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臾慢條斯理地踏進一屋子震耳音樂之中,舉起手朝吧臺后正忙得手忙腳亂的葳妮揮一揮,不過葳妮僅是朝她一點頭,隨即轉過頭去將兩杯巨無霸生啤酒擺在吧臺上。葳妮以最直接的肢體動作告訴許子臾她很忙,沒空招呼她。
相較于整個喧囂的環(huán)境,許子臾就像個跑錯攝影棚的演員一樣,在快節(jié)奏的節(jié)目當中,突兀地上演著慢動作的鏡頭。
“洗手間前的屏風旁有張空板凳。”伊雯雙手各舉著數(shù)杯啤酒,幾乎每根手指都勾著一個杯環(huán),扭著著她包在熱褲下的半裸美臀,迅速經過許子臾面前。
“喔!痹S子臾依舊是慢條斯理應了一聲,接著緩緩地朝屏風方向移動。
走了三步,伊雯又旋風似地雙手舉著收回的空杯經過她面前,“烤蔬菜好不好?”聲音還在耳邊,她人已到達距離許子臾有點距離的吧臺邊。
“好。”許子臾又移動了三步,發(fā)現(xiàn)伊雯再度捧著滿是佐酒菜肴的托盤越過她,她剛好來得及說上一句,“謝謝!
這里,永遠不是個她可以勝任的工作地點。
許子臾終于走到屏風前的板凳邊,板凳上赫然已擺了一只裝滿烤蔬菜的碟子。伊雯工作時的移動速度對于許子臾來說,簡直就像光速。
她端起盤子坐下,拿起叉子叉了一塊烤青椒放進嘴里,像只悠閑的山羊嚼著、嚼著?厩嘟返南銡鉂M溢在她口腔中,她不禁滿足地嘆息。
“咦?”
人影穿梭之間,許子臾懷疑自己看見幾抹眼熟的身影,“那不是……溫先生、柳醫(yī)師,還有……呃……”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很快的記起那名駕車的男子叫什么,“林先生嗎?”
她又叉起一塊胡蘿卜放進嘴里,慢慢地咀嚼著,考慮該不該趨前打聲招呼,畢竟她還未和溫桓商議好賠償金額,以及交付款項的方式。
若不再遇上他,她可以開心地當作沒發(fā)生過那件意外,可一旦碰上了,她內心里誠實的小天使,就會將貪便宜的小惡魔打敗。
“啊,他們要離開了?”
她發(fā)現(xiàn),面向著她的柳醫(yī)師和林先生已經與她的視線對上,而且還對她揚起笑容致意,分明是記得她的,怎么離開的樣子有些匆忙,好像逃難一樣?溫先生更是一直沒朝她這個方向看過,讓她覺得好奇怪。
她站起來,將盤子擺在板凳上,想要追上去問清楚賠償?shù)慕痤~和方式,可是不過一會兒,她竟已看不見三個大男人的身影。
翁霖躲
“不是說……無三不成禮嗎?”小柳坐在駕駛座上,透過后視鏡看著一臉鐵青的溫桓。
“不算,我剛才沒看見她。”溫桓猶在掙扎,他心頭亂得像有幾十捆毛線糾成一團,抽不出任何一條可供整理的線頭。
“呵,自欺欺人!瘪{駛座旁的林雋笑得有些可惡。
“老溫,你到底在抵抗些什么?不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嗎?”小柳縮回啟動引擎的手,因為他看見溫桓視為洪水猛獸的人已走出PUB,正四處張望。
林雋也透過后視鏡看見許子臾,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提醒溫桓。
提醒他,是朋友道義;不提醒他,可以觀賞年度大戲。他實在為難極了呀!
溫桓苦笑一聲,“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在抵抗些什么。”原來,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失常并不容易。
“或許再見一面,說說話,仔細看看她,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她對你根本沒有影響力,一切只是你庸人自擾。”小柳認為溫桓的苦惱只不過是心魔作祟。
“如果相反呢?”溫桓心中產生一絲絲動搖。小柳說得沒錯,他的行為的確已失去成熟男子的處事準則。
“相反也沒什么不好,如果越談越覺得她可愛,越看越覺得喜歡,就拿出你的看家本領,追啊!”林雋睜大眼道。這么簡單的道理竟還想不通,真是蠢!不過他沒將肚里的咕噥說出來。
“我再想想……”溫桓又退卻了。一向大刀闊斧的作風,牽扯上那個女孩,他的腦袋好像就不管用。
“想個屁!”林雋見不得幾乎認識一輩子總是大刺刺的溫桓現(xiàn)在這種溫吞樣,“她人就在距離我們車外十步遠,要不要我下車去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的等你想完?”
“什么?十步遠!”溫桓立刻閉上眼,低聲吼著,“小柳,快開車!”三十六計,先走再說。
“窩囊廢!”林雋對溫桓的行為嗤之以鼻。
“林雋你夠種!”溫桓緊閉著眼咬牙切齒。他盤算著,等一下要好好在林雋身上復習他跆拳道的實力。
小柳嘆了口氣,連他都想罵溫桓一聲窩囊廢了。他邊啟動引擎邊問:“要是下次真的又遇上?”
溫桓心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撞了一下,“不會那么巧!”
“不會?好,我就等著看。”體內酒意勃發(fā),林雋真想回身甩溫桓兩巴掌。
“我也等著看!毙×K于也忍無可忍。
“你們……”溫桓氣歸氣,但身體的感覺告訴他小柳才剛開始駕車起步,想必還未離開停車的地點,所以眼睛仍不敢張開。
他心中怨嘆,這兩個家伙一定是想看他出糗,才會不斷慫恿他。
“說真的,如果又不期而遇呢?”小柳再度追問。
“如果當真又不期而遇……”溫桓眉心像打了十幾個結,臉皺得比沙皮狗還皺,他咬牙從齒縫中進出一句,“那老子就認栽了!”
翁騁翁
好不容易向忙得不可開交的伊雯索來塑膠袋,許子臾將未吃完的烤蔬菜包起來,放進布背包里。時間已經不早,她該回家休息了。
慢吞吞地踩著腳踏車,她的心思總是繞著溫桓打轉,她有趣地想,若還有碰面的機會,她一定要弄清楚,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那種害怕的樣子?
她又想到柳醫(yī)師囑咐過,她必須多休息,傷口切忌碰水,可自行換藥,但記得不舒服得盡速就醫(yī),若無意外,五天后可拆線。
避過一位飆車的機車騎士,她的腳踏車靠著路邊慢慢行進。
她想起一般藥局應該都已打烊,而下個十字路口有間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商店,那里或許買得到無菌紗布和優(yōu)碘。
于是她緩緩的向目標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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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溫在磨蹭什么?進去買包煙比女人生孩子還久!绷蛛h不耐煩地朝便利商店內張望。
這跗近夜店密集,可供停車的地方不好找,但溫桓惱起來煙癮奇大,非得小柳在路旁臨時停車,讓他下車去買煙。
小柳侃侃回答,“那得視情況而定,其實有些婦女生產的時間并不長,甚至也有很快就……”
“停!”林雋翻白眼,受不了這類婦產科話題,“我沒興趣聽你的工作內容!
小柳識趣的不再往下說,瞥了一眼商店內的情況,“里面顧客不少,那個店員的手腳又不快……”
“咦?”林雋因闖入視線內的人影驚呼一聲,“老溫的劫數(shù)到了!
“哈!還真是無巧不成書!毙×部匆娔悄掏痰纳碛,他笑逐顏開,連忙將引擎熄火,“走,咱們進去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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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隨著自動門的開啟,接著而來的是店員職業(yè)性的語調,“歡迎光臨!”
“溫先生?”許子臾感到驚訝,她又遇見溫桓了。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一股開心的情緒悄悄蔓延。
正在收銀臺前排隊等候結帳的溫桓,聽見許子臾的聲音,全身一顫,然后以極慢的速度轉過頭來。
“你……你到這里做什么?”他絲毫不覺自己的問題有多突兀。
許子臾微微愣住,但還是回答他的問題,“買紗布和優(yōu)碘。”原來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她收拾著微微黯然的心情。
溫桓的神經似乎繃斷,幾近歇斯底里地低吼,“你不回家躲起來睡覺永遠別出門,還成天在外游蕩,像什么話!”他的態(tài)度與其說是指責,不如說是抱怨,更像是惱羞成怒。
“呃?”
許子臾眨眨眼,心想,這人若不是醉了,就是腦筋有問題,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她后退一步,打算回頭拔腿就跑。
“你到底想怎樣?”
話脫口后,溫桓就后悔了。他自覺從來沒有這般失控過,自己竟然對一個女孩咆哮,他頓時產生歉疚感,殘存的理智令他想揍自己一拳。
可是當他望著她細致的臉龐、充滿困惑的黑瞳,以及在旁人看來無異,在他眼里卻異常吸引人的曲線,他的心臟就卜通卜通一陣亂跳,跳得他腦充血,四肢無力。
“我只是想知道該怎么賠償你……”許子臾悄悄地又往后退,感覺身后有人,她停住腳步,回頭一看,竟是林雋與小柳。
她心里一驚。他們?yōu)槭裁匆獡踝∷耐寺?好可怕,他們果然是壞人。
店里其他顧客一時也嚇呆了,懷疑是不是遇上搶劫,但仔細看又不大像,所以又紛紛發(fā)揮愛看熱鬧的天性,繼續(xù)駐足觀賞。
林雋和小柳更是屏息以待,不知溫桓會如何回答。
溫桓的眼睛充滿血絲,他囁嚅著沒發(fā)出聲音,但嘴巴一張一合地,確實是說了些什么。
“溫先生,我……我聽不見……”
許子臾看見溫桓原本健康黝黑的臉色開始漲成豬肝紫,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她,像只流口水的惡狼死盯著羔羊……
這里人這么多,他不會動粗吧?她不敢確定。
“以身相許!”溫桓憋足氣,終于大聲吼出口。
溫桓的聲音雖然低沉,但現(xiàn)場所有的人皆被震得幾乎耳鳴。
“呃?”他真的是精神病患,一定是殺人魔!
許子臾再也顧不得其他,一個勁地往林雋和小柳身旁鉆,奔出門口就頭也不回的往前跑,甚至不記得要騎上她的腳踏車。
“你別跑!”
溫桓推開猶愣在當場的林雋和小柳,大步往外追。他好不容易終于愿意認命了,豈能讓她跑掉?林雋和小柳無言地相視一眼,忽然有種他們竟和溫桓是朋友的悲哀。
旁邊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國中生對他的同學說:“他這樣把得到馬子,我頭就剁下來送給他,嘖!真是遜斃了!贝笥袦鼗冈搧戆菟麨閹熤。
所有人都默默同意國中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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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子臾不小心往前撲倒跌了一跤。但她沒時間慌張喊痛,立刻爬起來順著騎樓沒命的跑,跑了兩步,她撞到一旁停放的腳踏車,又滑了一跤,她再度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繼續(xù)跑。
她跑得很努力,可是在溫桓眼中,她的動作簡直比球賽轉播時的慢動作重播畫面還遲緩,他三步并作兩步,不一會兒就已到她身后,揪住她的衣領。
“別跑了!睖鼗傅皖^看著她流滿鮮血的小腿,再回頭看看一路滴到他腳邊的血滴,“你的傷口已經裂開了!
許子臾被揪住衣領,像只被捉到的小雞。
看見她這副可憐的模樣,溫桓好氣又好笑,情緒反而鎮(zhèn)定下來。他試著以溫和的口氣向她解釋,“我剛才是一時慌張才胡說八道,其實我的意思是說,我想要追求你!彼謴退眮碇蓖淖黠L。
瘋子!
這是最先閃過許子臾腦海的字眼,她偏頭望了溫桓一眼,表情滿是不安,但她力持鎮(zhèn)定地說:“可不可以請你放開手?”
“啊,抱歉!睖鼗甘栈卮笳,視線停留在她小腿的傷處,“你又該接受治療了!睖鼗刚娴膶λ械奖,他想,或許自己才是她的災星。
許子臾后退兩步,和溫桓保持距離,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辦。
她覺得溫桓看來似乎帶著善意,可是他渾身酒氣又長得像壞人,讓她很難對他放下戒心。
或許是一天的疲憊讓她的眼睛下有著淡淡的暗影,加上不安的情緒,使她整個人有種遇風即倒的纖弱感,勾起他的保護欲。
溫桓望著她垂著頭的模樣,差點看呆了。
“我……送你去醫(yī)院?”他問得有些小心,怕被她拒絕。
相較于未確定自己該如何做之前的惶惑,他現(xiàn)在已篤定許多,畢竟有了頭緒,就有了行動的方向。
許子臾有些頭暈目眩,腳下跟著微晃了一下,她伸手一抓,握住了一只早已等待著她的堅實手臂。她知道,自己累了一天,又受傷失血,若她全然沒有任何不適的狀況才奇怪。
“嗯,麻煩你!彼坪跻褎e無選擇。
她想,依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跑不動也逃不掉,他若真是壞人,她又能如何?
她喃喃地說了一句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向溫桓尋求保證的話,“希望你不是壞人……”
豁騁韶
一行人驅車前往已休診的柳氏婦產科醫(yī)院,小柳再度替許子臾縫合傷口后,在溫桓擠眉弄眼的明顯“暗示”下,便請許子臾在病歷表上填寫個人資料。
藥劑師已下班,小柳只好自行替許子臾填裝藥布及藥劑,好讓她帶回去。溫桓死纏爛打地跟在小柳身后,就是為了想偷瞄一眼許子臾病歷上的聯(lián)絡資料。
“基于醫(yī)護人員的職業(yè)道德,不行!毙×鴶蒯斀罔F地拒絕。
“看一眼就好?”憑著過目不忘的本事,溫桓有信心能在五秒內將許子臾的個人資料刻在腦子里。
“想撤銷我的醫(yī)師執(zhí)照、踐踏我的醫(yī)師道德?休想!”小柳堅持他不容任何人改變的原則。
“我甚至連她的姓名都還不知道,就當賣我個面子吧!睖鼗感愿駝傆玻褪怯錾夏茏屗兊密浫醯脑S子臾。
“你那張爛臉,撕下來都不能當壁紙,我要來做啥?”小柳強忍住笑,故作一臉正經。他此時不整溫桓更待何時?“不知道名字不會自己去問?”
“我怕她不肯告訴我……”溫桓說得委屈。
“哈!”看到溫桓卑微的表情,小柳心頭暗叫一聲爽!
溫桓立刻將好聲好氣收拾得一干二凈,恢復猙獰本色,“軟的不行,那我就……”他緩緩地逼近小柳。
小柳先聲奪人輕咳了一聲,稍稍提高音量往門診室喊:“許小姐!苯又憧觳阶呦蜷T診室。許小姐?原來她姓許……
溫桓瞪了小柳的后腦勺一眼,決定暫時原諒他剛才的惡行。
他很快的跟過去。
“里面有更換的藥和紗布!毙×鴮⒁淮蟀幋f給許子臾,囑咐道:“千萬記得別再扯裂傷口,你已經比先前的六針又再多縫六針了。”
其實女孩子受傷就怕留下難看的疤,下縫針時謹慎仔細,傷口愈合后疤痕才較不明顯。多數(shù)女孩都怕那種針線在血肉上穿刺的畫面,還好許子臾在治療的過程中吭都不吭一聲,他不必分心安撫她。
“謝謝柳醫(yī)師。”許子臾將藥袋收進她斜背的布背包里,抬頭對小柳揚起一抹感激的微笑。
好可愛!溫桓微微瞇起眼看著她,陶醉在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情境中。
許子臾又伸手進背包里探索,然后摸出一個小錢包。她看向小柳,“柳醫(yī)師,診療費用是多少?”
她有點尷尬,有點不知所措,故意忽略溫桓投注在身上的溫熱視線。他說要追求她的那句話,她沒忘……
“不用了!毙×Φ煤吞@,心里卻想,所有醫(yī)療費用加上他的加班費,他會連本外帶十成利向溫桓索討回來。
“啊,這怎么行……’嘴里客套著,許子臾倒是將小錢包收回背包里。她真高興,自己遇上的都是好人。
“小柳,你今晚沒喝酒,那就麻煩你送子臾回家!绷蛛h投給溫桓一抹帶著勝利的微笑。
子臾?林雋這死小子已經把她的名字套出來了,還叫得那么親熱!溫桓肚子里一陣咒罵。
不過,他總算知道了許子臾的姓名。
“當然。”小柳發(fā)揮良好的紳士風范,彎著手臂等待許子臾搭上,體貼地說:“先到便利商店載你的腳踏車,再送你回家?”
“柳醫(yī)師,你真是好人!”許子臾原本還發(fā)愁,不知該怎么回去,沒想到柳醫(yī)師竟提出這么體貼的幫助。
“小柳,你不是說你明天一早排了好幾臺刀,今天不能太晚上床休息嗎?”溫桓的意思是,若是小柳不早點休息,他很樂意以鐵拳提供幫助。
林雋不知死活地潑他冷水,“今晚只有小柳沒喝酒,所以只有他能安全的送子臾回家!彼托×粨Q一個狡猾的眼神。
他們對于溫桓這份難得的感情事件,既想整他又想幫他;對他的失?床贿^去,但也可憐他,決定推他一把。
溫桓冷靜地見招拆招,“有一種交通工具非常便利,那就是計、程、車!”在他復仇的清單上,林雋的大名下又被添上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