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里外,別莊的石地上有著血跡。
血泊盈到了陰暗的一處,若芽站在那里,藍紗衣裙上染滿了血。因為他又持著那把劍殺人,她的魂魄上就沾了死者的血跡。她緊咬著唇,專注地看著他,沒有力量上前幫助他。
就如同她對他心中的仇恨,也是無能為力,
嘶吼的同時,世遺身軀的每一寸肌理緊繃著,因即將到來的最終一戰而賁張著。
他口中一聲輕嘯,將劍直刺向沈寬。這是一招平凡無奇的劍招,只是往前的迅速一刺,不但沒有使出一身絕妙的劍招,甚至連后續退路也沒有考慮。
世遺只是用盡了全身勁力,奮力刺出這一劍。
沈寬露出冷笑。"連劍招都使不出來嗎?不怕我又斷了你手上的劍?"他轉身避開,本能地不讓手中的"冰火"與世遺的長劍交鋒。
"今夜,會斷折的,該是你的頸子。"勁風揚起,世遺以劍鋒掃過石墻,趁著勢子利落地回身,利劍又指向沈寬的心窩。
這是他最后的一柄劍,是若芽投爐鑄成的劍,如果這柄劍也敵不過"冰火"普天之下,大概就真的沒有任何武器可以克制"冰火"了。
若是今夜復仇仍是無望,他不打算再茍且偷生下去,就算賠上性命也要拖著沈寬下地獄。
"不知死活的小子,果然是荊家的余孽,那臭脾氣跟你爹一模一樣!"沈寬罵道,心中卻十分地忌撣?粗沂肋z視死如歸的神色,盡管沈寬經歷了眾多陣仗,卻也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
火光迸射,沈寬選擇避開這一劍,一個閃身,才堪堪避過,跟著回手一劍砍向了世遺手中長劍最脆弱的劍脊上。
兩劍相擊,一聲響亮的撞擊聲回蕩在空中。
沈寬的"冰火",這次并沒有再次砍斷世遺的兵刃。相反的,沈寬反被由世遺手中長劍豐沛的真氣震了開來。
世遺則因沖勢末歇,又往前沖了幾丈才停住腳步,手中長劍仍在月光下發出殷藍光芒,沒有因為"冰火"的攻擊而斷裂,甚至沒有半分的受損。
沈寬大受打擊,沒有想到世遺真能找尋到能與"冰火"抗衡的寶劍。"任何神兵利器都該有所記載,這把劍名為什么?你又是從哪里取來這把劍的?
"驚訝嗎?這把劍的鋒利怕是超乎你所能想像的,是我逼死一個女人所換來的。"世遺的嘴角扭曲,苦澀地發出狂笑。她投爐前美麗的笑容,始終烙印在他心里。這把劍哪里有什么名字?若真要有名字,也該喚為若芽
那笑聲聽在沈寬耳中,卻恍如喪魂曲般,震得他心驚膽戰。趁著世遺片刻的失神,他猛地連連使出幾道狠招。登時間,劍光籠罩住世遺全身,密密的交織成劍網。
"不要再掙扎了,你沒有半分機會的,今天就讓一切做個了結吧!"世遺的黑眸轉為冷酷,沒有因為密集的劍招而慌亂。他舉起劍,指向沈寬。
就要結束了,只要殺了沈寬,完成復仇,他的心應該就能平靜吧?
鮮血不能使你得到平靜的……腦海中有著若芽溫柔的聲音,夾雜著她的嘆息,
一聲又一聲地回蕩著。鮮血不能讓他得到平靜?那么什么能夠讓他得到平靜?那個答案是他早已心知肚明,卻又沒有勇氣觸碰的。已經親手毀去了最應該珍惜的溫柔,他只剩殘酷可以依賴。
黑眸猛地一睜,手中長劍輕鳴,蓄積著他最后的勁力。這一劍,將會是兩人最后的一劍。
鏗地一聲,兩把稀世名劍在半空中撞擊,迸出點點火星子,一寸一寸又一寸地迅速沒入對方劍刃中。兩人不斷鼓動體內最后的勁力,持續喂入劍中。
兩人同時厲聲大喝,兩把劍幾乎是同時斷折,殘刃被灌注了所有的內勁,砍向了對方。
殘刃旋飛,劃過沈寬的肩頭,嵌入石墻。鮮血轉眼間噴出,沈寬高聲咆哮,更用盡了氣力將手中殘劍刺向世遺的胸口。
"毛頭小子,你還太生嫩,能笑到最后的人,只該是我一個。"他還有著巨大的野心,怎么能夠現在就死?
力氣幾乎在上一刻用罄,世遺沒有時間避開,眼前劍芒閃動,他的腳步沒有移動,黑眸冷靜地看著殘劍接近胸膛。那一瞬間,他的心甚至是平靜的。
如果就這樣死去,他也會化成鬼魂,能夠跟若芽在一起…
藍紗飄動,拂在臉上竟有幾分的溫度,他詫異地睜開眼睛,看見若芽的魂魄來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身軀,他空虛太久的胸膛,終于感受到她柔軟的身子。
"若芽。"他嘶喊著她的名字,欣喜在心中爆開,絲毫沒有察覺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他竟又能觸碰到她了!她的魂魄在他的懷中凝為實體,他的心不再抗拒著她。
她抬起頭來,緊緊地抱住他,柔軟的嬌軀完全適合他的懷抱。"讓我帶走你的仇恨,好嗎?"在月光之下,她對著他粲然一笑。這已是最后,她無法再做得更多了。
沈寬的殘劍砍至,深深地砍入若芽的身軀,她只來得及再看他最后一眼,在替世遺承受那一劍的時候,她化為千萬沙塵逸去,身影瞬間消失,終于魂滅魄散
事情的發生只在轉眼之間,從若芽出現,到殘劍砍來,荊世遺心中浮現的深深恐懼,那些不安在此刻全部化為具體。
"不!"他驚聲大吼,想要牢牢抱住她,不讓她的魂魄消失,卻再也握不住任何實體。甚至,就連她的魂魄都消失了,他再也看不見她的模樣。
"若芽!不,你不可以走!別離開!"世遺吼叫著,瘋狂地搜尋,卻都只是徒勞無功。為了復仇,悔恨再一次爆發,他原來愚昧了一次又一次。
沈寬也被眼前的景況嚇著,四周的氣氛太過詭異,風呼呼地吹著,像是鬼哭神號。他身受重傷,無法再戰,而眼前的世遺沒有受傷,瘋狂的模樣已經讓旁人不敢接近。
屋檐處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又有高手施展輕功接近,沈寬心中暗叫一聲不妙,迅速地衡量情況,馬上當機立斷。就連獨子的尸首也來不及收拾,他忍著肩上的劇痛,飛身往另一個方向竄出別莊,逃命去了。
顧炎與皇甫覺趕到時,只見到抱著斷劍、眼神痛絕的世遺。
他撫著斷折的劍,全身不斷戰栗,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再次失去她,他的心疼痛得簡直要碎去。原以為復仇該是今生最重要的事,而她的無怨無悔一再地提醒著他,他錯得有多么離譜。
沈寬逃了,他卻毫不在乎,因為知道他永遠失去的,遠比復仇更重要。
他沒有勇氣承認,就連她化為鬼魂,為他舍了性命,他也還不肯坦誠。
世上有比他更愚昧的人嗎?明明有了最珍貴的溫柔,有了她無怨無悔的愛,他卻還要去追尋血腥,以為鮮血能讓他的心不再空虛。非要逼得她到如今連魂魄都飛散了,他才在極度的痛苦中省悟。
在先前那短暫的一瞬間,他擁抱到她的狂喜,徹底地掩蓋了復仇的急切。人該是有隱藏最愛的本能,而他被仇恨蒙蔽得太久,竟看不清他愛她有多深。直到她魂飛魄散,他完全落入失望的深淵,他才發現絕望竟比仇恨更加地可怕!
"逃得還真快,連兒子的尸體都扔下了。"皇甫覺冷笑一聲,低頭看著沈皓的尸首。早知道沈寬老奸巨猾,卻又武藝精純,荊世遺能夠殺了沈皓,兼而傷了沈寬,已經算是十分難得。
顧炎倒是察覺出情況不對,皺起眉頭。"那位姑娘呢?"石墻上有一截殘刃,他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世遺緩慢地搖頭,說不出半句話來。他握緊了斷折的劍,一寸寸仔細撫著,掌心用力,不在乎銳利的劍刃劃破肌膚。要是用這劍剔頸自盡,天地茫茫,九泉深深,他的魂魄可以找得到她嗎?
"喂,別只是發愣,快把那美人兒喊出來,我可是來找她的,不是來看你的。"皇甫覺說道,心里只擔心那美人兒的情況。
世遺仍是不言不語,在最絕望的一刻里,腦海中有靈光閃過,想起許久之前,曾經在鑄劍谷的小屋中,隔著木門聽見海禹說過的一番話語——
你此后若是遇上了難解之題,就請千萬再回到鑄劍谷來,老朽或許有辦法幫忙。
那語氣里,像是另有玄機。海禹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切嗎?
無論如何,這已是世遺最后的一線希望,荊世遺抱緊了手中殘劍,連帶的取下了石墻上的殘刃,仔細地以衣衫攏好。而后仍是不言不語,沒有解釋半句,足尖一點,就已往睽違已久的舊地奔去。
"你瞧瞧,這家伙多討人厭,來來去去時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皇甫覺還在抱怨,很不高興世遺不讓他再瞧瞧若芽。他地位尊貴,哪里受得了世遺孤傲的態度,加上瞧見世遺對美人兒也不假顏色,他心里更是不舒服。
顧炎瞥了一眼好友。"有時間抱怨,不如去追人。"
"還追什么?他拿著斷劍還會去哪里?當然是回鑄那把劍的地方。"皇甫覺冷笑一聲,連日的調查工作可不是白做的,世遺的身世與來處,他可是一清二楚。"我可以拿我家里那張硬得要死,卻又人人想搶的龍椅跟你打賭,那家伙肯定回鑄劍谷去了。"
"地方若是知道了,事情就好辦,我們回家里去,把芷娘一塊兒接去。她擔心著那個藍衣女人,一定等得很心急了。"
"還要追去?饒了我吧!我已經走得很累了啊……"
兩道身影利落的在夜空中竄過,月光之下,只聽到皇甫覺一聲又一聲的抱怨聲,悠然不絕。
★ ★ ★
鑄劍谷仍是舊時模樣,只是比往昔多了幾分蕭條,連從前一年到頭響個不停的捶打聲也聽不見了。
眉清目秀的描奴站在人谷處,皺著眉頭等著,瞧見了急奔而來的荊世遺,他迎上前去。"荊大俠,我家海爺等你很久了。"他說道,語氣有點怪。
從海爺那里聽了大概,他知道若芽小姐是為了荊世遺投爐而死的。海爺嘆息地說,那都是早有的定數,是命中注定,但是想到若芽小姐的死,他心中就是難過。
世遺略一點頭,奔入了鑄劍谷。谷內已經沒有人在鑄造兵器,那些鑄劍的匠師不知被遣散到哪里去了,這里變得有些荒涼,連當初若芽跳人的通天爐,爐中都已沒有火焰,階梯上有著灰塵。
他穿過竹林,來到海禹的小屋。小屋的門虛掩著,他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看見坐在軟榻上斂眉沉思的海禹。
"你把劍帶來了嗎?"海禹的聲音聽來十分疲倦,短短半年的時間,模樣卻更加老態龍鐘。
世遺將仔細攏在懷中的斷劍放置在軟榻上,雙眼急切地看著海禹。他什么都尚未說出口,海禹卻就像是早已明了一切。若芽投爐的事情沒有什么人知道,那么海禹該是早就預料到的嗎?
海禹既然可以猜出今日的結果,那么也該是有辦法能救若芽吧?否則,當初怎么還會把若芽交給他?
"劍在這里,我全帶回來了。你可以救回若芽嗎?"他心中浮現希望,開門見山地質問著。
海禹嘆了一口氣。"荊大俠,如何才算是救回若芽?是救回她的形體,或是喚回她的魂魄?她的形體已經鑄成了劍,魂魄也已經飛散,你要老朽無中生有,實在太高估我了。"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雙黑眸里,已經不再有濃烈的仇恨,若芽付出性命與魂魄,總算也還有些代價。
短短的一番話,幾乎就要將世遺打入地獄,他抱緊了殘劍,咬緊牙根,不思意相信這樣的結果。"不,不可能,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否則你何必要我再回鑄劍谷?"
"我是有辦法,但若芽是否能復生,取決在你。"
"不要廢話!我要你救回若芽,聽到沒有?"他吼叫著,無法再忍耐。
海禹還是不慌不忙,緩慢地說著。"若芽的死,是早就注定的。我以龜殼卜算,無論怎么算都只能算出她命中有死劫,當你來到鑄劍谷,我就已經猜出幾分。"他拄著竹杖站起身來,以哀傷伶惜的眼神看著斷劍。"若芽的命數本就奇特,陽壽只有十八年,要遇得機緣巧合,又需有貴人相助,才能續命。"
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皇甫覺率先走了進來,跟在身后的是顧炎與芷娘,還有隨待在側的石墨。他們是擔心著若芽,才急忙跟了來,描奴在人谷處替他們指了路。
海禹看了幾人一眼,沒有開口,以為這幾人是世遺的朋友。
"若芽能續命?意思是你能讓她死而復生?"世遺吼叫著逼問,全身緊繃顫抖。他沒有奢望過她能死而復生,只是絕望地想喚回她的魂魄,而海禹傳達的訊息,讓他的心狂跳著。
"我說了,她要復生,必須有種種要件。她是為你而死,也只有你能將她從地府里換回來,只是代價很驚人,需要你一半的血、一半的魂魄、一半的陽壽,從此之后與她同日生同日死,你愿意嗎?"這樣的要求,已經接近嚴苛,這個原本眼中只有自己、未達目的不惜傷害旁人的年輕男人,會愿意嗎?
世遺的雙眼閃爍光芒,沒有任何遲疑。"我愿意,只要能救回若芽,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他簡直想要放聲大叫,紓解心中的激動與狂喜。
若芽有救了,不但是魂魄能夠現身,甚至還能夠再回返人間。她曾經為了愛戀他這個殘酷自私的男人,付出了性命與魂魄,如今就算是他必須用半條命去換回她,他也心甘情愿。
終于,他明白了,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付出所有,從性命到魂魄,不計較任何的回報。這一切只因為他深深地愛著她,沒有她無法獨活。她教導了他這些,也讓他不必沉溺在仇恨中。
海禹點了點頭,眉頭卻仍尚未舒展開。"你愿意,那最好不過,不枉費那丫頭對你的一片癡心。但是,她要復生必須有形體,我半年前離開鑄劍谷,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必須找到一塊具有靈性的玉石,雕鑿成若芽的模樣,她的魂魄才能有依附之處,你的血由八卦缸存著,輔以茅山之術,才能助她重生。只是我找遍了百岳,卻仍尋不到合適的玉石。"他嘆了一口氣。
"那就由我去找,就算天涯海角也罷,我一定能找出適合的玉石。"不論要花費多少代價,就算是找到他白發蒼蒼,他也要找到玉石,讓若芽復生。
角落傳來幾聲輕笑,跟眼前凝重的氣氛十分不稱,眾人的視線一致看向角落,瞪著不識好歹的皇甫覺。
"不用說得那么信誓旦旦,那種玉石我家里就有一塊。"皇甫覺習慣性地想揮揮扇子,又想起慣用的桐骨扇已經毀壞,右手只能有些尷尬地搖了搖。不是說那美人兒復生需要有貴人相助嗎?放眼天下,怕是沒有比他更尊貴的人。
"你有那樣的玉石?"海禹不敢置信,激動地靠近皇甫覺。原來一切機緣巧合是早就安排好的,踏破鐵鞋無覓處,擁有玉石的人卻自個兒送上門來。
"西北有一名高人,能以精誠致魂魄,三年前以天山靈玉鑿成一尊玉雕美人,送進我家里。都擱了好些時日,也不知能拿來做啥?"皇甫覺一臉無聊,卻是橫眉瞪了一眼世遺。這個不知愛惜女人的家伙,他是怎么看怎么討厭!"只是我家里有,卻不想給你,如何?"他故意說過。
事關一個美人兒能否復生,皇甫覺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給玉雕,會這么說,只是存心為難世遺,順便替寶貝扇子報仇。
一旁的石墨搖了搖頭,很是不以為然。"覺爺,您的度量還不是普通的小。"
世遺卻不理會,神態明顯地一松,走至桌邊,看著一口烏玉制成的器皿,外圍紋上五行八卦的圖形,模樣很是奇特。"這就是八卦缸嗎?"他詢問著,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是的,在若芽復生前,你的血必須先存在八卦缸內三日,方才可用。"海禹有些心焦地看看皇甫覺,幾乎試想親自下跪,求取那尊玉雕。
世遺挑起眉頭,掉轉過頭看著皇甫覺。"從鑄創谷到你家中,三日可否到達?"
"到是可以到,不過又怎么樣?我就是不想把玉雕給你。不過你若是肯低頭來求,求得我高興了,倒是還可以考慮。"他撇著嘴笑著,偏頭看見顧炎不贊同的目光,而芷娘以為他真的存心不給,幾乎已經快哭出來了。
世遺仍是沒理會他,仿佛毫不在意。他得到所需的答案,拾起軟榻上的殘創。
"若芽復生之事,就全權交給你了。"他對著海禹交代,在眾人錯愕之中,斷劍已經割斷他兩腕血脈,大量的鮮血噴灑而出,全數濺入八卦缸中。
皇甫覺臉上的笑容僵住,洞悉了世遺的打算后,氣得哇哇大叫。"喂!你這家伙太過分了,哪有人這樣,先行舍血就算贏了嗎?你這贏得不光彩!"他叫嚷著,眼看竟沒臺階可下,心里極為不甘愿。
原本只是想耍弄荊世遺,哪里想得到這人比他想的還精明,先行舍血,他要是不盡速把玉雕交出來,反倒像是他無情無義了。
一旁的顧炎走上前來,按住世遺兩腕的脈門,制住鮮血狂噴的勢子。"馬上回京城去,三日內將那尊玉雕送到這里來。"他轉頭瞳著皇甫覺,嚴肅地說道。
"等等,這不公平,我算是著了他的道。"雖然早有贈玉雕的心意,但他就是要爭一口氣。想戲弄人,卻反被將了一軍的怨氣憋在心里實在難受!
"覺爺,您再不給玉雕,夫人要哭了。"石墨帶著笑,看皇甫覺做著垂死掙扎。
"不給,我就是不給!"他大聲喊,卯起來了。
"夫人要哭了。"
"不……不給……"這次的聲音小了些,他轉過頭,看見芷娘真的眼眶含淚,哀怨地看著他。美人的眼淚有最可怕的殺傷力,但是他的尊嚴也該維持吧?
"夫人真的要哭了。"石墨微笑著,看向臉色愈來愈難看的顧炎。"還有,覺爺,我必須跟您說一聲,主人也準備打人了。"他再補上一句。
這句話一如刺針,扎得皇甫覺火燒屁股似地馬上跳起來。"姓荊的,算你贏了。"他氣急敗壞地嚷道,轉身就往門外迅速走去。"我這就回京城去搬那尊玉雕,行了吧?"臨走前,他嘴里仍喃喃罵著,哀怨自己在朋友眼里竟然沒有任何地位可一言。
得到皇甫覺的首肯,世遺的身軀陡然虛軟。血液仍在大量地流著,神智已然模糊,八卦缸內己有了五分滿,他體內的血已流出將近半數,是靠著自身的內勁,以及顧炎灌人他體內的真氣在撐著,否則尋常人早就喪命了。
視線愈來愈模糊,在昏厥前,他的手中仍握著那柄斷劍,持續呢喃著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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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度慢慢地升高,彌漫了他的呼吸,那不是令人難受的灼熱,而是某種舒適的溫暖,包裹了四周的空氣。
耳中開始有了細微的聲響,那聲音只是隱隱約約的,像是怕吵醒他,每個動作都是輕柔而小心翼翼。能夠分辨出,彌漫在空氣中的,是暖暖的水蒸氣,有人正在他的身旁燒著水,在火焰中投入柴薪。
火焰!他在昏迷的夢境里,先是看見若芽投入通天爐烈焰的情景,接著是她抱著他,在他懷中魂飛魄散前,臉上浮現最美麗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想要把住她,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他在驚駭中醒來,全身嚇出冷汗,手還在半空中撕抓著。
神魂甫回,他半晌間反應不過來,茫然地看著四周,有幾分的熟悉。他仔細看了看,發現是他初到鑄劍谷時所居住的小屋。擺設沒有什么改變,他現在躺著的這張床,就是最早一次誘惑若芽的地方。
視線回到手腕,傷口上有著纏繞的紗布,連當初舍血的傷口都不覺得疼痛,稍稍運勁,真氣暢然無阻,傷口像是已經愈合,他大概昏厥了數日的時間。
為了逼皇甫覺交出玉雕,他卑鄙地設下圈套,先行舍血。那樣的舉動其實太過冒險,要是沒有顧炎相助,他絕對活不到現在。
只是那個時候他哪里還能想到其他?只要能讓若芽復活,他是不惜任何代價的。
想起若芽的復生之事,他焦慮地翻身就想下床,急切地想知道一切究竟進行得如何。但是動作進行到一半,手才剛剛撐在軟榻的邊緣,尚未起身,他的動作就完全凝結,黑眸里迸射光芒,只能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一處。
木屋的窗子半掩著,陽光只是略略照入,在墻角的爐火旁,一個窈窕的身影正抱著柴薪,輕輕地將柴薪投入火中。
她的身影纖細,穿著一身藍紗衣裙,動作十分輕柔,走到有陽光處時,細致的眉目有著他最熟悉的美麗,紅唇上噙著一絲溫柔的笑。
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緩慢而謹慎地一步又一步走上前,深怕驚嚇到她,她就會憑空消失。他的心中都是狂喜,還不敢輕易相信這是真的,害怕喜悅得太早,又要承受失望的痛苦,恐懼如今能看到她像是尋常女子般的舉止,只是一場好夢。
走到她的背后,他等待了許久,連呼吸都是謹慎的。許久后才有勇氣伸出雙臂,指尖觸及她溫熱肌膚的瞬間,他狂吼一蘆,用力地把住她,用盡力氣將她抱人懷里。
"!"若芽受到些許驚嚇,低呼一聲,手中的柴薪掉了一地。聞到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她松懈地一笑,轉過身來看著他。"世遺,你醒了?怎么不出聲喚我,就突然下床了?"她撫著他的臉,一寸寸重溫他肌膚的感覺,只是貼著他,察覺兩人的呼吸融在一起,就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
他的眼里驀地像是有著某種熱熱的液體流竄,忍也忍不住。他瞪著雙眼看著她,甚至舍不得眨眼,仔細地瞧著她,非要確定她已經復生,好端端地倚偎在他懷中。
日光之下,她的美麗比往昔更讓他心動,沒有了在魂魄時那蒼白的模樣。甚至就連她眼里,那抹最讓他心疼自責的憂傷,此刻都消失了。
"真的是你,若芽,你真的復生了!"他的雙手收緊,將臉埋人她的頸間,低喃著所有感謝的話語,失而復得的喜悅,沖擊著他的全身,他克制不住地顫抖著。
"是的,我復生了,是你的血、你的魂換回了我。"她也擁抱著他,傾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卻是她沒有實體時,最想做的一件事。
爹爹用茅山之術將她喚了回來,附身在玉雕上,從此之后她雖然有著血肉,卻青春不改,直到他死去的那日,她才會再度化為魂魄,跟他一同下黃泉去。
"你附身在那與玉雕上嗎?"他仔細地打量著她,撫摸著她柔軟的肌膚,沒有察覺任何異狀。
"是的,那尊玉雕的原石是難得的天山靈玉,爹爹直說是我前世有福,在緊要關頭得了貴人相助。"那貴人不求任何報償,臨走前還來看看她,也看了昏睡中的世遺。但他看向世遺時,臉色可不太好看,還叨念著什么便宜了這家伙等等話語。
黝黑的大手慢慢地撫過她的肌膚,甚至滑入藍紗內。她任由他撫摸著,臉兒變得酡紅,因為感覺到他炙熱的觸摸而有些不安。
雖然先前已經與他有過夫妻之實,他也徹底地教導了她,但是她畢竟羞怯,況且事隔這么久,就算此刻他的觸摸不帶著情欲的索求,當他再度輕撫著她,她還是忍不住臉紅。
"那么你的身子還好嗎?不會覺得累嗎?怎么能不歇息,還在這兒燒水?"他有些急切地問,迫不及待想用關懷淹沒她。
她淡淡一笑,從沒看過他這么不安的樣子。"爹爹說我這幾個季節里,多加注意些身子就行了。在復生后,他也囑咐著我該歇息,是我不聽,偏要來照料你。"她怎么有辦法好好歇息?每日都想守著他,渴望在他醒來后盡快投人他懷里。
復生后她急著要見他,爹爹卻說他因為舍了一半的血,持續幾日昏睡不醒。她極度擔憂著,日夜守在他身邊,心中十分擔心,也曾趴在他胸膛上,悄聲求他醒來,當他仍舊沈睡,她悄悄地哭泣。
在這幾天里,她是多么害怕上蒼存心要戲弄他們。要是她復生,而他卻昏迷不醒,她的復生有什么意義?
他們或許就像是傳說中的比翼烏,各自只有一半的心,在相擁的時候才能完整,失去了對方就無法獨自存活。
握起他的手腕,她隔著紗布吻著他的傷口。"疼不疼?"她輕吻著,知道他舍去了半數的鮮血,心中有著強烈的感動?v然他曾經傷得她那么重,但是她從沒有埋怨過,只是專注地愛著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他真能回應她的愛情。
上蒼聽見她的祈求,愿意再給他們新的開端,才讓他醒了過來吧!
"不疼,這些疼痛,絕對比不上你為我承受的。"她可是為了他投入烈火中,遭受烈焰焚身之苦,相較之下,他所受的疼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世遺的呼吸紊亂,緊緊擁抱她時,多年的空虛終于被填滿,只要擁著她,簡直就再無所求,心中除了喜悅已經容不下其他。他這一生中原先充滿著血腥,專注于復仇,殺了無數的人。
然而鮮血不能使他平靜,眾里尋了千百度,驀然回首,原來能使他平靜的只有她溫柔的微笑。
"別離開我了,若芽,這一生都別再離開我,我什么也不求了,只求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做我的妻子。"他孤傲了許久,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卻是謙卑的。他多么心疼她的執著,是她的堅持與溫柔,一點一滴地將他救出仇恨。
她的笑容里有著喜悅的眼淚,仰望著他,知道他心中的殘忍已經消失無蹤。"我不會離開你了,從此之后,我們同日生、同日死,一輩子都在一起。"她緊緊抱著他,溫柔地吻著他。
所有風雨都過去了,仇恨在愛情面前,原來是那么微不足道的。
他捧起她的臉,吻著她的紅唇,在心中發誓要珍惜她一生,絕不會讓她受半點的苦。
"若芽,"他低聲喚著,黑眸中有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你可知道,世上什么對我而言最重要?"他問著這個許久前她曾提及的問題。
她搖了搖頭,睜著那雙柔情似水的美麗眸子看著他。當他心里已經沒有仇恨,那么什么東西是該占第一位?
是她,只有她,這世上只有她對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存心不說,微笑著撫著她的唇。"我現在不說,等我們共度了這輩子,那時我再告訴你。為了聽這答案,你可千萬不能離開我。"
她粲然一笑,看出他的用意,用最溫柔的吻封印了他的深情……
仇恨,已經消失了,從此之后他們再也不會分離。
—全書完—
編注:
關于顧炎與芷娘的愛情故事,請看《水漾佳人》。
關于顧炎的妹妹——顧野火與鐵鷹的愛情故事,請看《野火佳人》。