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宮上衡怎么能夠這樣待她?
畢納珍只能用一句慘絕人表來形容此刻心中的痛苦。
排成一長列的隊(duì)伍歡天喜地地領(lǐng)取著白米、干糧、布匹,只要是貧戶,只要是乞兒,抑或者是無依無靠的老人家,每個人都可以領(lǐng)取賑濟(jì)品,而她只能流著淚、淌著血,然后別過眼去,把一構(gòu)一構(gòu)的白米放人他們的鍋?zhàn)油胫,然后得到一句沒價(jià)值的一一謝謝。
造孽啊,她該是在下頭領(lǐng)取的人才是,怎么會成了分發(fā)的人?
她不要人家的感謝,不需要一聲聲的感激不盡,更不想聽到他們千謝萬謝的說下輩子要替她做牛做馬……諸如此類的廢話,她只想要把所有尚未送出的東西都搬回家。
可惡的宮上衡,他怎么會這么浪費(fèi)?
他根本就是一個敗家子,他敗家的程度比她爹還嚴(yán)重,揮霍得比她爹還荒唐,要她如何是好?要她如何停止這場可怕的悲。
天殺的,他知道這些東西夠他宅子里用多久嗎?
而他居然沒有經(jīng)過她的同意,便私自購買了這些東西來賑濟(jì)貧苦,簡直是要把她給活活氣死!
不對,她現(xiàn)下是快被自個兒的淚水給淹死了……
不要啊……不要再來領(lǐng)了。留一點(diǎn)給她吧。至少她可以省掉兩天的伙食,要養(yǎng)活一大家子,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如今他卻視錢財(cái)如糞土,居然把這么多的食物全都免費(fèi)捐出來……
蠢蛋,他簡直是笨到不行!
居然寧可把這些東西送給這群不事生產(chǎn)的窮鬼,也不愿意給能善用這些東西的她。
走著瞧吧,她會讓他明白,人是不能如此揮霍的,她會在最短的時間里,讓“隆興”倒閉,讓他嘗嘗當(dāng)貧戶的滋味!
“笑一笑,人家在同你說感激不盡哩。”宮上衡無聲無息地走到她的身旁,湊在她的耳邊低聲囑咐著。
“你的眼睛瞪得那么大,該不會是打算用眼睛殺人吧?”
“倘若眼睛殺得了人,我頭一個就殺了你!”她問聲道。
礙于場合和時間,礙于那珍貴的一百兩,所以她一定會忍,就算忍到吐血,她還是會忍到最后。
“這么火大?”見她氣得雙頰泛紅,他更得意了!拔,人家說下輩子要銜環(huán)結(jié)草以報(bào)哩,你笑一下如何?”
“不希罕!边@種話她已經(jīng)聽了一個時辰了,早就麻痹了!斑@到底是怎么一口事?為何我發(fā)糧發(fā)了一個多時辰,舀米舀到我手都酸了,后頭的米袋也剩下不多了,為何還有這么多人在排除領(lǐng)米?”
就產(chǎn)城里有這么多不事生產(chǎn)的人嗎?唉,該不會是有人領(lǐng)了兩次,而她卻沒瞧清楚的?
“你現(xiàn)下才知道嗎?”他冷曬,“前些年國家戰(zhàn)亂,流離失所的人們便往京城來,今兒個來領(lǐng)糧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倘若你去過鄰近塞外的幾個地方,你會發(fā)現(xiàn)你富有得非?膳,光是一個畢府,便至少可以收容上千人,要養(yǎng)這些人也絕對不是問題。”
“我才不會把銀兩浪費(fèi)在這種有去無回的地方。
她當(dāng)然知道以畢府的財(cái)力,自然養(yǎng)得起這些人,但問題是,她不但他那么思蠢。
“你自個兒愛怎么揮霍就怎么揮霍,我才不管你,你別相主意打到我身上!
她寧可去死,也不愿意把銀兩送給這種不事生產(chǎn)的人。
“納珍,難道你不覺得能夠盡一點(diǎn)綿薄之力幫人,讓這些人好過冬,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嗎?”
看來想要讓她從身上把銀兩掏出來,人成只有等到她斷氣時才拿得到手。
“是好事又如何?”她翻了翻白眼。
“這才不是綿薄之力,近百袋的米,幾百匹的布,還有上百簍的干糧……天啊,你是揮霍,你知道嗎?”
別說了,她覺得她的心已經(jīng)破了一個洞,腳下已經(jīng)是一切血水了。
“這是義舉!
他搖了搖頭,睞著眼前一名面黃肌瘦的小女孩,連忙催促她!翱禳c(diǎn),這娃兒正等你舀米哩!
“哦!”
等等,這張臉……她方才似乎見過了。畢納珍瞇起了水眸看了她半晌,驀然拍桌。“你方才領(lǐng)過一次了吧!”
哈,總算讓她給逮著了,就說嘛,這隊(duì)伍未免也排得太長了。
她回過身,像是個討賞的小孩一般地等著他的贊賞,哪知道他竟鐵青著臉。
“給她,順便把這些給她!
畢納珍接過手,不敢置信他放了一大錠的銀子在她手上。
這?她能不能代為收下?
“小女孩面黃肌瘦的,一看就知道她的生活十分困苦,再多拿一點(diǎn)米和干糧給她!彼叽僦
見她動也不動,他不禁又道:“你好歹是畢府千金、我宮某人的娘子,不該連這么一點(diǎn)銀兩都舍不得,你長這么大,從未做過什么善事?難道你不覺得慚愧?”
“誰說我沒有做過善事?我在很久以前有做過善事啊!
什么話間!沒把自個兒的銀兩送人,她便得感到慚愧嗎?他花錢花成這德行,她才覺得心寒哩,難怪一日給她一百兩,他可以不痛不疼。
“多久以前?”他好整以暇地問。
“天曉得多久了。但我知道我以前還到一個少年郎,為了他好,我把他送進(jìn)男圈,讓他可以不用再在街上行乞,有了溫飽也有了住所。這難道不算是善舉?”她頗為驕傲地說著,卻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在瞬間陰究得有如鬼就!岸椅仪靶┤兆右不艘话傥迨腻X救了自個兒的姐夫……”
“送入男圈、有了溫飽也有了住所?”
她是在作夢用?她根本是把他賣進(jìn)男圈!
“兇什么啊?我也是一片好心,說不準(zhǔn)那少年郎多年后見著我,還會挺感謝我當(dāng)年的善意哩,不過我倒是沒放在心上。”她不以為意地道。
唯一的遺憾,她到現(xiàn)下依舊感到扼腕的是,她把他賣得太便宜了,真是對不起自個兒。
宮上衡瞪到眼睛都快要凸出來了,真沒想到她壓根兒沒把他和當(dāng)年的少年郎想在一塊兒,甚至還認(rèn)為把他賣入男圈是種善舉……真是教他忍無可忍。
“別廢話了,把東西拿給她。”他再次催促。
快了,只要她把銀兩送出去,他就會把答案告訴她,相怕她絕對會開心得喜極而泣。
“我知道!”她不悅地吼了一聲。
畢納珍不悅地瞪著眼前的小女孩,見她瑟縮了一下,不由得松開了緊皺的眉,把米舀到她手中的杯子里,再慢慢將提著銀子的手往前伸,眼看著就快要探出長桌之外……
“快些!”
“你別鬼叫!
她耳朵都快要聾了,他就不能小聲一點(diǎn)嗎?
她舍不得啊,難道她就不能多拿一會兒嗎?
“你還不快一點(diǎn)!”
他偏要吼,最好讓所有的人都看著她,看她到底有多不情愿把那錠銀子交到小女孩的手中。
“知道了!”
眼一閉、唇一撇,神情痛苦萬分的她,咬著牙把手往前一伸,那神態(tài)像是只要小女孩一把銀子拿走,便會挖走她身上的血肉一般。
“你不把手打開,她怎么拿呀?”
他咬著牙在她的耳邊吼著,聲響之大幾乎震聾了她。
“我說我知道!你甭跟我大小聲!”她知道他的聲音不小,犯不著老是要跟她比較。
“我只是想問她要不要找我碎銀嘛……”
這么一錠大銀子,她得賣多少布才能掙到,而他竟然這么輕易地把銀子送人,他是不是哪里有問題。
“快點(diǎn)!”倘若她身上有碎銀,他還需要給她這么一大錠銀子嗎?
只要被她瞧見的銀兩,她就非得納為己有不可嗎?
聽他又吼了一聲,她才猛然把手掌一攤,然在小女孩伸手欲取時,她又合上了手,小女孩不解地睞著她,表情顯得有些難為情。
“你沒有感激我!碑吋{珍扁著嘴。
一個時辰下來,她對人們的感謝已經(jīng)聽煩、聽膩了,但是她不在乎在這當(dāng)頭再聽一遍。
“你!”宮上衡始跟望天,再放下眼。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硬把她的手托開,拿出她想要私吞的銀兩交到小女孩手中道:“趕緊到那邊去領(lǐng)干糧和布匹!
“你!”見小女孩快步走開,畢納珍猛然回身,壓根兒不管.圍觀的人有多少,“你未免閑得過頭了?你富可敵國啊,大內(nèi)和官府都不管了,什么時候輪到你來當(dāng)扮善人!”
氣死她了!她真想狠狠地給他兩巴掌。
“誰說是我扮善人?”他突地笑道。
“。俊
“是你,你才是大善人啊!彼Φ脴O為陰險(xiǎn)!拔覍m某人要如何與你畢府相比?富可敵國的不就是畢府嗎?這些賑濟(jì)品是我用你的嫁妝購置的、為的是替你積一點(diǎn)陰德,你還得感謝我哩!
畢納珍剎那間呆若木雞,瞪了他好半晌之后,她雙眼一翻、身子一軟,無力地往后一倒……
她要?dú)⒘怂,她一定要(dú)⒘怂?br />
昏厥之前,她就這樣反復(fù)地念著……
“不用你假慈悲,你給我滾遠(yuǎn)一點(diǎn)。”新房里傳來畢納珍虛弱的吼聲,外加一些物品掉落的聲音。
“你居然拿我的嫁妝賑濟(jì)……我要?dú)⒘四悖氵@個混蛋、該死的,你不得好死!”
混帳東西……難怪他出手那般闊綽,原來花的不是他的銀兩,而是她處心積慮想要取回的嫁妝……
“你的身于極虛弱,就別再吼了,先把東西吃了,待會兒要喝藥汁。”宮上衡嘆了一口氣,在她身旁落座。正拿起碗筷打算喂她吃飯,卻被她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甩了一巴掌,險(xiǎn)些連他手上的碗筷也摔落。
“我不吃,你出去!”她哭吼著。
要她怎么吃得下?她只要想到三天前的賑濟(jì),她就一點(diǎn)胃口都沒有。
“都幾天了,你還在想那件事?”他又嘆了一口氣。“不就是那么一點(diǎn)東西,你在計(jì)較什么?”
他真的沒有想到她對于銀兩居然執(zhí)著到這種地步,不然把銀兩當(dāng)成生命,直教他又好氣又好笑,而她不吃不喝不睡,和教他心疼極了……他真的沒打算要把她退到這地步的。
或許他該開心自個兒初步的報(bào)復(fù)成功了,但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蒼白小臉,他就開心不起來,還難受極了。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我,你又不是在畢府長大的,你怎會了解我到底在難過什么?”聽他這么回話,她氣得拿起玉枕往他身上丟,“在畢府那種地方,身上若沒有銀兩,下人會瞧不起你,就連我爹也會對你不理不睬,到最后只能可憐地病死在那座院落里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明不明白?”
而他竟然那么輕易地便把她的嫁妝拿去賑濟(jì)貧苦,她要?dú)⒘怂,砍他個人刀十刀都無法消除她的恨。
“畢府?畢府怎么可能會有那種事?”他頗為驚訝。
京城首富華府的財(cái)力并不是打這一代才開始的,在兩代前便已十分富有,怎么可能會有人病死在畢府里卻沒有人知道?
“你不是女人,你不會懂得女人的悲哀!”她歇斯底里的哭吼著!拔夷锞褪悄菢铀赖模夷锸俏业牡谌齻侍妾,但是因?yàn)槲夷餂]有身分地位,又沒帶來什么嫁妝,才會讓下人瞧不起,甚至還遭下人欺負(fù),而我爹卻不聞不問……我娘就那樣死了,卻沒有半個人理會。畢府不是人待的地方,那里是人吃人的地獄,就如我先前同你說過的,我曾把一個少年郎送入男圈,那是因?yàn)槲也桓野阉麕Щ禺吀,因(yàn)樗羰翘みM(jìn)畢府,總有一天他會連自個兒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連自保都不能,你要我怎么救人?”
可惡,她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她怎么會粑的最不想提起的事都說了出來?
嗚,把她的嫁妝還給她啦,只要他把嫁妝還給她,她相信她的病一定立即會好。
宮上衡抬眼瞅著她好半晌,猶若讓雷給轟到似地傻愣著,她方才說了什么?她說的是真的嗎?
關(guān)于他的事,還有她自身的遭遇……全都是真的嗎?
“你這個混蛋,把我的嫁妝還給我!”她抹去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若不是沒力氣,她一定會再痛扁他幾下,能打幾下算幾下,改天再找人來幫她打,打到他把她的嫁妝還給她為止。
宮上衡斂下眼,用調(diào)羹輕輕攪動著紅豆粥。“先吃點(diǎn)東西吧,想打我,也得先吃點(diǎn)東西補(bǔ)充體力啊,那熬好的藥汁一帖要五百文錢的,倘若讓藥汁涼了再喝,效果會降低的!
姑且先相信她的說辭,待他差人調(diào)查之后,再決定要不要相信她。只是,他現(xiàn)下真的很想相信她。
見她三天來以淚洗面,已經(jīng)夠教他心疼了,整顆心都放在她身上,就算他不差人去調(diào)查,他也知道自個兒已經(jīng)無法回頭。他覺悟了,再也不去逃避自己對她的感情。
“說你是蠢蛋,你還不信!”她又咆哮。“那是什么藥?摻了金粉啊!一帖要五百文錢……是不是跟城西那個自詡為神醫(yī)的蒙古大夫買的?”
天啊,她快要死了,快要被他給活活氣死!
一帖藥居然要五百文錢……
“那你要不要趕緊用膳?”他又問了一次。
“廢話,當(dāng)然要,把東西拿過來,我自個兒吃!”她光火地瞪著他,一手接過膳食。
“我問你,你是不是沒同那蒙古大夫討價(jià)還價(jià),要不然怎么可能一帖藥要五百文錢?”
“救命的藥也得討價(jià)還價(jià)?”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那當(dāng)然!我早在去年就對藥材研究了一番,發(fā)現(xiàn)那些藥材,有的根本就很便宜,值不了幾文錢,可那蒙古大夫卻隨便混一混便開口要價(jià)好幾十文錢。那個混蛋蒙古大夫,明年就把整個藥材生意都包下,非逼得他到時得上我畢府批藥材不可!”
她邊吃邊罵,還一邊怒瞪著他。然過了一會兒之后,她的嘴一肩!皢琛业募迠y啦……”
“再不趕緊用膳,藥汁待會兒便真的要涼了。”見她又要掉眼淚,他急忙提醒她。
一想到藥汁涼了效果會降低,她只好一邊掉淚一邊用膳,嘴上還不忘抽空罵人:“你這個殺千刀的,我不會原諒你的。”
敗家子,比她爹敗得還要嚴(yán)重,而且敗的還是別人的家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