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趁著觀仁偲外出,裘瓶靜逮著了機(jī)會,支開在她身旁監(jiān)視的婢女,不管這一陣子身子極度不適,直往東苑走去。
捧著洗臉?biāo),站在她家小姐的房門前許久,卻始終提不起勇氣進(jìn)去。小姐會怎么看待她?她會誤解她嗎?會以為她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會以為她是一個貪求榮華富貴、可以隨便付出貞潔的女人嗎?
她只是想要保護(hù)小姐,并沒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她也不曾想要貪圖榮華富貴,但是不知小姐又會怎么看待她?
小姐會不會誤以為她真是變了?她會不會因為二少爺請了一群花娘到觀府而郁郁寡歡?
她明知道小姐對二少爺亦是真心,但……這情況要如何解決?她們面對的是世俗的眼光呀!她怎能讓小姐墮入這猶如無邊際的地獄里?小姐恨她也好、怨她也好,夫人臨終前的交代,她絕對不能忘。只是……這樣子的情況,同她和尋大人之間豈不是相似?這心痛的滋味是一樣的,這為情所苦的折磨是一樣的;然而她們卻不得不對現(xiàn)實屈服,更何況,她與小姐不同,身份不同,際遇不同,生活背景更是不同,她更不能讓人發(fā)覺她的心,更不能讓任何人看穿她的軟弱。
別再想著尋大人了,眼前還有許多事等著她去做,她不能整日都思念著他,不能再放任他占據(jù)她的心。
接連好幾天了,小姐一直不愿見她,但今兒個她不能再退縮了,定要見到小姐,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
裘瓶靜走向前去,做了個深呼吸,原本是想要開口喚人的,但她尚未開口,門里卻已傳出了聲音。
“倘若是瓶靜的話,請回吧!
那不帶情感的清脆聲音像是利刃般,無情地刺進(jìn)裘瓶靜的心。
小姐以往不曾這樣子對待她的,她從來不曾用如此冷淡的語調(diào)同她說話,為何今兒個她會這樣待她?
難道是因為……小姐真認(rèn)為她是個忘恩負(fù)義之人?
裘瓶靜覺得她的身體像是破了一個洞,所有的氣力都順著那個洞不斷地往外流失,讓她連開口呼喚小姐的力氣都沒有,直到雙手不斷地戰(zhàn)栗,她才發(fā)覺自己再也站不住腳了,踉蹌的抬起千斤般的腿往外走去。
才一轉(zhuǎn)身,手中的洗臉?biāo)谷嫉乖谒澈蟮哪莻人身上。
***
進(jìn)到觀府,迎面而來的不再是以往千嬌百媚的婢女,而是風(fēng)情萬千的花娘,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盼能得到他的青睞。
觀仁偲該不會把整個風(fēng)雅樓里的花娘都請到觀府來了吧!
可惡,他非要他把話說清楚不可!
尋朝敦努力地擺脫糾纏不已的花娘,過不了中堂,干脆直接繞道往東苑,然才踏上東苑的穿廊,遠(yuǎn)遠(yuǎn)地就見到一抹身影在同薛金荷行禮,可看起來又不像是在行禮問候,反倒像是在道歉陪罪。
那抹身影該不會是瓶靜吧?
會是她嗎?那身影看起來似乎消瘦了點(diǎn)。
他加快腳步,直到接近她們時才放緩了腳步,怕自個兒的情緒會因為匆忙的腳步而泄漏了。
畢竟她已經(jīng)嫁作人婦,他不能做出不合宜的舉動壞了她的名聲,他只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但是愈是接近,他就愈覺得她的氣色不佳,甚至連體態(tài)也顯得瘦刖。
“這是怎么著?瓶兒,你又出錯了?”他試著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點(diǎn),就如往常一般瀟灑。
登時,裘瓶靜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臉盆,像是逃命似地奔離現(xiàn)場,連回眸一眼都沒有。
尋朝敦微愕地瞪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百感交集,想不到她居然落荒而逃,仿若他是可怕的惡鬼一般。是因為那一夜之后,她無臉見他嗎?
“她是怎么回事?”薛金荷有點(diǎn)意外她竟是如此的反應(yīng)。
“甭提她了。”
尋朝敦故作輕松地與她交談,企圖掩去心中的落寞。
他忘了兩人之間所發(fā)生的事,竟然一聽到觀仁偲邀了一群花娘進(jìn)觀府后,旋即沖進(jìn)觀府,壓根兒忘了她到底想不想見到他。
或許在她的心底,她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觀仁偲是她的夫君,而他,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強(qiáng)要見她,反倒會讓她難堪,是不?
可她瘦多了,就連她的臉也多了一抹滄桑的痕跡,一抹教他心憐卻又不能大方疼惜的晦暗。
觀仁偲定是對她不好,否則她豈會消瘦?
還是因為觀仁偲請進(jìn)了大批的花娘,她為情而傷、為情而消瘦?這么說,她確實是因為愛著觀仁偲,才會為他感到傷痛吧?
是這樣的嗎?
他睨著薛金荷,想起她和觀仁偟之間,其實與他和瓶靜不同,至少他可以確定薛金荷對觀仁偟有意,觀仁偟亦對她有意,而他和瓶靜,只是他單方面的一廂情愿。
她和瓶靜皆屬貌不驚人之輩,但她們的性子和觀府里頭恃寵而驕的婢女大相徑庭,而瓶靜的脾性,又比她更加吸引他。
但是吸引又如何?終究只是疑想。
同薛金荷不著邊際的談著,只是輕描淡寫地詢問著她的想法,試圖引導(dǎo)她說出自個兒的心聲。
然而,就在這一來一往地對話之中,他卻眼尖地見到觀仁偲正站在東苑旁的穿廊上,不懷好意地睇著他笑。
“仁偲?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談!
他喊了一聲,怒眼瞪視著他,才想要轉(zhuǎn)身同薛金荷辭別,卻發(fā)現(xiàn)她不知在何時便已離開,仿佛對觀仁偲亦無好感。
“你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
觀仁偲豈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他不一定要回答他的,是不?想要同他聊聊,還得看看他的心情如何,看看他想不想說。
“走!
只見尋朝敦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往中堂去。
很好,原本以為今兒個會無功而返,但老天終究是眷顧他的,不忍讓他再這么痛苦下去。
***
“唉呀,你把我的手握得這么緊,倘若我不識得你的話,我還以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呢!”觀仁偲戲譫地睨著他,任他像是一陣疾風(fēng)般帶著他東奔西跑,一點(diǎn)也不加抗拒。
“觀仁偲,我今兒個可不是為了要同你閑談而來的!睂⑺街刑门缘拇├,尋朝敦隨即甩開他的手。
可惡的家伙,他原以為他不會虧待瓶靜,沒想到他居然背著瓶靜帶回一群花娘,放任著她日漸消瘦,就連氣色也比以往差上許多……這全是他的緣故,倘若不是他,她豈會如此憔悴?
“那你是來找我做什么的呢?”
觀仁偲輕笑著,直往中堂走去;他可沒那興致同一個男人站在穿廊上閑談,況且來者不善,他不需要陪著他瞎攪和。
他喜歡跟便跟上,否則便作罷,他無所謂。
“你要上哪兒,我的話還沒說呢!”尋朝敦暴喝一聲,一個閃身,迅速來到他面前。
“我口渴了,先讓我喝杯茶潤潤喉也不成嗎?”他笑得連妖詭的眸都瞇起來了,繞過他的身邊往前走!凹热皇且e聊,自然得來壺酒,要不然來壺茶也不錯,你說是不?”
“你!”他瞅著他,緊握的雙拳背于身后。
倘若不是因為他,他又何必過得如此辛苦?倘若不是因為他一意孤行,他又怎會失去瓶靜?
他根本就不愛她,一點(diǎn)都不愛她,為什么還要將她留在身邊折磨她?她一生命運(yùn)多舛,為何到了這個時候,仍是無法快活地過日子?倘若是他的話,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讓她享受她應(yīng)該得到的怏樂。
“尋大人,這兒可是觀府不是尋府,亦不是在朝中,你用不著在我的面前擺出官架子,我可不吃你那套!彼┛┬χ庥男。
語畢,觀仁偲隨即轉(zhuǎn)身走進(jìn)中堂。
才踏進(jìn)中堂,一群鶯鶯燕燕隨即飛奔而來,軟語呢喃充斥耳畔,軟玉溫香投懷送抱,觀仁偲笑得開懷。
“二少,喝茶!
“二少……”
十多位花娘個個濃妝艷抹,偎在他身邊,一會兒遞茶,一會兒又遞上榛果,又是槌肩又是揉膀子的。
尋朝敦見到這一幕,頓時怒不可遏。
這算什么?他已娶妻了,難道他全忘了不成?
隱忍在心中的怒氣就要爆開,順著熾燙的血液逆流,幾欲將他腦袋中的理智沖毀。
“好個齊人之福,連我瞧了都眼紅!睂こ卮粥牡剜,浮現(xiàn)腦海的皆是瓶靜哀怨的愁容。
“有什么好眼紅的?尋大人不妨也到我這兒來,同享齊人之福。”他蓄意曲解他的意思,不擔(dān)心他是否會在觀府里造次!皝戆桑≡谶@兒給你留了個好位置,還替你準(zhǔn)備了個花魁,請大人笑納!
觀仁偲笑睇著他,略薄的唇勾起戲譫的笑。
尋朝敦怒視著他不發(fā)一語,反倒是一旁的花娘看不出這兩人間的緊張氣氛,偎近了他,玉白無瑕的小手在他的胸膛上來回游走。
那一張小臉粉雕玉琢,小手更是猶如凝脂般的柔嫩,和瓶靜的是大相徑庭,就連命運(yùn)也是天壤之別。
他怒燃著一身毫不掩飾的火焰,舉起掌往桌面拍擊,發(fā)出轟然巨響,嚇得一干花娘面容失色,而外頭一干小斯更像是救火似地沖進(jìn)中堂,個個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木屑滿天飛的中堂。
觀仁偲仍是不為所動地喝著茶,將茶杯往一旁扔去,輕輕地?fù)P了揚(yáng)手,一干小廝雖是錯愕,卻只能摸摸鼻子退下。
“你們也下去吧,先到西苑等我!彼D(zhuǎn)過頭去,對著花容失色的花娘們說道,一臉的瀟灑。
隨之,一群花娘一個個魚貫而出,半晌,整個中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而觀仁偲正好整以暇地睇視著他。
“說啊,既然你有話想說,盡管說吧,這兒已經(jīng)沒有半個人了,沒有人會聽到我們之間的對話!
“你明明已經(jīng)娶了瓶靜,為什么還要邀請風(fēng)雅樓的花娘過府作客?你這么做,到底是把瓶靜當(dāng)成什么?”尋朝敦大步地逼近他,轟碎了一張桌子還不足于發(fā)泄淤塞在他胸口約怒氣。
他無法認(rèn)同他這樣的做法,簡直不把瓶靜當(dāng)成妻子!
“男人嘛,想要個三妻四妾倒也是挺正常的,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觀仁偲說得天經(jīng)地義,唇邊仍是漾著笑意。
“但是你才娶妻不久,你……”
“尋大人,瓶靜是我的妻子,我愛怎么對她,便怎么對她,就算你是她的義兄,也輪不到你來教訓(xùn)我,是不?畢竟瓶靜可是壓根兒都不以為意,你憑什么數(shù)落我?”
“我只是為她叫屈。”可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反駁不了,淤塞在體內(nèi)的怒氣還是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
“叫什么屈呢?”觀仁偲嘻皮笑臉地走近他,刻意湊近他道:“倘若你真那么在意她的話,我不在乎你把她帶回家,不管你要帶她去哪兒,我一點(diǎn)都不在意,倘若可以再離這里遠(yuǎn)些,我會更高興。”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他臉上的表情令尋朝敦怒氣沖天。
“你根本不在乎她!”他緊咬住牙,努力地壓抑著洶涌如潮的怒火!疤热羰沁@樣子的話,你為什么要娶一個你根本不愛的女人,更何況她的身份又是如此低微,你可以不用這么做的!”
他早就感覺到他們之間有著詭異的氣氛,他不管他們到底是為什么而辦這一場婚禮,但是他無法原諒他居然利用她的身份卑微,強(qiáng)占了她的身子之后便將她丟棄!
難道他是在報復(fù)他?
他知道他對瓶靜的心意,故意讓他遠(yuǎn)離瓶靜?但是他和他之間并無沖突,他沒有道理報復(fù)他。
“那是為了將她自季雪梅的身邊支開!庇^仁偲輕聲地道。
倘若他可以把裘瓶靜帶走的話,他還會十分地感謝他,反正他們兩人原本便是情投意合,讓他們兩人在一塊,他們不僅可以結(jié)成連理,又可以阻止瓶靜再管他的閑事,豈不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