuǎn)也無法跨越的鴻溝,加上那夜看見朱諦琳竟能毫無顧忌地親近他,她有多絕望,他可曾想過?
魏胥列蹲下身,瞧著她努力了半天還是站不起來,伸手欲扶,仍然被她躲過。
凝視自己手掌半晌,他輕問:「其實(shí)你要走,是因?yàn)槲視^敏吧?」
「誰管你過不過敏。」汪笙咬牙反駁,一使力腳踝就疼痛難當(dāng),額頭也冒出冷汗。
「你在意的是你會讓我過敏,朱諦琳卻不會,是不是?」
她一愕,迎向他清澈的眼眸,隨即狼狽地別開頭。
冷不防,一雙有力的手臂竟打橫將她抱起,她愕然轉(zhuǎn)頭瞪著他,一時忘了滿眶不欲被他看見的淚水已盡現(xiàn)眼前……
「你……」他的傷才剛拆線,怎能這樣使力?
雖然穿著長袖襯衫,但他的手掌依然無法避免地接觸到她肌膚,熨貼的熱度令她有幾分慌亂,又擔(dān)心他……
「先去看醫(yī)生吧。早就說過你笨手笨腳,連走在路上都不知道小心,被車撞真是活該!刮厚懔惺站o手臂,圈住懷里掙扎的小身子,又道:「你再亂動,等一下掉下去,可別怪我!
「放開我!」這笨蛋!她拚命掙扎,卻徒勞無功,「你會過敏的啦!」
過不過敏,早就不是重點(diǎn)了!敢曳砰_你?」他俯首瞧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等下輩子吧!
「這地方還真不是普通的小。」邢雙蕓在只能走三步的通道來回踱著,接連幾個轉(zhuǎn)身就頭暈眼花了,「你竟然能住一個多月?我真佩服妳。」
汪笙坐在床上收拾衣服,寥寥幾件而已,疊了半天卻還是散亂著,她抓著衣服的手頻頻停下來,顯得心不在焉。
「懷瑋說他五點(diǎn)下課會來接你,現(xiàn)在大概還有四十分鐘,我們?nèi)コ员?」見汪笙沒反應(yīng),在她眼前揮揮手,「你有聽到嗎?」
「有、有啊……」她忙亂地繼續(xù)收拾。
邢雙蕓倚著書桌桌沿上番視她那猶豫憂愁的神色,在心中輕嘆口氣。跟昨天下午一樣的神情,看來,她心里的結(jié)還沒有解開。
「打擾了!刮闹倬毻崎T進(jìn)來,正端了兩杯紅茶,「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沒關(guān)系,東西不多,我自己收就可以了!雇趔闲Φ。
「真是可惜,你這么快就要搬走了!刮闹倬殗@息著,「你真的這么急著走?魏下午去幫兩個客戶組裝電腦,頂多再一個半小時就回來了,我們大家至少也一起吃個飯吧?」
半個小時前邢雙蕓出現(xiàn),汪笙就說要搬走,讓他錯愕了老半天,問原因卻又語焉不詳,總之堅(jiān)持要搬,無法挽留。
汪笙抓著衣服的手震了下,「我家里等我回去吃晚飯,恐怕不行。改天吧。」
「這樣啊。」文仲練搔搔頭,又道:「魏回來見不到你,會很失望的……那,我要出去吃飯,等一下你離開的時候麻煩順便關(guān)上大門吧,花店今天就提早關(guān)門。還有,以后你回來買花,全部免費(fèi)。」
「嗯,謝謝你!」汪笙抬起頭,一臉的感激,這段時日以來,文仲練就像大哥哥一樣的關(guān)心她,真的要走,也實(shí)在很舍不得……
「那,一切自己小心!箿\淺一笑,離開了房間。
「我真想見見那位魏先生再走。」待他關(guān)上門,邢雙蕓輕聲道。
汪笙立刻看向她,「為什么?」
邢雙蕓凝視著她,若有含意的目光看得她臉蛋逐漸泛紅,趕緊別開頭。
邢雙蕓接著自語起來,「我真后悔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沒好好看清楚這個將來會拐走你初戀的家伙!
「我……」汪笙的臉更紅了,吶吶無語。
「老實(shí)說,你到底為什么非要堅(jiān)持離開?跟他吵架了嗎?」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會想常常待在他身邊嗎?
「不是,是……是件沒辦法解決的事!
「他年紀(jì)太大?他家人反對?」見汪笙都只是搖頭,邢雙蕓干脆爬上床,近距離盯視著那張小臉,「還是他其實(shí)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汪笙心頭猛地傳來一陣痛楚,眼眶泛紅地垂下頭,「別問了。都不是!
「阿笙,有什么問題就說,也許我能幫你解決啊。」
「別問了,反正我已經(jīng)要走了!惯@問題,恐怕要請得過諾貝爾獎的醫(yī)生來才有辦法吧。
「你這不是逃避問題嗎?」
汪笙搖搖頭,堅(jiān)決不說,淚盈欲滴的嬌弱模樣令人憐惜,她只好轉(zhuǎn)而安慰,不再多問了。
「好了,別多想了,干脆待會兒我去買冰回來,懷瑋應(yīng)該也快來了!
花了將近半小時的時間,終于幫她把所有東西都打包整理完,邢雙蕓盯著她包扎的腳踝傷處,道:「你別下床,就這樣坐著等吧。」
邢雙蕓走后,再無人聲。
汪笙撫著腳踝,失神望著打包好的行李,半晌才慢慢下床。出了房間,就見虎斑貓無聲無息地走來。
「嗨,Basara!顾紫聛恚瑩嶂垉旱念^,「我要回家了,你知道嗎?」
虎斑貓靜靜坐著,墨綠色大眼閃著溫暖的光芒。
「以后你就不用去陸家了,因?yàn)槲乙o掉家教,專心念書。你去了也見不到我的。我會想你,你會想我嗎?」貓兒輕輕喵嗚一聲,仿佛真了解她的話。
「你常常跟他在一起,能不能告訴我,他會不會想我?」她輕聲問著,手指沿著貓兒的耳尖劃過,「他會想我嗎?還是很快就把我忘記了?」
「你應(yīng)該少走動,多休息!
一瞬間,她還以為虎斑貓真的開口了,隨即卻看見投在地板上的陰影──是魏胥列。
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勉強(qiáng)一笑,「我不習(xí)慣老是坐著不動。」他聽到她剛才說的話了嗎?
見到她房里收拾整齊的行李,他皺起眉,「你還是要走?」
「都已經(jīng)跟家里講好了,所以……」她心虛地不敢抬頭,繼續(xù)撫摸虎斑貓的背脊。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汪笙有些后悔為什么要離開房間,應(yīng)該如邢雙蕓說的,坐在房里等,等一切結(jié)束就好……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下你?」他疲憊又不耐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志,「我是不是應(yīng)該跪下來求你,然后大吼『我愛你』,你才會留下來?非得做這種廉價得像連續(xù)劇的事情,你才會明白我的心嗎?」
「我……我們不適合。」汪笙咬牙,大眼中水霧迷蒙。
「怎么不適合?年紀(jì)?個性?或者妳覺得我太窮?」講到錢,他的眼迅速閃過一絲陰黯。
她還來不及回答,樓下忽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
「雙蕓,阿笙在哪里?」
「在樓上。東西己經(jīng)收好,可以直接回去了。」
「阿笙的同學(xué)家還真小,」說話聲越來越近,兩人踏上樓梯,「哇,這樓梯怎么這么陡!不小心會摔死的……」
是哥哥和邢雙蕓!
汪笙扶著墻站起來,忽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嚇得她倒抽口氣──魏胥列迅速抱起她,進(jìn)入他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門。
「你……」雙腳終于得以著地,她驚愕地瞪大眼,看著眼前抿唇不語的男人。
「阿笙,老哥來接你啰!咦,人呢?」汪懷瑋爽朗的聲音有絲錯愕,「啊,又是這只貓!
「奇怪,剛剛還在的。俊剐想p蕓的聲音往走道右邊移動,到了工作室前,「這里也沒有……」
「你真的想回去,現(xiàn)在就出聲,跟他們走!刮厚懔型碎_一步,目光仍盯視著她,低聲又道:「我保證不會阻止你!
汪笙咬著唇,心臟劇跳不已。
如果魏胥列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不說別的,光是肌膚的接觸,自己一定會掙扎,但他沒有,他竟選擇完全不干預(yù),一切由她自行決定。
只要出聲,立刻就可以回家。汪笙雙手緊握成拳,那就叫吧,隨便叫哥哥或邢雙蕓都可以,只要出聲,他們就會進(jìn)來找她。叫吧,汪笙!
「奇怪,你說她腳受傷,怎么不乖乖等我來接她,還到處亂跑?」
「也許……」邢雙蕓神秘一笑:「她臨時決定不回家了吧!
「不回去?!」汪懷瑋臉色陡變,「我老爸今天親自下廚,煮了一堆阿笙愛吃的菜,就是要等她回去啊!」妹妹要是不肯回去,他這個沒什么分量的哥哥根本也拖不動她,而且肯定會被老爸活剝一層皮,還不如不回去算了!改俏覀?nèi)ネ饷嬲艺铱,順便……吃個飯好了!
腳步聲下樓遠(yuǎn)去。
直到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慢慢地,魏胥列才露出一抹微笑。
「笑什么?!」汪笙抓起枕頭往他丟去,心虛懊惱不已。
自己竟然還是沒出聲!就這樣悶聲不響,聽著哥哥和邢雙蕓離開!
她一直堅(jiān)持要走的這個重大原因,竟然沒讓她吭出半點(diǎn)聲音!
「你還是留下來了!刮厚懔薪酉抡眍^,語氣輕松,眼底有著難掩的喜悅。
「我……」她垂頭喪氣,「我太沒原則了!
「不是沒原則,是愚蠢!顾湎履榿怼
「誰愚蠢?!你會過敏,這么嚴(yán)重的事,我怎么可能視若無睹?!我們……」根本就沒有可能,我不趕快走,還留在這里天天「觸景傷情」嗎?汪笙恨恨地瞪他一眼。
「你如果夠聰明,昨天晚上就該知道我的意思了!
抱她上醫(yī)院,今天雙手又是布滿紅斑,這是預(yù)料中的后果,而她難道不知道這代表的意義?
倘若不是她,而換作是個扭斷了兩只腳的可憐人,他也絕不可能抱著對方走一公里到醫(yī)院去。
「我寧愿不知道。」
「為什么?」
「我不能忍受看到你那樣……」她沉默了許久,望著他雙手的視線逐漸往下移,落在地板上,輕道:「那讓我覺得自己很臟,明明是我害你的,我沒辦法裝作不知道……」
「別那樣說你自己!顾兆×怂滞螅獟昝,卻教他抓得更緊,「我一直就是這樣,不要想太多。現(xiàn)在,答應(yīng)我你會留下來?」
「你知道不可能的!
為什么她不像朱諦琳那樣,是少數(shù)幾個他可以安心相處的人?她希望可以很自然地靠近他,而他不用隨時擔(dān)心身上哪個地方又癢又痛了。
一句「不可能」弄僵了氣氛。
魏胥列微瞇起眼,緊抿著唇壓抑怒氣,而她只能低下頭,無言以對。
頃刻,忽然聽見衣服惠搴作響,她抬起頭,頓時呆了,「你……你干嘛脫衣服?」
他跪在床前,扔掉T-shirt,正視著她瞪圓的杏眼,「你既然這么在乎我的過敏,我總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拐f完就動手解她襯衫的扣子。
「喂!你……唔……」
他的唇堵住她的,不讓她繼續(xù)開口,而她不敢推開,因?yàn)橐簧焓志蜁龅剿懵兜钠つw,下一秒,已被推倒在床上的她拚命想拉毯子遮掩自己,卻連個角都拉不到,最后是連內(nèi)衣都被脫了。
「你果然只能拍童裝廣告!
「你……」她倒抽口氣,正要脫口而出的一串罵全都吞了回去,因?yàn)樗麆偤梦窃谒呐K上方。
「我一直覺得你這顆痣很可愛!剐⌒、紅色的痣,正好位于微微起伏的曲線上。他溫柔地吮吻著。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痣……」她不能自己地弓緊身子,只想逃離這尖銳又甜蜜的折磨。身體好熱,連意識都是滾燙的……
「我也知道你這里有疤痕。」唇移到她鎖骨上,在一道細(xì)微白疤上緩緩地、細(xì)密地吻著,他的大手托住她背脊,使她的身子與自己的貼合。
「為什……」
話猶未完又被再次堵住,她深深陷進(jìn)柔軟的床鋪里,而他熾熱的吻像潮水一般,淹沒了彼此之間那條長長的界限……
洗了冷水澡后,魏胥列以干毛巾擦著頭發(fā)步出浴室。
見著已洗好澡、坐在床沿,長發(fā)還有些微濕的小人兒,他勾勒出一抹情色的笑──
「滿意我的表現(xiàn)嗎?」
「神經(jīng)病!」汪笙還殘留著暈紅的雙頰立刻又紅透了。
「很好!惯@才是正常的汪笙。他滿意地點(diǎn)頭。
「你……你又過敏了。」他只穿一條牛仔短褲,露出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紅斑,教汪笙看得心驚。
「這樣才好!顾踝∷樀埃∏傻拇缴陷p輕一啄,「反正都過敏了,你就不用回去了,也沒必要刻意跟我保持距離!
「你這樣不難過嗎?」
「有點(diǎn)癢而已,不算什么!顾氖只滤w長的腿,來到仍顯紅腫的腳踝,「該上藥了!瓜丛璧臅r候把藥都洗掉了。
魏胥列去汪笙房里拿了藥和紗布來,盤腿坐在地上,將她受傷的腳踝擱在自己膝頭,仔細(xì)涂上黑色的中藥。
汪笙則順手拿起他肩上的毛巾幫他擦拭頭發(fā),他抬頭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
「……我曾經(jīng)以為你是同性戀欸!
「哦?」
「因?yàn)槟阋恢倍阄,可是跟無尾熊又那么好,他拍你肩膀、拉你的手,你都不會躲,所以……我才會以為你是極度討厭女人的男同志。」
「現(xiàn)在你知道我不是了。」
他放上大塊不織布,將紗布層層纏繞起來,昨天仔細(xì)觀察過醫(yī)師的手法,所以包扎得還算不錯。
真喜歡這樣親近的感覺!汪笙丟開毛巾,拿了梳子梳理他頭發(fā),小小地、滿足地嘆了口氣。
他專注的神情跟寫程式的時候一樣,不會有平常說話時那種淡淡嘲諷的神態(tài),只有這時候,她會覺得其實(shí)他還滿好看的。
他不具有一看就讓人驚艷的俊美皮相,吸引人的是那股斯文沉穩(wěn)的內(nèi)斂氣質(zhì),哥哥跟他比起來,還太孩子氣了,而文仲練年紀(jì)與他相當(dāng),卻沒有這種讓人可以安心依賴的感覺。
啊,想依賴他嗎?不不,她離家是為了獨(dú)立的呢。
可是,又很喜歡剛才和他躺在床上的感覺……他吻遍了她赤裸的上身,用一種無比珍惜的方式。
她能感受到情欲,也知道他保留更多,因?yàn)樗浅P⌒牡膶Υ屗耆私獾阶约簩λ卸嗝粗匾?br />
「在想什么?」難得她安靜了這么久。
「沒……」總不能說她在回味激情的種種吧。她目光落在他肩頭的刺青上,「我在想,也許你可以刺個『笙』在身上!
他一怔,「……我會找時間把刺青弄掉!
「那不是很痛嗎?」
「只要能把它弄掉,痛也值得。」不該留著的東西,是該跟過往的一切一起遺忘。
以往沒去注意,是因?yàn)樗闹羞空著,如今跟她在一起,身上若還留著過去一段情的痕跡,就算她無所謂,他也覺得是種不忠。
包扎完畢,他開始收拾藥和紗布。
「我連看別人打針都不敢,要是叫我去刺青,一定哭得淅瀝嘩啦。」汪笙搖搖頭,光想就覺得痛。
突然間,她興起一股沖動,想說服他到自家公司,可思及朱諦琳,還是打消了念頭。
即使已經(jīng)是過去式,她還是不希望他們再見面,尤其朱諦琳很明顯地對他還是有情。
想完全獨(dú)占他!
汪笙倒在床上,咕噥著,「我餓了!箍纯赐蟊恚及它c(diǎn)了。
「出去吃飯吧!
魏胥列說著就打開衣櫥,當(dāng)著她的面更衣──脫了短褲,換上灰色直筒長褲,這是他出門的標(biāo)準(zhǔn)服飾。
雖然有過親密接觸,可汪笙還是不太敢直視他的身體,只是好奇地偷偷瞄一眼「你穿紫色的內(nèi)褲?」還發(fā)亮,是緞質(zhì)的?
「很奇怪嗎?」一時找不到長袖襯衫,他探頭進(jìn)衣櫥里,「我還有橘色的,要不要看?」
刺青加鮮艷的內(nèi)褲,好個悶騷男!「看不出來你有這么奇怪的……嗜好!
「我還有更多奇怪的嗜好是你不知道的呢!顾器锏匾徽Q邸
「你這怪人。」朱諦琳會不會也知道他這些奇怪的嗜好?
嗯,沒關(guān)系,她會和他培養(yǎng)一些只有他們知道的小秘密的,嘻。
「我想,我要去看醫(yī)生的時候,你還是別去吧!拐也坏揭r衫,他暫時放棄了,雙手環(huán)胸靠在衣櫥邊。
「弄掉刺青嗎?」
「不,治療過敏!
「你要治過敏?」她雙眼驟亮,隨即一暗,「可是你說這治不好……」
「嚴(yán)格來說,是需要長時間的治療和昂貴的藥物,不過治愈機(jī)率非常低,醫(yī)生也不保證能治好!沽硗猱(dāng)然還得加上他這個痛恨醫(yī)院、醫(yī)生的病人的長期耐心,
「等我和『拉斐爾』的合作穩(wěn)定之后,我會去做治療。」
「為什么?」藥很貴,又不一定治得好……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當(dāng)然是為了你。」他斜她一眼,又是那派傲然的跩樣,只差沒把「你怎么那么笨」說出來以資強(qiáng)調(diào)。
「跟你說過你斜眼看人的樣子很欠揍,你都不改。」可惡,她拳頭又癢起來了,「有句話叫做狗改不了吃屎,聽過嗎?」
「我只知道我喜歡吃你。」
才說完,他便冷不防地抱起她,朝頸項(xiàng)猛親,又麻又癢地讓她忍不住發(fā)笑──
「不要這樣……等一下,你剛剛說我是什么……」
笑鬧中,彼此都沒聽見樓下傳來人聲,正低嘩著擠上樓。
直到房門驟然被踹開,兩人才同時愕然回頭。
「爸?!」汪笙呆楞住,「你……你怎么……」
汪眾萌目光如欲噴火,狠狠地瞪著正抱住女兒的男人大吼──
「阿笙,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