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服吉祥,難嗎?
不難,一點都不難,因為她很聽話。
他長這么大,見府里的奴仆來來去去,她絕對是最為聽話的那一個,要她往東,她絕對不會往西。
不過,從沒見過她笑,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笑?
會吧,只要是人都會笑吧,即使不會開口笑,但若是命令她笑,應(yīng)該是不會太為難她才是。
只是,認識她至今六年,從沒見她笑過、怒過,更別說見她皺眉了。真想掐掐她那一張面皮,看看里頭是不是上了漿,要不然又怎么會像是毫無七情六欲的木頭一般?
待會兒掐掐看好了。
反正不管他怎么整治那丫頭,她都沒表情,以往逗她都沒用,今兒個他就用命令的;呵呵,吉祥最聽話了,她絕對不會抗拒。就賭上這一口氣,盡管手段下流一些,也非要她臣服不可。
是的,這是最后一計,也是最能夠治她的一計,要是連這一計都沒用……
文字慎斂眉計畫著,大步地跨進文府,打算快步地跑向自個兒的院落時,卻在前庭瞧見了一抹身影,教他猛地停步,兩眼往后一探。
一雙漂亮的大眼眨了又眨,他遲疑地開口道:“吉祥?”
正拿著掃帚灑掃前庭的身影驀地轉(zhuǎn)身,清秀的眼直瞅著他!跋喙,你怎么回來了?要用膳了嗎?我到廚房吩咐一聲。”
“現(xiàn)下是什么當頭,你問我要不要用膳?”
當他是豬啊?還沒晌午哩!
每每見著他就問是否要用膳、要更衣、要就寢、要沐浴?這六年問下來,他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個兒是不是殘廢了。
“快要晌午了!奔榈馈
文字慎翻了翻白眼,再正眼瞪著她!拔夜墁F(xiàn)下到底是不是晌午?我管的是你為什么在這兒灑掃?”
吉祥瞅著手中的掃帚。“這是我的工作。”
“你是文府的四少夫人,居然敢拿著掃帚站在我的面前,還告訴我這是你的工作?”有沒有搞錯?都今非昔比了,她已經(jīng)不再是個小小的奴婢,哪里需要再干這些粗活?
“不成嗎?”她依舊清冷,清秀的五官沒有摻上半點多余的情緒,只是拿著一雙瀲滟的水眸直瞅著他,一副很正經(jīng)地詢問他的意思。
“廢話!”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啊!
“可是,大哥說,若是我肯管管這府里的大小事,他一個月會給我一些餉銀。”
“你居然相信一個酒鬼說的話?”老天啊,虧她聰明一世,胡涂一時啊,居然連大哥說的話都當真……不對,她要餉銀做什么?“等等,你為什么要大哥給你餉銀?”
哎呀,差點教她給蒙混過去了。
“大哥是一家之主,再者爹也說過,他在朝為官,大哥等于是兄代父職,倘若有什么事,就直接找大哥便成!彼f得頭頭是道,清秀的五官動也沒動。
“換句話說,是你想要銀子?”文字慎蹙緊眉頭。“你想要銀子做什么?”
她該不會是在宅子里住久,就連三哥那銅臭個性都給傳染了?
“我……”吉祥神色微僵地吞吐不語。
睨了她稍稍閃爍的眼神,文字慎心底大喜,嘴咧得大大的!霸趺矗闶遣皇窍胍I些姑娘家要用的東西?”瞧瞧,這還是頭一回哩。
她一向應(yīng)對自如又條理分明,幾乎要讓人以為她是個對答無礙的辯士了,怎么今兒個卻吞吐得說不出話了?
呵呵,就說終究是人,怎么會一點神情都沒有?
“是……”吉祥答得有些心虛,盡管神色未變。
“同我說一聲不就得了?”好歹都已經(jīng)是結(jié)發(fā)夫妻了,難道他會虧待她嗎?他是那種人嗎?
“我……”她低下頭,輕抿著唇。
“要不,同帳房說一聲也一樣!北M管口吻好似動怒,然而文字慎笑得可甜了。
她吞吞吐吐的,瞧在他眼里,說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總覺得不妥。”
“啐,哪里不妥來著?”
吉祥抬眼直瞅著文字慎。“吉祥至今不曾取過一分不屬于自個兒的銀兩,也不曾取過一分不靠自個兒攢來的銀兩,要我什么事都不做就上帳房領(lǐng)餉,我做不到!
“你說那是什么話?”聞言,笑意凝在他的唇角!皫し康你y兩也是我的銀兩,我說你可以用,你就可以用,還說什么做不到來著,你現(xiàn)下是拐著彎罵我不學(xué)無術(shù)、游手好閑嗎?”
到帳房拿錢,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嗎?
做不到……這是哪門子的說法?
不過,她是個奴婢,出身是低,老家很窮,她才會這么說,所以他倒也不怎么怪她;但他可是天之驕子,哪里需要擔(dān)心銀兩這回事?
盡管文府四個兄弟皆不事生產(chǎn),也吃不空這座金山,再者,她要的餉銀能有多少?話再說回來,她要銀兩為什么不直接同他說,偏偏去找大哥商量?什么叫兄代父職?
去他的,大哥天天醉死在酒肆里,他說的話能信嗎?
“不,吉祥的意思是說,倘若你可以營份生意,其實是挺不錯的!彼目谖禽p柔,但聽來卻不像是勸說,反倒有點像在建議。
“再說吧,我還沒玩夠呢,要我像他們那般找家店窩著,我哪里受得住?”他很忙的,不時要到其他府上串串門子,上個食宴、賞花宴來著,他哪里有時間營家店?
“是嗎?”她不由得又斂下眼。
“你真是那般缺銀兩?”缺到非要他營家店不可?
瞧瞧,她那神情看似未變,但就連瞎子也可以看見她臉上的失望。
“不。”她一如往昔的平靜道。
見她又沉默了下來,文字慎不禁挑起眉!按蟾鐟(yīng)允的那件事就先擱下吧,現(xiàn)下不如就這么著吧,吉祥!焙俸,他想到個好法子了。
“什么事?””
“你想要銀子,我可以不過問你要的銀子到底有何用途,但是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這事你若做成了,我便給你一兩銀子,如此一來,你就不會覺得拿這些銀兩,有些愧疚了!边@法子……不錯吧。
她要銀兩?可以;想拿得心安理得?當然可以。
“做什么事?”她好奇地問。
唉,看他笑得有幾分奸邪,她豈會不知道他腦袋瓜子里頭在打什么壞主意?只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教他利用的嗎?
“只要你笑一個!焙芎唵伟伞
他敢拍著胸脯說,這世上再也沒有像這樣輕松的攢銀兩法子了。
“笑?”吉祥微微一愣。
只是要她笑?
“對呀!彼@相公算是疼她了,是不?
笑一回有一錠銀子,笑兩回就有兩錠銀子,若是再多笑個幾回,會不會就掏空金山?他這句話會不會答應(yīng)得太快了些?
正當文字慎擔(dān)憂著,卻見她幾近呆愣地盯著自個兒,他不禁沒好氣地道:“怎么了?笑一回便有一錠銀子,這種好差事你上哪兒都找不到,還是你該不會在這當頭想要漫天叫價吧?”
疼她也是有分寸的,他才不會笨得任她予取予求。
“不是,是我……”吉祥稍稍擰彎了眉。
“如何?”
該不會是要同他說,她不知道該怎么笑吧?別笑掉他的大牙了,天底下怎么會有這種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笑。”她正色地直視他。
“嘎?”
不會吧……
***
真教人不敢置信,這世間真有人不懂得笑啊。
怎么辦?照這情況看來,他真得要準備拿筆錢去堵二哥的嘴了,雖然二哥沒明說到底要下多大的賭注,但他說若自個兒輸了,就得自動去結(jié)清賒在摘月樓的所有帳目。
文字慎不知道這幾年到底賒了多少帳在里頭,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一筆帳款絕對不會太少。
而眼前的女人,又如此不爭氣。
不過是要她的一抹笑罷了,有這么難嗎?
見她很努力地扯開嘴角,依照他方才所教導(dǎo)的程序慢慢往外延展,然后……僵直,而后,開始抽搐,看得他不勝唏噓。
“不是這樣……”
見吉祥唇角抽搐不止,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快要哭了……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見著有人笑起來這般猙獰而駭人的,她幾乎可以同三哥比試比試了。
怎么會這樣子?
只是笑而已,真有這般困難?
“小爺,我笑得很怪嗎?”揉了揉笑得已經(jīng)有點僵的臉頰和唇角,吉祥相當有誠意又認真地開口問道。
很怪嗎?真的嗎?
她不由得擰起眉,努力地依照他的要求再次勾彎著唇,努力地瞇彎著眼。
“你還是不要笑好了!边@是他最終的結(jié)論。
他真是不忍心再折騰她了。
好端端的,卻硬是要她把一張清秀的臉給擰得如此猙獰,這真不是他所愿,他只是不解,為何她居然連笑都不會。
以往以為她是天性清冷,才會甚少形色于外,可如今瞧來,似乎是她根本不懂喜怒哀樂吧。
“很古怪嗎?”吉祥不禁又問。
文字慎搖了搖頭!暗共皇枪挪还殴值膯栴},而是你至少會遇到什么讓你覺得很開心的事吧?”
有開心的事,就會很自然地露出笑吧?
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只要是人,應(yīng)該都會的吧。
就見她,偏著頭很努力地回想,他也難得耐心地等著。
半晌,吉祥驀地擊掌道:“我想起來了,約莫十年前,有一回過年時,我爹帶了顆蛋回來,那時我很開心,但我不記得我是不是笑了!
笑?開心就是開心,她不會去注意自個兒是不是笑了,況且在那般艱難的日子里,想要露出一點笑意,真的很難。
說不準,真是因為日子一久,教她忘了要怎么笑了。
“一顆蛋……”他不禁喃喃自語。不過是區(qū)區(qū)一顆蛋,算什么開心事來著?說得好似文府虧待她呢。
“小爺?”吉祥的大眼直瞅著他。
文字慎乏力地瞪著她!斑叫我小爺?”他很小嗎?不小了!“我問你,這幾年你待在府里,有什么不滿嗎?”
問她有沒有開心的事,她居然連十年前的事都搬了出來,好像待在文府里的六年是多大的痛苦一樣。
他很少待在府里,因此想欺負她也沒機會,再說,她機伶得像鬼一般,怎么會被欺負?而且他有不少事都要倚靠她幫忙擋著,疼她都來不及了,哪里會欺負她?沒欺負她、又沒虧待她,那她干嘛老是擺著一張臉?
“沒有不滿啊!彼唤獾氐。
待在這兒有得吃有得住,又有得穿,她還有什么好不滿的?
她現(xiàn)下都已經(jīng)是文府的四少夫人了,等于是飛到枝頭當鳳凰,再有什么抱怨,可真是要天打雷劈了,是不?
“是嗎?”文字慎悻悻然地道。
可不是?就算要她改稱謂,她也立即改了,不管命令她做什么事,都是機伶貼心得緊,而一直以來也順從慣了,逆來順受地把所有的事都當成應(yīng)該,豈會有什么不滿?
如今拔擢為四少夫人,她也該要偷笑了。
“我不懂小爺?shù)囊馑肌!彼行┎婚_心了……是因為自己笑得不好嗎?
“哼,你會摸不透我的心思?”那可有趣了,向來只要他眨個眼、揚個手,她便知道要替他準備什么,簡直精明得讓他不敢領(lǐng)教,現(xiàn)下她居然說她不懂……她該不會是在一夕之間變笨了吧?
“小爺?”
“還叫小爺?八百年前就該改口了!”文字慎惱怒地吼著。
真是的,磨了一個下午,卻還是磨不出她一朵笑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敢相信自個兒真是同她窩在房里一個下午。
“相公!奔椴恢圹E地將一抹淡淡的赧意掩入眸底。
“先去吩咐廚房準備晚膳吧,用過晚膳后再繼續(xù)學(xué)!蔽淖稚鲹P了揚手。
她才起身,隨即又回頭問他:“學(xué)什么?”
“笑啊!”他沒好氣地道:“一笑一兩銀,你要不要學(xué)?你要是連笑都不會的話,他日若是有人擺筵設(shè)席,寄了帖子上門,我要怎么帶著你一道出門,同人串串門子?”
要帶她出門,實在有些困難,但若是不趕緊將笑容給練得熟稔些,肯定會教二哥給看穿手腳的。
只是,現(xiàn)下的她,連笑都還不懂得……老天啊,這要怎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